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夜空并不知道，他和井下光说话的时候，卓深影已陪着蜜之蜃姬，绕着悟空寺修理厂转了三个圈。

幸亏修理厂周边都是堆垃圾的货场，半夜很少有人来，否则来人一定会看见两个穿着红色连衣裙的鬼影，还会发现鬼影的长相都跟旧大陆的那个天王巨星玛丽莲如出一辙。鬼影自然就是蜜之蜃姬和卓深影的能量身。

在来悟空寺修理厂之前，蜜之蜃姬曾试图通过高维度的异次元通道直接进入修理厂，却没有找到这样的路径，所以只能让卓深影陪着来硬闯了。但在绕着修理厂的围墙兜了三圈子后，她才发现，只要一逼近到工厂十米以内的范围，她的能量身便会陷入一片虚无中。而作为她分身的卓深影情况更糟，早在二十米开外的地方，就已经无法再前进一步了，只能像颗卫星似的，在外围随着蜜之蜃姬打转。

来来回回试了三次，都以失败而告终。蜜之蜃姬只好返身，回到了卓深影身边。

“邪门，这是什么情况？”蜜之蜃姬皱着眉头，像是在自言自语。

卓深影摇了摇头：“上次，我也是这样被挡在了门外。”

“你有没有试过，找个宿主，附在对方身上混进去？”蜜之蜃姬抬头看了一眼卓深影。

“想过，但他们既然有办法把我们挡在外面，即使找个宿主混进去，应该也会被识破。”卓深影沉声说道。

“别人当然不行，你就不一样了，你和井下光，还有那个波夜空，都是朋友。你是谁，对他们来说，本就不是秘密。他们都可以为你跟财神拼命，带你进到厂里，不还是小菜一碟？”蜜之蜃姬微微眯起眼睛，像照镜子一样，看着这个和自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分身。

“我找什么理由这么做？然后应该怎么跟他们说？”卓深影尽量让自己看上去面无表情。

“你可以说，从我这里得到消息，财神和地狱修女的人正在计划对付井下光，你想留在她身边保护她。”蜜之蜃姬的脸上露出一丝娇媚的笑意，“这可不是我编的，他们的人已经跟着难民进了城，听精灵说，最近就会有动作。”

“是吗？”卓深影心里一紧，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点了点头，“好吧，那我就试一下。”

蜜之蜃姬伸出手，指尖微动，像是在虚空中画圆圈，随着她的动作，空气好像被镂空了一块，出现了一个旋涡状的空洞。蜜之蜃姬跨入空洞，卓深影也连忙跟了上去。

空洞的另一端是蜜之蜃姬在异次元空间里的行宫。此刻她们到达的地方，正是那条黎明走廊。卓深影走在蜜之蜃姬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随着她。

这条走廊是敞开式的，抬起头，天色如它的名字，是黎明前那幽深的蓝，同时靠近东南角的一侧，一丝暖红隐隐地透了出来。

在蜜之蜃姬的异次元行宫里，时间是以空间的形式呈现的。对她这一类由能量构成的生命来说，异次元里的时间或者空间只是一个虚拟的概念，只要她想，可以让时空呈现出任何一种可见的形式。蜜之蜃姬的异次元行宫其实并非真实的空间，只是她能量身的外围部分，容积大约与整个宇宙相当，但能量的密度跟蜜之蜃姬的身体相比，却只有十万分之一，蜜之蜃姬通过她的异次元行宫可以在瞬间到达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地点。

不过，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异次元行宫通往蓬莱洲的入口一直被封印着，原因不明。直到卓深影从旧大陆坐着飞机去了新唐城，这种异常状态才被解除。

