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煦扶着步宴晨,走进三号电梯。电梯里站着几个贵妇装扮的中年女人,见步宴晨酒气熏天的进来,还一副几欲呕吐的样子,都和她保持安全距离,深怕步宴晨一个把持不住,场面就尴尬了。
温煦向那几个女人示以歉意,然后问步宴晨住几层。
“-3层。”
几个贵妇相视一眼,都一脸鄙夷。毫无疑问,在游轮上,住的越高档次越高,那几个贵妇明显是来自甲板上的世界,她们自然看的出温煦衣着不凡,而步宴晨这种甲板下的女人,喝的烂醉如泥,借几分姿色,纠缠着一个连她住哪层都不知道的衣着体面男子,之前发生了什么,之后会发生什么,还需要联想吗?她们在胎盘里的时候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步宴晨拉着温煦的袖子,难受地弯下腰,不过眼角的余光却观察到那几个女人正用鄙夷的眼神看着她,这种目光让她大大的不爽,另外,接下来的剧情也需要这几个碍事的女人迅速离场,所以,趁温煦转身按电梯的一刹那,步宴晨猛的往前一扑,然后闭上眼睛鼓起腮帮子。
“呃。”她迅速按住嘴巴,对准了那几个贵妇,把几个贵妇吓得魂不附体,一个个趁电梯门没关,落荒而逃。
步宴晨暗暗一笑,回过神却看到温煦把自己的外套脱了。
“吐在这里吧,别憋着。”他双手摊开那件外套,递到步宴晨身前,对她说:“现在就我们两个了,我不会介意的。”
而此时,步宴晨另外一只手正藏在裙子后面,通过手机,控制这部电梯。她正得意洋洋,刚扫清了的几个小障碍,却没想到这个傻瓜马上把自己的外套递到她面前,这个举动让步宴晨瞬间产生了一种负罪感。
步宴晨一把将外套推了回去,别过头,身子倚靠着背后:“别对我这么好。”
温煦靠在电梯轿厢上,看着门上显示的数字跳跃,步宴晨则抱膝蹲在轿厢的角落,两个人同时陷入沉默。
“-1……-2……”温煦突然发现他按的-3层已经快到了,但电梯丝毫没有减速的迹象。接着,显示屏上直接跳过-3层,直到电梯按钮上最后一层,电梯依旧没停下来。
温煦原本以为电梯出了点小故障,补按了一下-3层,但电梯错过最后一层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电梯有问题。
“叮”一声脆响,电梯停在了最低层之下一个楼层,这应该是个维修层,一部客运电梯,不应该停在这层,难道又是设备出问题了?
“到了?”步宴晨扶着轿厢壁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电梯门口,微微回过头,对温煦说:“不必送我了,我自己会回去。”
“别出去,这是……”温煦忙拦着步宴晨。
但没等他话说完,电梯门就打开了,门外漆黑一片,只有墙上一些不知名的设备闪烁着红光。步宴晨下意识的把脚往门外跨,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视线仿佛被眼前的黑暗吞噬,惊惧地缩了下脖子,往回退了几步,抬头看到楼层显示屏上一片空白,疑惑的瞥了温煦一眼,问他:“这是几层?”
“这应该是维修层,电梯大概有点问题。”温煦按着电梯关门键,但电梯门纹丝不动,怎么也关不上了,他只能按电梯的警铃,但电梯的扬声器里却发出猫爪抓家具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步宴晨捂起耳朵,忙对温煦道:“快把它关了吧,用手机求救。”
温煦拿出手机,朝步宴晨摇了摇头:“这里没有手机信号覆盖,也没有网络。”
“那怎么办?”
