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组注意,即时关闭警灯、警笛,重复一遍,即时关闭警灯、警笛。”
“各外勤组注意,执行四号方案。”
“各组汇报位置。”
“……”
步话里的声音有点凌乱,午马的临时指挥部在发布协调命令。云城刚并入序列的指挥尚未统一,在云城和午马之间奔波的外勤队伍,一阵忙乱之后,渐渐统一行径了,奇怪的是,大部分都慢下来了,甚至在高速沿线已经赶到中途的,也奇怪地停下来了。
宋玉河支队长赶到瓦窑寨时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一个小时,高速路上截获的枪支和嫌疑人他看了眼,看得他暗暗咋舌,四个大汉,四对四抓捕,很难想象是怎么把这些人控制住的。
自高速路攀上地塄,村道上已经有车接应了,他皱着眉头看看现场,又比对当时的现场拍下来的送货视频,心里既有庆幸又有惭愧,华师父和邢猛志提出的那个匪夷所思的方案,他一直是抱怀疑态度的,毕竟以现在的运输条件,和三市的工业环境,藏一个制枪窝点并不难,似乎并没有必要藏到这种深山僻壤之地,可没想到偏偏还就在这种地方,偏偏他们的出口,还就在这种村路和高速的交会点上。
“罪犯有一千个人,犯罪就会有一千种形式。”
他喃喃如是道了句,作为后知后觉,现在明白这些罪犯的高明之处了,选择这种僻壤非常合适,今晚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有惊动村里留守人员,顶多是谁家的狗汪汪多叫了几声,车经瓦窑寨驶向老贯窝时,坑坑洼洼已经失修的土路加上茂密的林地更是一个天然屏障,除了农用、越野车,怕是普通的轿车都无法在这种路线通行。
十几分钟的路程颠簸得有点难受,渐渐看到现场时,他此时的期待和兴奋泛起来了,一个庞大的制枪犯罪链被捣毁了,而且还是直接挖到了根上,他都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兴奋心情。
距离场地近一公里处,刚刚清理的现场,被击毙的嫌疑人已经装进了尸袋,车未在此处停留直驶场外。现场遵照命令已经熄灭警灯,黑暗里静静地泊着驻守的警车,院里院外,肃穆的外勤整装待发,他快步踱进现场,席双虎迎下来了,领着他进门,现场的冲击力远比看视频来得大,几百平方米的大车间里,车床、铣床、各类五金工具,成件的配件,成箱的成品,还有堆积如山的半成品把这里装得满满当当,几个被俘的嫌疑人缩在角落,正在被讯问。
“这应该是刚转移来不久,车床和铣床没有启用,枪管是已经生产好的,就在这里组装。”席双虎道。
“他们呢?”宋玉河期待地问。
“在外面的车里。”席双虎道。
“带我去。”宋玉河道。
似乎这个战果并不是他最想见的,两人快步出行,席双虎指指场外的麦地边沿,小声告诉支队长:“这伙人制造了不少土炸弹,抓捕时华师父受了点伤……贺支给咱们的几个人都够横啊,武燕一把小六四,正面击毙了持八一杠的歹徒。猛子更猛,拉着弹弓把剩下的逼投降了。还有小丁,打起架简直不像网警啊。”
“怎么就他们俩?”宋玉河看到两人时,随口问。
“丁灿陪华师父先到医院了。”席双虎道。
“伤重不重?”
“不重,距离远,被扫到了。”
两人快步走向车前,邢猛志和武燕站在车前,机盖上放着平板,两人争论被宋玉河打断了。见面啥也不说了,宋支队长握着拳狠狠在邢猛志胸前捶了捶赞道:“好小子,有你的。”
邢猛志嘿嘿笑着道:“不光我,还有这个小子,捶她。”
席双虎龇牙一笑,没想到邢猛志和支队长开这玩笑,支队长一尴尬,武燕却是伸手抓着邢猛志领子怒道:“找抽是吧?”