“对了，上回你怎么会和财神起冲突的，还把他狐仙算法的化身给干掉了？”蜜之蜃姬别过头，看了一眼侧后方的卓深影，皱眉问道。

“整个过程您不是已经从我的记忆里下载过了吗？”卓深影轻描淡写地摆了摆手。

“我只是奇怪，你跟财神结了这么大一个梁子，他竟然没有找你报仇，只是把气撒在了朴不见头上，这事情实在有些蹊跷。”蜜之蜃姬一脸疑惑地摇了摇头。

“可能是他对您有些忌惮吧，知道如果报复的话，会收不了场。”卓深影低眉垂眼，尽量不露声色。

“道理上是这样，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怀疑这里面有什么阴谋。”蜜之蜃姬皱了皱眉头，停顿了片刻，然后又说道，“反正你多加小心，如果他跟你动手，你不要跟他纠缠，马上启动异次元通道，来跟我会合。”

“明白了。”卓深影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对了，波夜空的数学模型做得怎样了？”蜜之蜃姬问。

“还在进行中，不过，现在有爱丽丝在一边帮忙，情况应该还不错。”卓深影道。

“如果有进一步的突破，记得随时跟我联系。”蜜之蜃姬一脸凝重地点了点头，“另外，你要小心帝释会或生进会的其他人，这种可以控制整个宇宙的量子节点，是沙罗失踪前一直在寻找的终极武器。哭大师虽难缠，但毕竟这怪老头没有太大的野心，所以这东西如果不能被我们掌握，至少也不要让它落入别人手里。”

“明白。”卓深影又点了点头。

接着，蜜之蜃姬又交代了她一些别的事情。说话间，两人已回到了蜜之蜃姬的寝宫。

蜜之蜃姬抖动双臂，红色的连衣裙变戏法似的，掉落在地。她的脸上露出了疲惫之色，一头倒向薄纱掩映的大床，然后背着身子朝卓深影挥了挥手：“你回去吧。”

“是，主人。”卓深影恭敬地点头，从寝宫的另一扇门向正午走廊走去，从那里回到了她在故地小区的住处。

从镜子里出来时，卓深影发现波夜空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愣愣地看着镜子的方向。看到她出现，好像并没有惊讶的意思，脸上满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么啦？爱丽丝呢？”卓深影定了定神，微微转头，往镜子的方向瞄了一眼，此刻她又重新变成了那个长发披肩的东方少女。

“被我打发走了。”波夜空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卓深影所在的方向。

“为什么？”因为被看得发毛，卓深影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

“心烦，没心思干活。”波夜空一脸忧愁地叹了口气。

“有什么好烦的？”看到波夜空煞有介事的样子，卓深影想笑，但终于忍住了。

“昨天你说有其他人喜欢我，是真的吗？”波夜空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头。

“我还在想，你这样的祸害怎么可能心烦？这下明白了，原来是发花痴，这比较符合你的人设。”卓深影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颜，往前走了两步，在波夜空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先回答我，到底是，还是不是？”波夜空问。

“是啊。”卓深影点了点头。

“是不是阿光？”波夜空加快了语速，神情也愈加严肃。

卓深影愣了一下，然后忙不迭地摇头：“你胡说什么呀？”

“打格愣了，摇头还摇得这么用力，那肯定是了！”说到这里，波夜空停顿片刻，脸上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双手开始抓扯自己的头发，“唉，我是知道我很可爱，但没想到，我有这么可爱，连阿光这样的奇葩也被我勾引了。真是帅哥门前是非多啊，这下叫我如何是好？”

“嘿，我知道你脸皮厚，但还是没有想到，你脸皮能有这么厚。”卓深影故意夸张地模仿波夜空的语气。

“你也不用蒙我了。”波夜空朝卓深影摆了摆手，“昨天阿光一跟我说，你们两个最近老在一起混，我就明白了，你说的那个某人一定是阿光。除了阿光，你还认识谁？还要既跟我熟，又跟你熟，而且得是个女的。今天早上躺在**，我回想起平日里她对我的点点滴滴，我要是再想不明白，我智商凭什么有三百九？你可以侮辱我，但请不要侮辱我的智商。”

卓深影歪着脑袋想了想，发现自己确实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便不再否认，索性反问：“阿光喜欢你，不好吗？至于这么痛不欲生吗？”

“不是不好，是太好了。说实话。从很小起，我就把她当我的媳妇看。昨天被你这么一说，我发现，其实我也很喜欢她，只是跟她太熟，一直没好意思往这地方想。”波夜空皱着眉头撇了撇嘴。