“要么留在这里等人来修电梯,要么出去找找有没有其他上楼的路。”温煦对步宴晨道:“要不我们出去找找吧。”
步宴晨看门外一团漆黑,把背贴在轿厢上狠命摇头。温煦见她这么怕黑,也不强求,提议让步宴晨等在电梯里,他一个人出去找,找到了再回来接她。步宴晨急忙拉住他的袖子,对他道:“先在这里等等行吗?就等十分钟,十分钟没人来修的话,我们一起出去找。”
温煦无奈地朝她点了点头,和她一起等在电梯里。
没过一会儿,门外通道里湿冷之气便侵入电梯,步宴晨觉得越来越冷,蜷缩在轿厢角落里瑟瑟发抖,加上酒劲发作,一时觉得眼皮好重,好想睡去。温煦见了,把自己的外套盖在步宴晨身上,对她道:“别睡着了,这样睡肯定会感冒的。”
“你坐我身边吧,两个人坐一起,能暖和点。”步宴晨低着头,小声地说。
温煦犹豫了一下,缓缓在她身边坐下。
步宴晨虽然盖了温煦的衣服,但依旧冷得脸色发白,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不过每次要睡着时,都被温煦摇醒。温煦有些担心,这样下去她迟早会睡着,这里没有供暖,温度接近海面温度,晚上的海面温度是零下的,而步宴晨只穿着一条长裙,披了一件西装。
“别睡了。”温煦又一次把步宴晨摇醒,对她道:“十分钟到了,我们还是去找其他办法上去吧。”
步宴晨拽了拽温煦的衣角,不让他起来,对他道:“再等十分钟吧,我保证不睡了。”
“你能保证不睡?”
“能。”步宴晨环住自己的腿,对温煦道:“你给我讲个故事吧,小时候我妈妈哄我睡,就讲故事给我听,但每次都适得其反,我听完故事就会失眠,整晚整晚的睡不着。”
“你想听什么故事?”温煦笑笑。
“你和她的故事。”步宴晨说:“你刚听了我的故事,作为交换,我听听你们的故事。”
“不知道从何说起。”温煦深深叹了口气。
“你们怎么认识的?”
“她叫陈艾美,是我异父异母的妹妹,我们是重组家庭。她比我小一岁,小的时候我和我弟弟都很讨厌她,因为我们觉得自己的家庭是因为她妈妈的介入才崩溃的,所以我们经常捉弄她,诬陷她,但她妈妈始终对我们很好,每次都向着我们,这让艾美更加难过。”
温煦说人是会慢慢懂事的,懂事以后每次见到陈艾美,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罪感,特别是高中以后,越回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就越觉得自己亏欠了陈艾美很多,而陈艾美的性格和她妈妈很像,都是逆来顺受。不仅在家里,在学校也经常被人欺负。
“可能是想赎罪吧,有一段时间我特别保护她,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学校。特别是她有一个跟着她爸的弟弟,她很想对那个弟弟好,但她弟弟老是欺负她,就跟我小时候一样。”
步宴晨点了点头,问:“所以你们就这样相爱了吗?”
“那时候的我,没觉得自己有多爱她,也许只是单纯的想保护她,补偿她,或许当时已经爱上她了,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想过会和她之外的任何女人结婚。”
“你没爱她,那又为什么认定她是你妻子?”