“放开放开,没人再跟你较量。”邢猛志掰开了武燕的手。
武燕顺手把他推过一边,向支队长敬礼道:“支队长,我有个要求。”
“说。”宋玉河道。
“请战,我和猛子刚才商量了,郭三枪应该就在这一带的山区。”武燕道。
“哦?说说。”宋玉河道。
“你来。”武燕一把又把邢猛志揪过来了,平板递给了他。
邢猛志摁亮平板,一拨,那是简易的电子地图,就见邢猛志戳着几个点介绍着:“……接近一个小时前,高速路发现了郭三枪的弃车,司令婕和他都去向不明,总队肯定沿线向北追踪,对吧?”
“对呀,总不能在高速路还掉头绕回来吧?就绕回来也没用,双向来去都被追踪了。”
“除了在高速上,为什么不能有另一种逃逸方式?”
“你是说……”
宋玉河和席双虎一下子被勾起兴趣了。
“郭三枪擅长的地方就是山地,晋南这一带的高速不同其他地区,大部分都是穿过山地的,如果在云城这个弃车点附近,也有一个像瓦窑寨这样的交会点的话,那是不是可以这样设计逃跑方式……就像秃轴他们往高速上转货一样?”
邢猛志如是道,看支队长和席双虎犯愣,他解释道:“虽然地图上看不到村路通道,但并不代表不能通行,事实上山区地带也是四通八达的,只是因为人迹罕至,不为人知罢了。您看,自弃车点一带往瓦窑寨数,汤里村、双庙乡、东郭镇、桑村、西瑶、枣园……翻过大石岭山一线,就到午马市了,经过油坊村、居上庄、岳村到上泉、好汉坡这一片,几乎全是午马市的偏僻乡镇,刚才问了,到老贯窝那条岔路,就可以通到好汉坡……我们这样想,郭三枪无从知道他的老窝给端了,有没有可能从作案地穿过这些乡路回来呢?”邢猛志问。
宋玉河保持着不动的姿势看着他,半晌未语,余众都愣了,不知道支队长什么意思,隔了好一会儿,邢猛志憋不住了,直说道:“支队长,郭三枪弃车逃路只是我们一厢情愿的判断,在我们找到那弃车点之前,他都没遇到危险,算什么逃跑?根本就是从容作案离开嘛……全部走村路回到这里,应该在三个小时左右,已经过去了一半了,这么好的围追堵截机会,我就不信队里没人看出来。”
这时候宋玉河才笑了,他慢吞吞地拿起电话,轻声说了句,然后打开了免提,笑着道:“聂处啊,有人和你想到一块了。”
“是猛子吧,他最了解这头山炮。”
“对,他们在请战。”
“哈哈,我求之不得啊……猛子、燕子,好汉坡向南一带,二十公里山路,辛苦你们了,这一片由宋支队长负责,今晚看谁的运气好啊,各组都开始往山里蹿了。谁先找到郭三枪,我和总队长亲自为他请功。让宋支给你说说详细计划。”
“好嘞!”
扣了电话,宋玉河又一次好奇打量着邢猛志,邢猛志被看得不好意思了,做着鬼脸,把武燕和席双虎哧地逗乐了。老宋揽着邢猛志的肩膀道:“怨不得老贺都给你几分面子,说话请人都那么客气,哈哈,看来你准备好了,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现在各分局、派出所的警力都抽调了,以乡镇一线为中心点,国道、乡道挨次设点拦截。当然,我们没期望这么简单的方式能抓到郭三枪,但把他压缩到村路山路一线总没问题……剩下的路就靠我们各外勤组了,五公里一设点,哪儿发现,就以哪儿为中心合拢包围圈,怎么样?”
