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珏发现, 玄机子竟然会亲自犁地。
他见到了后山的菜园子,还以为是别人种的,偷偷拔了个白萝卜, 想偷偷煮萝卜汤来喝, 转头就看见玄机子手上提着锄头, 站在菜园子门口看他。
玄机子见他手上提着个白萝卜, 袖口已经脏了一片,眼中不由得染上了一丝无奈之色:“想吃什么,告诉为师就是,何必自己来?”
他接过姜明珏手上的白萝卜,拍了拍姜明珏的袖子, 领着他到门口, “去堂屋自己玩去,师父要种菜了。”
原来菜都是玄机子自己种的?他甚至不用那些玄术, 亲自提着锄头犁地,那熟练的动作,若不是他身上穿的是飘逸的道袍,旁观者几乎就要以为这是个农民了。
姜明珏本以为每日吃的饭菜都是山下买的,如今看到玄机子犁地的模样, 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丝紧迫感来。
他想下山,不想再待在这里了。
姜明珏无视了玄机子的吩咐,又走进了菜园子,站在菜地旁, “师傅!”
玄机子直起身看了过来, 即使做了一会农活, 斗笠下仍是干干净净滴汗不流的俊脸。
“我不想吃菜了, 我要吃肉。”姜明珏皱了皱鼻子, 白皙的脸上满是嫌恶,“我吃菜吃腻了,要吃烤鸭烤鸡鱼肉……”
话没说完,玄机子竟先失去了耐性,挥袖扬起一阵风将送出了菜园子,带回堂屋。
晚间开饭时,姜明珏故意脏着一双手坐在了玄机子身旁。
玄机子终于皱起眉头:“去洗手。”
姜明珏趴在桌上,压着半张脸,柔软的颊肉微微鼓出,眼中满是控诉:“我不,全都是菜,一点味道也没有,我没胃口。”
玄机子的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而且桌上的菜式很是单一,只有菜,煮的饭菜味道能淡出鸟来,估摸着连姜明珏自己瞎做,都比他的手艺好。
“坐好。”玄机子被他侧着脸看过来的模样刺了一下眼,皱眉道。
姜明珏也学着他皱眉,但只坚持了一会,就泄了气,坐直了身子。
玄机子打定主意不理他,认为只要忍一忍,他的小徒弟总会习惯他的手艺的。
可娇纵的小徒弟从来不会轻易放弃,伸了脏兮兮的手,揪住了他的袖子。
玄机子心里一跳,可比起那脏污的手心,更令他难以忍受,是姜明珏倾过来,靠在他身上的的身体。
为了维持平衡,另一只脏手落在了他的腿上,似有意似无意将掌心的脏污蹭在他洁白的下炮。
那柔软的触感,伴随着姜明珏身上独特的香气直直入侵玄机子的脑海。
“师傅,真的不能吃肉吗?”姜明珏侧过头来,清亮的双眼盯着他,红唇靠得是那么近。
像要对他施展什么惑人的玄术。
玄机子放下手中的碗筷,忽地站了起来,原本靠在他身上的姜明珏失去了倚靠物,吓得扶住了一旁的桌子,才没摔下去。
抬起头时,玄机子的身影已然不见了。
姜明珏垂下眼,知道这是玄机子的拒绝,只好去洗手。
没想到,他刚站起来,玄机子就拿着洁净的布巾走了出来。
双眼又用一条黑布条蒙住了。
玄机子即使蒙着眼,也能看到就姜明珏的位置,毫无阻碍地便走到姜明珏面前,拿布巾细细擦过姜明珏的手,直到姜明珏的手上一点脏污也没有了,才放开他的手。
他的身上还沾着方才印上去的手印,却没有理会,只顾着拉着姜明珏,让他重新坐回到桌前。
手上被放了一碗装得满满的饭,姜明珏满脸是不高兴。
玄机子却冷冷道:“吃完,不把饭吃完,明天师傅不带你下山吃肉。”
姜明珏这才欣喜了起来:“师傅!我就知道你最疼弟子了!”
他凑过去抱了抱玄机子,感受到玄机子身体僵硬了一瞬,大概是不喜与他人触碰,便识相地收回了手,大口吃起了饭来。
*
“陆公子,陛下有召。”
陆星野睁开眼,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梦里的公主不知怎么地换上了男式道士服,做了他的小师弟,正絮絮叨叨朝他抱怨师傅做的饭菜味道淡。
可醒来后,冰冷的牢室映入他眼帘,他便知,那不过只是一场梦。
如今离晋国迁都已过一年。
这一年里,康国夺嫡之争越发激烈,无暇外顾,晋国便得了喘息的机会,如今已逐渐从国破的危机中缓过来,恢复了商贸往来。
只可惜,当年失去的晋都,至今仍无法夺回。
陆星野从牢房的**起身,一年前来到这里时,牢中只有稻草,他在夜里险些冻死,才换成了床褥。
来唤他的侍卫已经开了牢门,站在门口等着他。
那侍卫双臂健全,上一个守着他的侍卫,已经死在了康军的围剿中。
侍卫为他拷上手铐,带着他往外走。
他本以为侍卫会带他去医馆救人,毕竟他如今身戴通敌之罪,若非考虑到他医术高明,并且他救过的那些将士替他求情,恐怕他早就死了。
可走了一会,他便发现不对劲来,这条路,不是通往医馆的路。
他却以为晋王终于是容不下他了,要将他带去受刑了。
想到这个可能,陆星野那双死水一般暗沉的眼中竟是透出一丝亮光来。
公主,我终于能去见你了吗?他止不住想道,为之战栗。
可他终究是要失望。
这段路程的终点,是一座宫殿,雕梁画栋,飞檐斗拱。
陆星野神情恍惚,好像回到了一年前,他初次走进公主殿……
他甚至以为自己已经到了天界,难道公主竟是天仙降世?天帝怜“她”在凡间受苦,便在天上也建了个公主殿?
