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毓看到卡车司机打开后备箱的时候,脸色瞬间黑了一下。
几星期没见面,他对着小穗的时候,语气仍是温温的:“你没收拾啊,把原来房子的东西都打包了?这个懒人沙发用了好几年吧?这两大箱都是鞋子?旧鞋子、总放着不穿的,怎么没有扔……”
小穗听他念叨,指挥卡车师傅卸货到楼门口去,不要挡着楼下的行人。
“早知道我提前回来帮你收拾,该处理的就地处理,至少能比现在少掉一半的量。”
小穗头也不抬:“都是新家要用的,为什么要处理。”
“断舍离啊。这么多东西,又重又占地方。”
他拉开一个袋子,挑挑拣拣看了几眼,“不是我说你,这些衣服多少年没见你穿过一次,还没扔呢?留着有什么用!”
小穗拽过袋子,也不管他手上拎出来那一件,哧溜一声拉好拉链,提口气从车上搬下来。
“谁说的,我喜欢的东西,都有用。”
“你呀,总是什么破烂都舍不得扔。”
楚毓说得带几分无可奈何,伸手过来拍她后脑勺,被她微微闪身躲开:“你手很脏。”
是啊,她就爱留着破烂儿,曾经赢得过她的欢心,现在也觉得还有点用处。
一如他,她真正该断舍离的,才不是这些没多少意义的死物。
重量十足的大件都是师傅主动来搬,小穗细胳膊细腿的使不上力气。
楚毓更是束手束脚,看师傅戴着副厚手套来回小跑,生怕耽搁下一单的时间。室外零度的天气里,不一会就冒出满头大汗。
楚毓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湿巾,掸了掸羽绒服上蹭到的尘土。
“箱子忒沉,应该多叫几个工人来才对。这么多东西,一会儿怎么搬到电梯上去?”
小穗早考虑到了,从楼门内拉出提前从物业借来的拖车。看他干干净净的站在一边旁观,实在碍眼。
“让师傅卸车,你先用这个往电梯口拉吧。楼里暖和,别都在这挨冻了。”
楚毓探进车厢看了看,一时半会卸不完,慢吞吞地挽起袖子,接过了她手里的推车。
拉了几趟,楚毓一出来,见楼前空空如也,连卡车的影子也看不到了,问小穗。
“车呢,停别的地方去了?刚刚的师傅人呢?”
小穗一摊手:“他们按小时算钱,我看剩下的活也不多,他说来不及,我就让他走了。”
“不、多?”楚毓反问,指指摞了一片空地的箱子,“那这些,怎么办?”
“慢慢运呗。你不是说今天不加班?我今天也没别的事,一下午肯定能搬完。”
楚毓双臂叉腰,欲说还休的呼呼直喘粗气,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
小穗指挥他先搬重的几个箱子,轻的她一会顺手拿上去。
她正虚扶着推车,看楚毓歪七扭八地卖力气,眼角一挑,余光里楼前有人过来。
熟悉的紧身衣,熟悉的跑鞋,是周望川从小区花园那边回来了。
他是真不怕冷啊,到底对跑步是有多痴迷?光她都撞见好几次了。
小穗偷瞄回来,又看了一眼楚毓。没想到大白天会巧遇周望川,心里不自觉的有点慌乱。
前男友和新目标意外同框,不会……翻车吧?
箱子堵在楼道一进门的地方,眼看周望川越走越近,小穗硬着头皮转身,简短的打了个招呼:“嗨。”
周望川摘下蓝牙耳机,拿在手里冲她点头,就要和她擦身而过。
楚毓不知哪根筋抽了,也冲周望川打了个招呼,起身热络地凑过去。
“这位,是认识的邻居?您好您好!以后小穗住到咱们小区,麻烦大家多关照了!”
说话间转头和小穗确认,小穗尴尬地扯扯嘴角,闷头不出声。
楚毓比她更会自来熟那一套,从裤兜里掏出一盒软包装、平常他都舍不得抽的香烟,捏出一支作势递给他。
“您这是刚锻炼回来?一看就是练家子,这身材,练得太有型了!”