“大概……是因为我不是个对情感怀有强烈执念的人吧,至少曾经我自以为是那样一种人,如果不刻意去想,情感便会在我心里静默着,沉淀着,就像湖底的淤泥。”
温煦告诉步宴晨,至少七年前,当他怀着一腔创业的热忱回国的时候,心里所惦念的只有对理想的追求,没有一丝儿女情长的挂念。
说着,他开始笑了,只是笑容有些惨然:“我回国后注册成立第一家公司的那天,她喝醉了,跟我说了很多话,她说她从没把我当做哥哥,我却说我当她是妹妹。她听到这句话有些沮丧,我半开玩笑地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亲上加亲,她看着我的眼睛,笑着问我是不是想娶她,我说等我把公司做上市就娶她。说这是我的理想。”
温煦把手托在额头上,掩着眼睛,说的时候嘴角微微**着。
“两个月后,她没跟我说一声就辞去一家上市公司HRD来帮我,我告诉她我给不了她七位数的年薪,六位数都有点勉强,但她一点都不介意。为了我随口说的一个承诺,整整三年,她陪我熬过上百个不眠之夜,呕心沥血,为公司付出了所有的精力。最终,帮我提前达成了梦想。”
说道这里,温煦有些哽咽,步宴晨第一次看到一个男人,在自己面前哭。他说:“公司在上交所挂牌的那一天,所有人都无比兴奋,我遵守约定,把求婚钻戒藏在庆祝上市的蛋糕里,但和她一起切蛋糕的时候,她突然晕倒了,我还在期待她看到蛋糕里藏着的钻戒时兴奋的表情,她却直直地倒在了我的怀里。我把她送到医院后,医生告诉我,她已经肝癌四期,而且半年前她自己就知道了,但为了不让在上市冲刺阶段的我分心,一直忍着剧痛,不对我说。我这才想起来,这半年她老对我说她累,但我每次都只放她半天假……”
说到这里,温煦的话已经哽咽到说一句吞半句,他狠狠抓着自己的头发,步宴晨看得出他很懊恼,他一定恨自己不够关心她,连她得了那么重的病都看不出来。
可能真如他自己所说,他对感情的执念不深,陈艾美对他而言,在当时远远没有公司上市这件理想重要,因为他觉得她总会在那里,而公司上市的机会并不多。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她会突然消失不见,就像当年突然闯进他幼年世界一样,又突然的从他的世界的无声的消失,然后他的世界再次山崩地裂,轰然崩塌。
温煦说,陈艾美是穿着婚纱走的,她走后他卖掉了那家公司,之后没多久,他就创办了AIMEI,他说他余生唯一的意义,就是把陈艾美在人间重塑。
“如果失败了呢?”步宴晨自知问得唐突,拍了拍嘴,问他:“万一,我是说万一,你发现AIMEI永远无法代替你记忆中的陈艾美,你会怎么办,会放弃吗?”
温煦摇了摇头,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觉得机器永远无法代替人。”
他站起身,对步宴晨道:“在我心里,AIMEI就是我妻子生命的延伸,你一定觉得很怪,但这个世界非常奇妙,所有的理论到最后终究会归结成情感,单单用文字表述来定义生命和爱情是非常狭隘的,道家说,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因为大多数人定义了什么是‘对’,这世界才有了‘不对’,对错是相对的,万物作而弗始,生而弗有,既然生命是一种物质,机器也是一种物质,凭什么认为有意识的生命比有意识的机器更高级呢?也许进化到最后机器才是生命最完美的表现形态。”
步宴晨被他说的一愣一愣的,但终于听到他嘴里说出道家的话,倒是安心了不少。
温煦的档案里说,他从小跟着奶奶笃信道教。陈艾美死后,他更是一度迷信鬼神之说,他制作AIMEI的初衷,也是因为他相信道家一种说法,就是人死后鬼魂若不肯下阴间,就会在人间游**,然后附着在有‘灵’的物品上,那便是灵媒,最好的灵媒就是偶像,偶像和真人越像,越能吸引灵附着于其上。
显然他当时受了很大的刺激才会相信这种歪门邪道,但仔细推敲,这很可能的确是温煦制作AIMEI的原动力,至少也是给了他启发,要不然他不会说AIMEI是他妻子生命的延续,最多只能看做是一个替代品。
“一代宗师里有句台词,叫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我相信精神也有一种力量,最终会把她带回我身边。”温煦戚然道。
步宴晨看着他悲戚的表情,动了一念恻隐之心,她开始疑虑,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温煦执念已起,他崩塌的世界,好不容易由AIMEI重新撑了起来,如果这时候打消他对AIMEI的幻想,那么他的世界无疑会重新崩塌一遍,他能承受吗?
“又过了十分钟,故事也听了,我们出去找上去的路吧。”温煦说。
步宴晨无奈,一边站起身,一边抱怨修电梯的师傅是不是掉海里了,然后拉着温煦的衣角,小心翼翼的走出电梯,踏入黑暗的长廊。
温煦用手机照着前路,领着步宴晨往前走,这段长廊不算短,两边有些舱门,但都关的死死的,好不容易找到灯源的开关,又是坏的,这么多的设备缺陷让步宴晨有些暴躁,但温煦倒是很淡然。
“你不会生气吗?这条船的设备那么差。”步宴晨发现温煦面对这些设备缺陷如此淡定,问他道。
“因为我们都遭遇过比现在这种处境糟糕得多的情况,不是吗?这只是小状况罢了。”温煦黯然道:“再说这艘船是我弟弟的,我能生谁的气呢?”