“没问题,这法子对路。”邢猛志道。
“指挥部的方案能让你认可,不容易啊。”宋玉河笑道,把几人都逗乐了。
邢猛志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笑道:“应该不难看出来,被击毙和被俘的人里没有发现二米,也就是米向军,他是午后离开的,十有八九是接应郭三枪去了。如果动作迅速的话,说不定我们在此之前都能发现接应的车辆,那我们的赢面就更大了。”
正笑着的宋玉河像被惊了下,脸上抽了抽,旋即又笑了,手指点点邢猛志道:“双虎啊,让他当你的组长吧,等一会儿热成像仪送到,你们迅速组织进山,如果这条路线正确,那郭三枪他今晚插翅难逃了,准备一下。”
众人敬礼,宋玉河背着手离开了,走时还不忘嘉许地又拍拍邢猛志的肩膀。人走出好远,席双虎这才看看邢猛志,小心翼翼地提醒了句:“刑组长,咱别这么惊世骇俗好不好?支队长还没安排指挥部的命令呢,您倒把意图都点出来了。”
“那多省事啊。”邢猛志道。
“可支队长多没面子。”席双虎道。
“已经留面子了,还有没说的呢。”邢猛志道。
“什么?还有什么?”席双虎没明白。
“天不遂人愿啊,说不清郭三枪这个货是该天谴还是天佑啊。”邢猛志道,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天空,像思想者沉思的动作。
没说的,恰巧此时就来了,吧嗒吧嗒的雨点纷纷而落,席双虎惊愕地问道:“你不会连下雨也猜到了吧?”
“什么叫猜啊,夜观天象,稍加推测而已。”邢猛志抹着脸上的雨水,往车里钻。他钻进车里时,听到了武燕的声音:“啊呸,刚才百度看的好不好?装神弄鬼的。”
席双虎又是龇牙一笑,跟着钻进车里了。他现在很相信,有邢猛志这么个逆天的存在,不管是天谴还是天佑,郭三枪今夜都插翅难逃了……
“快,来了,就是那辆。”
任明星冒着雨下了救护车,在路口使劲挥着手,一辆外勤车泊在近处,两人跳下车,把华启凤搀下来,这头救护车里活动床推上来了,搀上床,任明星急得脱了衣服,给华启凤遮了雨,有点虚弱的华启凤欣慰地笑笑道:“谢谢啊,小胖子。”
“谢啥啊师父……师父,我说您图啥呢,这么大年纪了,看看挨了一家伙吧,火山,我说你们咋整的?师父这么大年纪了,让师父顶上去,你们倒好好的屁事没有?”任明星埋怨着。
本来一肚子歉意,丁灿一听这话倒火了,直接骂着:“滚蛋,有你说话的分吗?在家里可舒服好了吧?”
“好个屁,都急死了……哎,慢点。”任明星说道。
几人拉着**救护车,挤上车,那外勤敬礼告辞,又驱车回返了。车上擦把脸、稍稍安定的丁灿抬眼时不经意又发现了一个熟人,乔蓉,正拿着毛巾给华启凤擦脸,好像有点怪异,任明星像犯错一样安生坐着,两人怎么看都像有点纠葛、有点羞涩的小情人那般。任明星想搭把手时,被乔蓉一个剜眼给吓退了。
“你俩……”
“嘘……”
丁灿刚想问,就被任明星制止了,任明星赶紧解释着:“临时指挥部派我们接应,我们现在的任务是负责看护华师父,在医院陪同。”
“唉,老了,要再年轻十几岁,这帮犊子我一个人就拿下了。”华启凤幽幽一叹。
小警们哧哧笑了,老爷子惯于吹牛皮的样子挺可爱。任明星附和道:“一只手就拿下了,我在家里看到了,您老那两下,要是当年没当警察当了劫匪,绝对牛逼。”
乔蓉气得斥着:“你会不会说话,这夸人呢骂人呢?”
