好奢华的沙发。
真皮,而且是进口货。
乱奘这般体形的人坐上去,依然稳若磐石。房间里的家具摆设皆是一流。一块地毯外加沙发、茶几,就足以买下一套廉价的商品房。在某些地方,钱多得跟垃圾一样。
乱奘此刻独自待的房间更偏向大宅院的风格,而非寻常别墅。不愧是丹波善之助的别墅。
从刚才开始,乱奘便被一种奇怪的氛围所笼罩。整座宅子似乎都被包裹在某种诡异阴森的磁场中。
那感觉就像是被扔进了一团高度带电的空气中,令人体毛微微立起,战战兢兢。
骑在乱奘肩头的沙门也有些神经过敏,半晌不吭一声。
带乱奘来的那群人也是离宅子越近,就越沉默寡言,心神不宁。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种氛围。
乱奘想起了他们进屋时的惊惧眼神。
“嗯……”
乱奘用双眼缓缓打量着这个充满瘴气的房间,仿佛在估价一般。
“这便是这次的差事——”就在这时,有人轻轻敲门,房门在轻微的“吱呀”声中开启。三个男人走了进来。
其中之一正是丹波善之助。
丹波善之助坐着轮椅,身披长袍,双手置于扶手之上。他身材矮小,脸膛发红,整个人比电视和照片里的他小了好几圈。额头秃了,唯有双耳上方留有几缕精心梳理过的白发。看起来憔悴极了。
脸上阴云密布。不像大病初愈,倒像是本该静养的人强打精神下了病榻。
他还弓着背,明明是古稀之年,看着却老了十岁。
唯一散发出生气的是那双盯着乱奘的小眼睛,炯炯有神。
另外两人十分精壮,一个推着轮椅,另一个紧挨着丹波。个头也很大,只是不如乱奘。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是保镖。两人都穿着西装,胸口有鼓起的硬物,一定是手枪。那是在无声地警告乱奘,他们已做好随时拔枪的准备。
“你来这一趟,动静不小啊。”丹波说道。
他指的是乱奘放跑那个女人的事情。手下肯定已经如实汇报过了。
“不好意思,我有个坏毛病,看到女孩子被欺负,总忍不住要出手。”乱奘丝毫不畏惧眼前的老者。
丹波善之助是重工业巨头“丹波集团”的一把手,在政界人脉极广,相关企业足有三位数。一个月前,他名下的酒店发生火灾,造成三十二人死亡。自那时起,他便不再公开露面。他麾下的医生开了证明,对外宣称他需要在家静养一段时间。
而面见丹波的乱奘随口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西装保镖们顿时全身紧绷。
老者却面不改色。
“体贴女人——这没什么不好,不过,因为这份善心而万劫不复的例子,我也见得多了——”
犀利的双眼瞪着乱奘,丝毫不像人生暮年的老者。与此同时,丹波微微喘着气。看来他只要连着说上几句话,就会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
这句话,乱奘也对那个女人问过。
“你问的是那个女人,还是我为什么把你叫来?”
“都有。这两件事总不可能没关系吧?”
“天知道——”
“什么意思?”
“她溜进我女儿的房间,被发现以后就逃了。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想干什么,又是什么来头。我叫你来,则是为了睡在她溜进去的那间屋子里的女儿。听明白了吗?”
乱奘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即便两件事有关,你也没有头绪。”
“对。”
乱奘将视线从天花板的一端慢慢扫向另一端,似乎在感知某种动静。空气中仍有那种瘴气,而且——还有淡淡的腐臭。
“这玩意可不一般。你要我处理的就是它吧?”乱奘问道。
“你果然瞧得出来。”
“瞧不出来就干不了这一行了。缠上这个家的玩意相当棘手啊。”
西装保镖们的脸上闪过一丝惶恐,似是被乱奘的话语吓到。但这种表情很快就消失了。要么是他们非常专业,要么就是他们更害怕丹波,而非作祟的玩意。
似乎两者皆有。
“叫你来,是想请你救我女儿。”
“呵……”
“实不相瞒,她被恶鬼缠上了。”
“恶鬼?”