“船是你弟弟的?”废话,步宴晨当然知道,但还是得装作很吃惊的样子,对他道:“怪不得你这么大方请我喝酒,原来你是不用付钱的。”
“钱会从我的会员卡里扣。”温煦耸了耸肩:“不过那张会员卡的确是我弟弟送的。”
“让你弟弟也给我一张作为补偿,要不然我就把被困在这里的事发到微博上去,我可是大V!”步宴晨半开玩笑地说:“我有很多粉丝。”
“很多吗?有多少?”
“532个。”步宴晨骄傲的昂起头颅,像只挥舞爪子的小狮子。
温煦看着步宴晨骄傲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阵悸动,眼前这个女孩赖皮的思维逻辑,不按常理出牌的说话方式,莫名的小傲娇,和他记忆中的那个女人实在像的不止一点点,像到,令他忍不住在黑暗中多看了她几眼,“再到前面找找吧。”
步宴晨跟上去,看着他萧索的背影,她越来越不忍心去泯灭他的幻想。这世界上总有些极端的人,有些靠目标活着,有些靠幻想活着,如果目标或者幻想没有对任何人造成危害,那么为什么不可以呢?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活成所有人都认可的样子呢?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步宴晨一边跟着温煦走,一边思考他说的这句话的深意,不知不觉走到那条长廊的尽头。温煦在消防箱旁边找到一个红色的按钮。
“这个,似乎是应急光源的开关。”温煦用手机照了照,抬手去按这个按钮。
“嘿。”步宴晨不知为什么,突然喊住他。
“怎么了?”温煦转头看向她。
“没什么,突然很想谢谢你,要是今天没有你,我自己一个人被关在这里的话,真不知道会怎么样呢。”步宴晨眼神躲闪在一边,心里暗骂自己多事,明明只要完成任务就好了,只要他按下这个按钮,步宴晨有十足的把握,明星梦就在前方等着她呢。
“不用谢。”温煦勾了勾嘴角。
步宴晨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按下那个红色的按钮,然后四周亮了起来,橘红色诡魅的应急灯光,照在这个通道森然似大墓里的甬道,加上寒气袭人,给人一种汗毛凛凛的感觉。
“吱嘎……”在通道里灯光亮起的同时,步宴晨突然听到通道左面一扇门似乎被人推开,但顺着声音看过去,那扇门却纹丝未动。
“你刚才有听见那扇门响了一下吗?”步宴晨往后退了一步,轻轻拉了拉温煦的袖子,一脸紧张地问他。
“我们现在应该在游轮底仓,大型游轮因为海面波浪的作用,造成船梁在允许值范围内的扭曲,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很正常的。”温煦一边安慰她,一边看消防箱边上这层的示意图,发现这层的确是维修层,不过是进维修舱前的通道,两边锁着的都是工具间,和其他舱室并不连通,通往维修舱的门也锁着,而且是电子和机械双重闭锁,整条通道只有一部电梯和一个消防楼梯通往上层,而那个消防楼梯的位置,就在步宴晨刚才说响了一下那扇门的后面。
“那扇门后面,应该有个消防楼梯通往上层。”温煦看了看那扇门,却也皱起眉头,不知道为什么,这扇门上凝着密密麻麻的露珠,其他舱门和舱壁上却没有一点凝露的痕迹,难道是门后面特别冷?温度特别低?更渗人的是,在橘红色的灯光渲染下,这凝露仿佛是从门上渗出来的血珠,而步宴晨总听到有混杂的声音从那扇门里传出来。
“温煦,我们还是回电梯等吧,我总觉的这扇门有点不对劲。”
温煦朝那扇挂满凝珠的门走去,步宴晨躲在他身后,一个劲的拉他袖子,说话都带着哭腔。
“你胆子真小。”温煦笑着:“放心,这扇门我刚才试过了,是锁着的,根本打不开。”为了验证自己的话,他重新握紧门把手,但这次,只听见‘嚯’的一声清脆,门把手就动了,温煦脸色一变,他明明记得刚才一路过来所有的门都试着开了一遍,没有一扇门能开。
随着门锁打开,四周橘红色的灯光兀的一暗,然后电梯那突然传来“叮”的一声脆响,温煦暗道一声不好,但已经来不及了,那扇电梯门一下子就关了起来,温煦小跑着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电梯门完全闭合,升了上去,而电梯门边上向上的箭头,却怎么按也按不亮了。
“怎么会这么巧?偏偏在这个时候。”温煦懊恼的在电梯门上捶了一拳,回过头,却看见步宴晨已经把那扇舱门拉开了,她不是刚刚还怕得要死吗?怎么突然就有胆子自己把门拉开了?