他高高竖起大拇指,“您这份自律真是一般人比不了的,这天儿还能风雨无阻的坚持下来。”
小穗看他说个没完,从背后轻轻推了楚毓一下,示意他别多事。
周望川脚下停住,瞧了瞧楚毓,又瞟了一眼手头看似忙不开身的小穗。
楚毓自觉有戏,问:“哥们,我们今天刚搬过来,家当太多,你看你这会有空吗?帮忙搭把手?”
周望川抬步就走:“没空。”
毫不留情的回答,留下后背汗湿、浸透了一大半上衣的冷淡背影。
“诶,这人怎么……没有一点助人为乐的同情心啊。举手之劳而已,太自私了吧!”
人还没拐弯,楚毓带着怨气,小声地骂骂咧咧。
距离不远,不知道楚毓的话被他听到没有。小穗在心里给他默默地点了个赞。
幸好,他不是什么没原则的热心肠。这种情况下,酷就对了。
就这么几个箱子,小穗和楚毓两个人有手有脚的,还觍着脸求别人施加援手?
要是她,她也不帮。
不过朱先生来回来去看他们的眼神,实在怪怪的——总觉得他似有深意,不会是看出了点什么吧?
整整一下午才搬完,临近傍晚,小穗面对占满一客厅的家什,慢条斯理地继续挨个拆箱。
楚毓到最后累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借口有事,自己先走了。
明明是丫鬟的命,却偏偏有一身公主病。这话以前小舒评价过他,说放在楚毓身上特别合适。
小穗现在想起来还发笑。平常相处时不会有什么感觉,一有大事,他时不时地躲避掉链子,她才深觉确是如此。
以前每周末,都是小穗去他的出租屋帮他收拾家务。但凡有可能,他是一点家务活都不干的。
现在她好久不去了,猪窝就猪窝,和她没关系。
等卧室的箱子收拾妥当,小穗歇了一会,心思又被痒痒地勾了起来。
换了件干净衣服,重新挽起头发,去隔壁敲门:“您忙么?耽误一分钟就好。”
开门时,周望川穿着一身深色短袖家居服,拖鞋里光着一双脚,十分耐寒的样子。
“什么事?”
“您家有剪刀吗?”
小穗缩头缩脑地笑,“我表哥这人特粗心,不知道把剪刀给我收到哪个箱子了。您这有吗,借我先用一下?”
周望川回身,从玄关的抽屉里拿给她一把:“不用还了。”
“谢谢。”
小穗却不走,圆圆的眼睛滴溜溜的转了转,看起来还有话要说,却没斟酌好怎么合宜地表达。
周望川往她身后指了指:“箱子不要放在楼道里,有安全隐患。”
“嗯,我给物业打电话了,他们一会儿过来回收。”
“还有事?”
小穗瞥了眼他的脸色,解释:“我表哥这人脑子有坑,你大人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
周望川想起那个男孩口中恨恨的扣帽子,她说的“有坑”倒是贴切,也带着同样恨恨的语调,只是对象是别人,而不是他。
他不以为意,缓声道:“无所谓。”
人言可畏,在他这个年纪顶多一笑置之。在别人有能力自力更生时果断拒绝,早就是他的必修课。
本就是素昧平生,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他没有义务,而且有自己理智说不的权力。
周望川正这么想着,小穗忽然说:“情分和本分,我分得清楚。你不用管他说什么,他是PUA惯犯,人品有问题。”
这话正说到他心里,让他明白,起码眼前这位姑娘是个拎得清的。
小穗也没多说,相信他这么成熟一定懂得——她要和他说的,不是这个。
“你别误会,我和他志不同道不合,很多事说不到一块儿。我请他帮忙只是因为……是我自家表哥。”
“我有什么好误会?”
小穗扭扭捏捏:“他那样的类型,我早不喜欢了。而且,现在特别讨厌……”
他一抬眉:“这你不用解释。即使他是你男朋友,也不关我的事。”
“可是关我的事!我不想让人怀疑我的品味,影响我的形象。”
虽然她曾经确实品味不佳吧。
小穗绕来绕去地辩解,“我的眼光高得很……高也不是特别高……我是说,你别看我没谈过恋爱,男人好不好,我还是判断得出来的。”
“OK。”周望川叫停,少见的耐心开了句玩笑,“时间不早,你是不是还要向别人解释?不耽误你时间了?”