“那现在可以想想了。”卓深影瞪大眼睛说道。

“唉，你不是我们，你不知道其中的微妙之处。而且……”波夜空停顿了一下，“我不还喜欢着你吗？何况她也知道这件事，这就更复杂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了。”

“你们人类所谓的爱情，难道不是以专一作为指标的吗？”卓深影的语气里满是嘲弄。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上没这么简单。”波夜空的神情愈加深沉，看着卓深影一脸不解的样子，便继续解释道，“这么说吧，虽然你现在在我面前，但如果此刻这里还站着另一个漂亮的小姐姐，我说不定也会喜欢上她。但如果我知道，我要是喜欢上了她，你会很伤心，还有可能会失去你，我就只好放弃喜欢另一个小姐姐了。所谓的专一，其实是这么个东西，它很反人性，但你不能不承认，这可能是更高层次的人性。”

“这样啊？”卓深影轻描淡写地耸了耸肩，“那就简单了，你要是喜欢阿光的话，我肯定不会伤心。而且我的情况你也知道，随时都有可能被蜜之蜃姬回收，你喜欢的卓深影也许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只是你自己的一个念想。”

“这就是问题所在，就是因为我知道你随时会消失，所以我才更加确定，如果再也见不到你，我会很伤心，要比自己死了还难受。这种事情你很难理解的，如果我有办法让你理解，就好了。”波夜空脸上的神情既认真又痛苦，好像这事情已真的发生了似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至于吗？”卓深影笑着撇了撇嘴。

“算了算了，跟你说再多，你也不会懂。”波夜空说着站起身，没好气地朝卓深影摆了摆手，往门口的方向走去。

“你要去哪里？”卓深影问。

“被你这么一搅和，心里更乱了，我要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去。”说着，波夜空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波夜空消失的背影，卓深影脸上现出一丝怅惘，她在波夜空刚才坐过的地方坐了下来，嘴里喃喃道：“谁说我不懂，懂了，所以才不能让这事情发生。”

说着，卓深影抬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她的能量身此刻还是卓深影，上面并没有浮着玛丽莲的影子。

“你大概还没发现，现在不用你在，我也能按自己的心意，完完全全地变成卓深影了。”她幽幽地叹了口气。

自从那次在地狱号上，从井下光身上分走了她一半的痛苦，卓深影就不再是那个不谙人事的影子。在那短短的一瞬间，她经历了井下光所有的人生，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那除了痛苦还是痛苦的经历，然而很快她在那些比海还深的痛苦中，感受到了一丝强烈的温暖。那是跟悟空寺修理厂有关的记忆，其中最明亮的部分是波夜空在过街桥上大声说出的那句“可以！”和哭大师的那句“即使在最深最暗的井里，也一样会有光”。此外就是和波夜空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尤其是那天在夜总会，波夜空为了替井下光解围，和她来了一个法式长吻。

和那些拷贝自蜜之蜃姬的信息不同，这些来自井下光的记忆都带着切身感受。在有了这样的经验之后，她又怎么可能不懂人类的爱情？

卓深影幽幽地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纠结此事。

她站起身，再次进入镜子，然后很快从镜子的另一面走了出来。出来的地方，是井下光办公桌上的电脑屏幕。

井下光正愁眉苦脸地支着脑袋，看着屏幕上那份长达二十几页的文件，嘴里在不住地嘀咕：“唉，这么简单的事，干吗非要说得这么复杂？”

看到卓深影突然出现，井下光有些始料未及，不过很快展颜为笑，皱着鼻子，两颊泛起浅浅的酒窝，很是俏皮的样子：“为什么每次你出来的地方，都这样清新脱俗？”