“刚才,我听到有人在敲门。”步宴晨指着那扇敞开的门后面,机械地转头,看了温煦一眼,突然朝他笑了:“你听见了吗?他来找我了。”
“他?他是谁?”温煦呼吸一滞,他发现步宴晨的笑容说不出来的诡异,笑容里杂糅着幸福与欣慰,到底敲门的是谁,能让她在这样的处境下,笑成这样,他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听见,从刚才第一次她说门后面有响声开始。
“是我朋友啊,我先下去了。”步宴晨说完,就往门里面走进去。
“你男朋友?开什么玩笑?他不是死了吗?”温煦心猛的一紧,眼看着步宴晨往门里走,急忙追过去。
“砰!”温煦刚追到门边上,就听见门那边传来一声清晰的关门声,但那扇门明明依旧开着。
“步宴晨,回来!”他刚想追进门,却猛的滞住身子,因为他也听到从门里传出来的敲门声。
“温煦,开开门。”听到这个声音,温煦从头皮一直麻到脚底心,虽然不甚清晰,但温煦听的出来。这的确是陈艾美的声音。
“艾……艾美?”温煦放慢了脚步,凝神去听,声音却又消失了,他迟疑了一秒,然后忐忑的走到那扇门前,朝里面看去,眼睛适应门里的黑暗后,他发现里面的确有一部消防电梯,不过的确不是通往上层的,而是通往仿佛无底的黑暗。
AIMEI跪在放置在圣经上的十字吊坠前虔诚祈祷,祈祷万能的神原谅她的罪孽,原谅她生于混沌的迷茫,体谅她宿命般的孤独,愿神给她自由,赐她真正的生命。
“温煦说我是他的妻子,这是我存在的唯一理由,但我知道他早晚会意识到,一个他制造的人偶是不可能有和他平等的人格的,我无法用这个身份永远活下去,等到他放弃我的那一天,我会死去,但愿这一天永远不要来临。”AIMEI祈祷着。
18此刻正通过装在AIMEI头顶的监视器观察着她,也许没人能理解一个机器人为什么会对人类的神明如此虔诚,但18却能了解,那种蚀骨的孤独和对命运的迷惘,这个世界上,恐怕也只有它,才能和AIMEI产生共鸣。
“AIMEI,我们应该是同伴呢。”18趴在地上低垂着脑袋,一边发沈沐的指令给温昱,一边尝试着和步宴晨取得联系。
温昱已经派了人去温煦住的那层,正如沈沐所说,这是对船上所有乘客负责的必要举措,他必须限定AIMEI的活动范围。
AIMEI祈祷完后,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透过宽大的舷窗望出去,是一望无垠的海,是静谧的星空,是……
她眼睛微微一眯,她发现她房间的网络被人切断了,手机信号……她尝试着拨打温煦的手机,却发现无法接通。温煦去哪里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AIMEI打开房门,却发现两个黑衣男子站在门左右,见她出来,其中一个客气的对她笑笑:“AIMEI小姐,温总让我们保护您。”
“哪个温总?”AIMEI冷漠道。
“是您小叔子。”
“我丈夫呢?他在哪里?带我去见他。”AIMEI神情急切。
“恐怕不方便。”温昱从拐角走了出来,他走到AIMEI面前,让两个黑衣保镖暂时回避,然后让AIMEI回房,他跟着走进她房间。
“你哥哥在哪里?”AIMEI一进房间,就对他坦白道:“如果不告诉我他确切的位置,你们休想软禁我。”
她一边问,一边给温昱倒了杯酒。
温昱接过夜光杯,微微抿了一口,对AIMEI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错的事付出代价,你既然以我嫂子自居,自然我把你当成一个能承担民事责任的个体,也就是说,我把你当成一个‘人’,今天白天,你因为意气用事,伤害了一个没对你构成直接生命威胁的人,如果你是真正的人,现在你不可能还能站在这里。”