小穗刚刚其实有些紧张,说得语无伦次,手里剪刀嚓嚓嚓的无意识摆弄不停。
听他这样说,没忍住一笑,耳廓一丝丝红晕爬上来,停了一分钟才答。
“是……别人我也要解释的。”
转身离开时,小声补道,“不过别人不急,有空再说也没关系。”
当然和你不一样。她垂眼主动背过身,碎步快走几步进了家门。直到大门合上,她窝在门背后,脑子里还有点乱。
因为他多问的最后那句话,小穗心海里像被投了颗石子,激起阵阵涟漪。
他的问题,是要她承认,还是要她否认呢?他是——终于有了点反应,准备出招了吗?
当下那一刻,她又有点怕他挑明。说实在话,她还没做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公开追他的准备。
让她顺水推舟的承认,然后趁机表明心迹?算她怂好了,她不是那么莽撞的小年轻,而且策略上也不可取。
小穗心知,大概率的,他如果挑明,肯定是为了更好的拒绝。
“见光死”,为时尚早,他更有理由和她划清界限了。
不行,她得稳住,不能接招,还得接着稀里糊涂的温水煮青蛙。
同一天的稍早时候,同一个小区里,方丛到家后,也正靠着防盗门沉思。
她对小穗没说实话。小穗人不错,虽然过去和她没有太多交集,但那是因为——她和大学同学普遍都没什么来往。
方丛现在十分希望和小穗重新交往起来,有意地和她处得亲近一些。
她性格里的冷清让她多年下来,身边几乎没什么旧友。可是小穗不一样。
住得近只是幌子,她承认自己有很功利的一面。为了私欲别有用心,今天敞开话匣子和小穗多聊了很多。
她更关心的不是小穗,而是她背后的新老板廖驰。
两个月前,方丛所在的德昭律所亚太区人员大调整,一个核心的执行合伙人离职,带走了一群跟着他的高级合伙人和骨干律师。
内地业务蓬勃发展,但人手出现了大面积的短缺。她就是从香港调回本城支援的律师之一。
美其名曰增强骨干的综合服务能力,导致她一个专攻美国法和香港法的律师,回来后从头开始,捡起了多年不碰的中国大陆法律。
她的业务能力拔尖,岁数相对年轻,是所里公认的工作狂人。
新挑战让她欣然应允——拿着海外的高Pay和补贴,重返熟悉的城市一边工作一边学,何乐而不为呢?
方丛和小穗撒谎的地方在于——她不仅在一次应酬场合碰到过廖驰,他们——还不光朋友那么简单。
那天是所里一次客户年底答谢,廖驰不是主宾,是另一个常年委托他们做法律顾问的大客户带来的陪座。说是有业务正好想咨询,被一起拉上了酒桌。
她只是过去作为新人露个脸,乍然在包厢亮得刺眼的水晶灯下,迎面看到他的脸,她登时脸就刷白了。
后面她的听力和交际能力全程不在线,应付着喝了几杯酒。邻座徐律师踢她脚,让她主动去敬圈酒,她只顾躲在末座埋头吃菜。
正好他们律所老板起身端着酒杯绕到主位说话,胖胖的身躯把她挡得严实,她才觉得空气又流通了起来。
一段饭没滋没味的吃完,她跟着徐律师蹭车去地铁站。丢了魂儿似的上了地铁,才发现家里钥匙不见了。
距离饭局结束已经一个多小时,方丛无奈地回酒店找钥匙。
包间里居然一桌子残羹冷炙还没收拾,里侧洗手间的门响,两个最不想遇见的人狭路相逢。
不知为何,他也拖到这个时间没走。相顾无言,很快两人都错开目光,却都被定住了似的伫立不动。
廖驰刚把一晚上的酒吐了大半,方丛跟着众人频繁举杯也没少喝,微醺的酒意混着多年不见的陌生感,谁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
僵持了许久,廖驰从饭桌上随手倒了杯冷茶,一口咽下,问她。
“这个酒店是连锁的,上面有房间,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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