乱奘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肩头的沙门站了起来,抬起金绿色的眸子看向天花板的一角,低声叫唤。纯黑的体毛表面带了浅蓝色的磷光,尾巴尖分出小小的两撮毛。
四人顺着它的目光看去,便被天花板上的东西牢牢吸引——那里分明伏着个形似蜥蜴的活物。
乱奘之外的三人都发出了将惨叫咽回肚里的声音。即便如此,没叫出来就已经是勇气可嘉了。
它的头上分明长了一张人脸,在天花板上俯视众生。
只见它蹿过天花板。
沙门化作一道黑色电光,朝它跳去。落地时,嘴里就叼着它,尾巴彻底一分为二,直至根部。
“叽。”
“叽。”
它用人嘴发出高亢的声音,在沙门嘴里扭动挣扎。有着蓝黑色光泽的身体表面布满血丝般的红线,好一幕令人心惊胆战的景象。
沙门吞下它,低吟一声。只见舌头在鲜红的嘴里来回翻动。尾巴则自下而上,慢慢恢复成原来的一根。
“看来是魍鬼——”乱奘对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的三人说道。
“魍鬼?”
“嗯。气是万物皆有的存在感,或者说生命感,无论是草木还是岩石,几乎所有东西都有这种气,而魍就是失去本体之后依然存在的气。说它是气的幽灵会不会好理解一点?上了年头的魍混杂在一起,连本体是什么都难以分辨。魍凝结而成的有形之物便是魍鬼。魍鬼很罕见,不过这也能体现出在此地作祟的家伙的影响力有多大。”
乱奘起身走向门口,门上还趴着一只魍鬼。
乱奘随手抓住了它。
走回来的时候,他提着魍鬼的尾巴,举到丹波眼前。
只见它倒挂着,吱哇乱叫,咬牙切齿。一张人脸凶神恶煞地瞪着丹波。
“看清楚了!”乱奘说道。
丹波从喉咙深处发出痛苦的呻吟,但他没有移开目光,多么惊人的意志力。
“它长了人脸,说明附在你女儿身上的应该是人。只是还不清楚是死灵还是生灵——”
乱奘稍稍集中意念,瞪着魍鬼。刹那间,手中的魍鬼变得模糊了,仿佛融入空气一般,看不见了。
地上的沙门仰望乱奘,眼里尽是不服气。
“还没吃饱啊……”乱奘用怀着歉意的口吻说道。
仿佛是对这句话的回应,沙门无声无息地蹿上乱奘的身体,蜷在他的肩头。
“它就爱吃魍鬼,刚才那只没吃着,所以在生闷气。”
“这不是普通的猫吧。”丹波用干涩的嗓音说道。
“猫就没有普通的,每只都很有个性——”
“我不是这个意思。”
“它是猫又[1]。没看到那条分叉的尾巴吗?早让它别当众露尾巴了——”
“你养的?”
“养?我们是朋友,不是饲主和宠物的关系。我体质特殊,容易被奇奇怪怪的玩意喜欢上,所以总有两三个像它这样的黏着。否则我不会干这一行,也不会被你找来了。”
“挡灾的?”
“是有人这么说,但这叫法不是我定的。”
“我需要你的帮助,救救我女儿。”丹波语气悲痛。
“得看具体情况,我也不是万能的。还得看——”
“我出什么价?”
“对。因为我的陆地巡洋舰被那个女人偷了,得多收点。”乱奘面不改色道。
“我有思想准备。”
“那就说来听听吧。”乱奘往沙发上一坐。
“关于你刚才说的——”丹波边说边调整气息,大概是话说多了,“玄角说是生灵。”
“玄角?”
“除了你,我还找了一个人。”
“修验者?”
“对,他比你先到。在你们之前,我找过三个‘大仙’,但都不顶用。一个疯了,两个住院了。”
“住院?”
“全身肿胀,四肢逐渐腐烂——”丹波抬起一只手,揭开身上的长袍,“需要救助的不光是我女儿,还有我。”
乱奘瞥了一眼,便咬紧后槽牙。
方才闻到的腐臭的源头就在眼前——丹波双膝以下的肉呈暗绿色,松松垮垮,腐烂殆尽。
注释:
[1] 日本传说中的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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