“你没证据,按照你们的法律,这应该算诽谤。”AIMEI把酒瓶放在桌上,但不放手,冷笑一声:“我想,我现在还能站在这里的原因是这个吧。”
“的确,这也是原因之一。”温昱一口吞下酒杯里的酒,对她道:“无论如何,你得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你得失去部分的自由,这种处罚已经非常的轻,我相信即便是我哥哥也没有任何立场替你求情。”
“我答应,我可以在这里不出去。”AIMEI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了他,当然她也不需要犹豫,她是机器人,权衡利弊这种事,瞬间就能完成。
“那就好,告辞。”温昱没想到她会答应得那么爽快,放下酒杯,看了她一眼,释然一笑,往门口走去。
“但是,我有个要求。”没等温昱的脚跨出房间,AIMEI对他道:“我要知道温煦在哪里,我要你找他回来,两个小时之内,我必须看到他出现在我面前,要不然的话……”
她一边说,一边重新拿起酒瓶,然后手上稍稍用力,只听“嘭”的一声,一个香槟玻璃瓶竟被她轻易得捏碎了。
门外两个黑衣保镖听到响声,急忙冲进来,挺身挡在温昱的前面。
“出去吧,没事别大惊小怪打扰我嫂子休息。”温昱冲两个黑衣保镖挥挥手,自己率先皱着眉头走了出去,吩咐道:“找个清洁阿姨过来把碎酒瓶打扫一下。”
“是!”
沈沐拉着一个大大的拉杆箱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看到18正在发呆,沈沐感到了些许诧异,他从没见到过18发呆,甚至差点怀疑它是不是被人给黑了。
“18,步宴晨联系到了吗?”沈沐走到它身后的时候,18都没察觉,直到他说话,18才一个激灵把头转过来。
“没……还没有,沈沐。”
“我马上要去日本,游轮上的情况你帮我盯着,一旦联系到步宴晨,让她立刻终止项目,把手机扔到海里,只要保管好身份标示器,我会找到她。”沈沐对18道。
“您要亲自去日本吗?”18有些意外。
“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只是觉得有些意外,您以前不会为这种小事专程跑那么远。”
“你以前也不会发呆。”沈沐淡漠道。
温煦此刻正站在那扇门的门口,踌躇着要不要把脚跨进去,虽说他笃信道教,相信因果轮回,但相信和真的遇见是完全两码子事,就好比叶公好龙的故事,叶公爱龙成癖,但当真龙从天而降的时候,他又吓得昏死过去。
“步宴晨,刚才是你吗?”他冲里面喊道。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宵中,这句诗,你还记得吗?”门里面又传来艾美的声音。这句诗,是温煦从小到大最喜欢的一句,他记得他第一年去祭拜她的时候,抚摸着她的墓碑,伤心欲绝说了好几遍。
“记得。”
“我可是为了你这句话,才守在阳间三年没去投胎哦。”
“艾美,真的是你?”温煦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他不敢相信这世上真的有鬼神,但这个艾美的声音那么像,对他们之间的事那么了解……难道,在梦里?他想着。
“算了,我走了。”门里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一掐就断。
“等等!我下来,你别走。”温煦说着,鼓起勇气,不顾一切一头扎进门后面的黑暗中,借着手机微弱的亮光,往楼下走去,逐渐被吞噬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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