丁灿笑得差点趴**,握着华启凤的手道:“师父,您理解下啊,明星是辅警,三观还需要纠正一下。不过您老是挺野的,现在我都没想明白,咱们几个怎么把他们给灭了。”
“那你后怕吗?”华启凤慈祥的眼神看着丁灿,一抬手,抚着他的小脏脸。
“一点也不后怕,我都不知道为什么。”丁灿得意道。
“那是因为他们是公敌,而除掉他们是警察快意恩仇的事。”华启凤笑着道。
乔蓉安慰道:“师父,您别多说话,伤着呢。”
“这点小伤算什么?想当年我们经历的比这可危险大得去了,就说和老池那次啊,嫌疑人在爆矿上偷了半吨炸药和雷管,我们把他堵家里时,那家伙绑着炸药包要跟我们同归于尽。哎哟,你们是不知道当时现场多紧张,我和老池二话没说,噌地就扑上去了,死死地把他手指掰住……抓捕百万盗墓文物走私团伙时候更危险,团伙成员人人有枪,他们知道自己犯了多大事,只要被拦住二话不说,拔枪就射,我们受伤了好几个兄弟啊。我那时候是突击队的,冲在枪林弹雨里连抓了四个,不是跟你们吹,子弹都躲着我走……真的,笑啥?有志不怕年高,我早说了,我能上案子,嘿,没人信,现在看吧,哪怕再小的力量,只要捅到关窍上,也有可能摧毁犯罪……狭路相逢练的是胆啊,你们看猛子一把小弹弓不把他们逼投降了?我告诉你们个秘密,其实罪犯是胆子最小的一类人,你横他就软,你狠他就……”
华启凤幽幽道着,这个吹牛时刻三位小警都不愿打断,互视笑着,静静地听着,和着车顶车窗簌簌雨声,仿佛天籁一样,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动听……
“伤员已经进了手术室,需要手术取出弹片,医生说有点失血,不过伤员的精神很好……云城方面追踪到了米向军的车辆,他是午后二时进入高速的,这辆车是个套牌,反查它的来向时,在岳村一带被拍到过,邱主任分析,极有可能来自瓦窑寨方向。”
一份报告递到了指挥部聂敬辉手里,他匆匆一扫,目光又投向大屏,屏上弯曲着一条红线,从郭三枪的弃车点联结到瓦窑寨,只是不管政区图还是警务图,哪怕精确的测绘也反映不出这两点之间有联结的通路。
当然,反映不出不等于没有,技侦正在一个一个辖地派出所联系,从汤里到双庙,从双庙到东郭镇,从一个点到另一个点,是否有未标注的村路、矿路或者其他临时路线,如果有,立即派出警力严防死守。
这是个笨办法,可为今之计也只能用这种撞天婚的笨办法,撒出去的警力设点现在聂敬辉自己也不知道有多少,反正沿线的派出所基本已经被掏空了,像所有焦虑的时候一样,随着时间流逝而没有信息回传,那种焦虑会越来越甚。
更大的问题是,这种路线基本把所有现代技侦方式排除在外,联结各公安检查站的远程监控失效了,追踪最大的依靠——那些无所不在的天眼失效了,甚至直联各警务单位的CCB统一指挥系统也用不上,指挥部只能退回到乡镇派出所的水平,通过电话、步话保持基本的联络。在这种情况下织就的网,能不能网住郭三枪,恐怕得打个大大的问号了。
“汤里派出所,没有回音。”
“双庙派出所,没有发现。”
“东郭镇派出所设了六个点,没有发现。”
“枣园派出所和两组外勤,已经排查了十一公里路线,没有发现。”
在一声一声“没有发现”的汇报声中,聂敬辉目光盯着屏幕片刻未离,那上面每一个分屏都代表着一组排查警力,现在午马地区已经开始下雨了,回传的影像都受到了干扰。他心里冒起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在想,会不会错了?会不会哪儿有疏漏?会不会还有另一个藏身窝点?不管哪一种未掌握的情况发生,都有可能让今夜剑拔弩张的大队警力一无所获。
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着……
焦虑,在一点一点蔓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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