可他终究要失望。
公主殿里没有公主。
只有几名侍女,曾经都是服侍过公主的,一见他进门,便围了过来,推着他到了浴桶中,将他死去活来好一顿搓洗,几乎洗下来一层皮,又强迫他坐到了梳妆镜前,剃去他下巴上的胡茬,画了眉,编了发。
陆星野却全程没有反抗,眼神茫茫然。
他盯着镜子中的佳人,露出笑来,喃喃道:“公主……”
可当他被架着到了养心殿,见到了脸色苍白的晋王,这才恢复了意识:“我……我还没死吗?”
晋王却只是冷冷道:“罪民陆星野。”
“在。”陆星野慌忙要跪下,却被周围人牢牢钳着双手,没让他跪下。
“一年前于公主殿放出信号弹通敌,掳走公主,致使公主流落民间,生死未知,罪无可赦,已于今晨赐死。”晋王缓缓道。
那信号弹正好是从陆星野屋□□出,恰在他与公主离开皇宫后炸开,勿论他人,连陆星野自己,也不知该如何为自己开脱。
他已经疲于叫冤。
一位内侍端着毒酒到了陆星野面前。
“罪民星野愿受毒……”他想伸手接过毒酒,可内侍已先他一步,将那毒酒硬是倒进了他的嘴里。
陆星野只觉一股灼意从喉间烧到腹中,在痛苦地抽搐了一会,却最终没有死去,喘息着挂在侍女手上。
“但,公主侍女立夏竟主动认罪,自称与康国勾结,饮下毒酒自杀。”晋王冷淡道,“只可惜,陆星野已死,只能追封其为爵。”
陆星野愣愣地抬头,不知他的话是何意。
晋王重重地喘息,盯着陆星野,突然说道:“妆浓了点,唇画得太淡了,还不够像。”
身后的侍女忙告罪。
陆星野被松开了,却只是晃了晃身体,没有倒下。
晋王推着轮椅过来,唇边还带着血渍,伸手钳着陆星野的下巴,冷冷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晋公主。”
陆星野终于反应过来,颤抖道:“陛下……您不继续找公主了吗?”
尽管他心知公主活下来的几率已是小之又小,连福囊和鞭子都被流民拿去当钱了,可万一……万一公主还活着呢?
晋王没有回答他的话,只冷冷道:“待我死后,你,晋公主便会上位,成为晋国女皇……你需发誓,只要你还活着,就会继续派人……寻找公主。”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晋王喉中冒起血腥味,眼前一黑,反倒是陆星野扶住了他,他才不至于从轮椅上晕倒在地。
他硬撑着最后一口气,艰难道:“否则,毒药顷刻便会发作,你必尸骨无存!”
说完这句话,他便失去了浑身力气。
屋外雷电交加,那一瞬的明亮映在他浑浊的眼中。
那是来自异时空的灵魂,拿着冰冷的械具对准了自己的胸口。
因此这一世的他苦于肺病,总是喘息咳嗽不已。
……
姜明珏被牵着手走在街上,脸上被玄机子施了玄法,和他原来模样有了许些差别,却还是天仙一样,引得过路人看。
他一通乱指:“这个,这个,那个……都好好看呀!留一留步嘛!”
玄机子双眼蒙布,一步不错,硬是拉着他从眼花缭乱的摊位前走开。
可姜明珏一抱住他的腰,他就僵住了身体,任凭姜明珏牵着,到了卖玉饰品的摊位前。
小贩很是热情:“你们是兄弟吧,正好小的最近新进了一对玉佩,心心相印……”
“不是。”玄机子冷冷道。
“不是兄弟?”小贩脸色变也不变,“正好,这对玉佩新婚夫妻也能用的,心心相印……”
“……”玄机子这次回应得慢了些,“不是。”
小贩就纳闷了,手牵得那样紧,还是长相那样好看的小郎君,又不是兄弟,又不是夫妻的,能是什么?哇,你看那小郎君听了都来气,马上就跑了……
嗯?怎么跑得那么开心?
玄机子收回“视线”,便发现刚刚还在身侧的姜明珏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冷了脸,也不顾小贩还看着,转身便消失在原地。
“哇!鬼!”小贩吓了一跳,引得周围人看过来:“哪有鬼?哪有鬼?!”
姜明珏还没钻出人群,就被抓了个正着。
他嘴上紧紧咬着糖人,被拎着后领吊在空中,也丝毫不松嘴,眨巴眼睛看玄机子。
玄机子把他嘴上的糖人拔下来,“解释。”
“我看到这里有人贴告示,说新皇要登基了,有点好奇……”姜明珏这时候知道卖乖了,“师傅,我错了,放我下来吧!”
他伸手又想抱玄机子,玄机子却松了手,让他重新站回地上,紧紧牵住他的手:“再乱跑,就别想下山了。”
“好哦。”姜明珏乖乖答道,心里却想着,下次就不用你带了哼。
他被玄机子养着,都养瘦了,还不如自己下山买东西来吃呢。
玄机子也明白他的秉性,没有被他哄住,脸上冷若冰霜。
他带着姜明珏到客栈吃过姜明珏想要的烧鸡烧鸭,便带着他马不停蹄地回了山。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