“因为这样才可以保证，你每次都能正好看见我呀。”卓深影报之以同样的微笑，然后才发现自己在模仿井下光，不过她并不打算掩饰这一点。

“怎么啦，阿空这家伙又让你心烦了？”井下光往后靠了靠，好给卓深影让出足够的空间。

“何止是烦，简直要人命。真是不由得佩服你，这么多年来，你是怎么忍下来的？”卓深影索性坐到了桌上，两条腿在桌边摇来**去，这是井下光平日里最喜欢做的动作。

“幸亏以后可以把这祸害转嫁给你了。”井下光一脸的如释重负，卓深影却在那故意舒展的眉头上，看到了一丝黯然。

“姐姐，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人类的这种感情游戏，我真的不能理解，你还是多想想办法，让他不要再对我垂涎欲滴了。”卓深影目光闪烁，避开了井下光的视线。

“你不能这样，阿空可是真心喜欢你，他这种猴子性情，难得对人这么专一的。”井下光认真地说。

“我倒是想，但我真的不懂啊。而且我感觉，他喜欢的人可能是你，要不你想办法把他给收了吧。”卓深影装出开玩笑的样子，暗示道。

“不要乱说！”井下光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然后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便转了个语气，轻飘飘地说道，“我都忍了他这么多年，早已忍无可忍，你不要再陷害我了。”

“也是，我们见面，干吗老说他呀。”卓深影知趣地换了个话题，煞有介事地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文件，“姐姐，你这是在忙什么？”

“就是些无聊的事，有些人为了显出自己在做事，一定要搞出这种又臭又长的东西。不过就是修三个公厕，自己到现场组织几个人就能做到的事，非要打个报告，要我签字，好把事情推给别人做。政治乃是世界上最无聊的事情，大家都情愿花时间摆布别人，也不愿亲力亲为，写这么一份报告，层层推脱的时间，厕所的地基都打好了。”井下光不满地摇了摇头。

“哦，那你先忙，”卓深影点了点头，“我到旁边坐一会儿。”

“没事，”井下光冲卓深影笑了笑，“我也是闲得无聊，才看一下打发时间的。其实看不看的都一样，最后都是交给细美处理。她整治起这帮官僚来，最拿手了，估计不让他们脱层皮，也得掉三斤膘，以后都不敢打这种报告了。

要不是细美小心思多，新唐城交给她管，其实最好不过。”

“明白明白，她管新唐城，姐姐管她嘛，这样就完美了。”卓深影笑道。

“唉，被你这么一说，真是怪不好意思的。”井下光忸怩着挠了挠头，“我和她本来还是好姐妹来着，老是这样被我算计，估计她现在心里一定恨死我了。”

说着，井下光脸上掠过一丝哀伤。

“哦对了，想起一件事来了。”卓深影连忙正色道，“蜃姬昨晚跑来找我，绕着你们修理厂转了三个圈，硬是没有找到闯进去的办法。”

“是吗？”井下光神情一紧。

“然后她跟我说，财神和地狱修女的人可能最近要对你动手，要我以保护你为由，混进修理厂去。”卓深影道。

“哈，又有机会跟人打架了，真的是好期待啊。”井下光张开双臂，转了手腕，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这样也好，你就搬修理厂来吧，正好可以摆脱蜜之蜃姬的纠缠，要是阿空听说这消息，不知道会高兴成什么样了。”

本章回顾：

蜜之蜃姬带着卓深影夜探悟空寺修理厂，发现她们的能量身不要说进入修理厂，连靠近都很难。蜜之蜃姬指示卓深影，要她找个宿主混进悟空寺去。卓深影领命后，回到故地小区，见到波夜空，波夜空已经猜出，卓深影嘴中喜欢自己的人是井下光，心里很是烦恼。而此时，卓深影也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了波夜空。

小贴士：

异次元通道：蜜之蜃姬这一类的生物能生命体进入四维空间的通道。因为这一类的生命体由能量构成，所以没有具体的肉身，大小、远近或者空间，只是记录在他们能量身内的一个信息。异次元通道就是由信息和能量构成的虚拟通道，蜜之蜃姬可以通过这些虚拟通道，在瞬间到达宇宙中的任何一个地点。

不过由于某种原因，通往蓬莱洲的异次元通道一直被封印着，直到卓深影来到新唐城后，通道才被再次打开。不过，蜜之蜃姬依然无法通过异次元通道进入悟空寺修理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