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杨坚之所以会向杨勇问起他敢不敢率军出征之事,倒并不是因为杨勇今天再次在他面前主动请缨,而是因为他怀中揣着河北道行台左仆射张威写给他的一道密奏。
张威在这道与杨广那封提示西北警讯的书信几乎同时抵达长安的密奏中详细列述了杨广抵达并州后种种出格的举动:冒险出关与突厥人会晤、擅做主张与突厥签订和约、修建水渠出关接济突厥以及未奏经朝廷允准,即在当地招募丁壮补入骠骑营等等。
因自己在册任张威和王韶为河北道行台尚书省左右仆射之初,曾赋予了二人以专折直奏之权,杨坚看罢张威这道密奏以后,倒并没觉得张威是在告杨广的刁状,反而开始深深为自己这个最疼爱的次子担起心来:真如张威所奏的话,阿纵这小子性子也恁野,胆子也太大些了吧。
方才在武德殿中议及西北军情时,杨坚心底还存有另一种担忧不便向包括杨勇在内的任何人提及:那就是对抗突厥四十万大军来犯,他不仅缺兵,而且缺帅。
兴兵攻陈,他派出了最为信任的高颖充任监军,实则是伐陈的最高统帅;为应对突厥勾结高宝宁,他又将自己最亲信的六弟杨爽和次子杨广派往河北镇守;西南原是北周三总管叛乱之中王谦的领地,民心未稳,亟需自己信得过的亲王领衔率军镇守,为此,他任四子杨秀为益州总管、西南道行台尚书令;而南北同时举兵,关东中原之地扼守天地之中,担负着为南北两路用兵筹兵筹晌的重任,单单指靠元孝矩这样的外戚留守,实在令他放心不下,于是,他任三子杨俊为河南道行台尚书令,以代替元孝矩坐镇东都,接应南北。
依常理而言,自己先前派往西北统军的两位行军元帅――虞庆则和窦荣定,论对朝廷的忠心以及文武才略、位望资历,都堪当重任。但杨坚仍然认为,如不能任用一位自己至亲至信之人领衔担任统帅的话,难保不出什么意外变故。
如若不是今日张威那道密奏及时呈递至杨坚手中,他本打算从杨爽和杨广二人当中抽调出一人到西北统领三军,对抗突厥,可是如今......
怀着烦乱的心绪,杨坚出了武德殿,朝着独孤后所在的正阳宫走来:儿子不守规矩,他这个做父亲的只有来找当娘的寻求管教之法了。再者,关于西北突厥大举入侵之事,他也想听听自己这位贤内助有何应对良策。
独孤伽罗自长女杨丽华挪回弘圣宫住,也顾不得讲究长幼尊卑的礼仪讲究,隔三差五地便主动前往弘圣宫探望杨丽华母女,时常赏赐些异邦进贡来的稀罕物给尚在襁褓中的外孙女宇文娥英。杨丽华既在紧要关头选择了和父母站在一边,自然不便对独孤伽罗过于冷淡,兼之她生来一副好心肠,最是受不得别人的半点恩惠,便也时不时地亲手做些绢帕、簪花之类的小物件回献给母亲。两三个月下来,母女二人之间的关系渐渐缓和了下来。
今天独孤伽罗正要前往弘圣宫探望女儿,刚走至正阳宫门外,迎面正撞上满腹心事的杨坚,遂停下脚步,觑着夫君的脸色关切地问道:“皇上龙体欠安吗?我怎么瞅着脸色这么难看哪,要不要传太医进宫来瞧瞧?”
杨坚脚步不停,边向正阳宫内走着,边随口答道:“朕的身子倒是无甚大碍,只是今日一早听到了几件烦心事,想来寻皇后解解烦闷。”
无论是当年三总管叛乱,还是不久前决意南北两路用兵,独孤伽罗还从未见过夫君表现得如此焦燥不安过,猜知必是朝廷出了大事,忙回身随着杨坚返回正阳宫正殿,亲手给杨坚捧过一碗热茶,温言劝道:“皇上贵为天子,天下臣民无不视您为主心骨,即便发生再大的变故,皇上切不可先就自乱了阵脚啊。”
杨坚从独孤伽罗手中接过茶碗,顺手放在身边的几案上,拉起妻子的手,恳切地说道:“突厥四十万大军自西北来犯,其先锋已进至距长安不足五百里的弘化城外,朝廷急需征兵任帅,然阿纵小儿刚至河北,却屡屡狂悖躁动,朕今日骤闻此事,如何能不心焦呢。”
独孤伽罗初听杨坚说起突厥先锋已侵至西距长安不足五百里的弘化城外,也是吓了一跳,及至听夫君转而斥责起杨广来,又不免感到担心,煞白着脸向杨坚问道:“阿纵在并州没出什么大事吧?皇上何以才提到突厥入侵,又忽而申斥起了阿纵?”
杨坚在爱妻面前无需做任何隐瞒,遂一并将虞庆则发回的军报并张威的密奏拿了出来,交给独孤伽罗,恨恨地说道:“朕本有意调六弟到西北统军对抗突厥,怎奈阿纵这小子实在叫人放心不下,你且看看,他到并州后都做了什么!”
独孤伽罗先将虞庆则发回的军报拿在手中迅速扫视了一遍,尔后展开张威的密奏,仔仔细细看罢,也不由得惊叹道:“没想到阿纵竟有这么大的胆子,居然敢出关和突厥王子晤面!好在突厥人没对他下手,否则可怎生是好?”
她越说越觉后怕,以至于两眼含泪,竟哽咽起来:“当初我就不欲放他离京出镇,早知如此,还不如硬把他留在长安,也免得叫我担惊受怕。”
杨坚本是来找皇后解闷、问主意的,却没想到一提及次子,她竟变得如此婆婆妈妈,心头更是凭添了几分怒意,指着殿内侍立的宫女呵斥道:“你们速速退下,不得传召不得靠近。”
宫女们见皇上动了怒,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慌里慌张地退出了正殿。
“朕欲即调阿纵回长安,另差见地伐为帅,统领三军对抗突厥,皇后以为如何?”待独孤伽罗情绪略微平复下来,杨坚开门见山地征询她的意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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