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第二十二章

天气很好,阳光已经有些炽热。

这些天,朝里乱成了一锅粥,连皇太后的庆寿都延期了。

半月前,墨无痕住进了墨玉青在南城买的宅子,每天闭门不出。急得庆王世子眉头紧锁。

刚过午时,几日来不见踪影的庆王爷忽然来到了鸿锐的府上,还带来了庆王府膳房里的大队人马。

鸿锐看着那些下人们拿出一应俱全的家伙在厨房里拉开阵势洗菜煲汤,觉得十分纳闷。父亲这次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把那人得罪狠了。自己送去那么多东西都不管用,父亲这办法能让他转还?

再看看廊下端坐的父亲大人不时望着墨府的墙头,品着香茗微笑的样子,更觉蹊跷。

鸿锐一向灵敏的嗅觉立刻判断出气氛的异样,赶紧凑过去小声打探。

庆王爷也不隐瞒,颇有些得意的在儿子面前展眉一笑,说晚上要去墨府作客

鸿锐闻言,大喜过望,可是父亲似乎不想跟他多说,喝完茶只吩咐鸿锐务必整出一桌好菜就又出去了。

鸿锐谨遵父命半点不敢懈怠,一个下午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检查下人们的进度。

好不容易盼着太阳下了山,又等到月上枝头,鸿锐才盼得庆王爷回了府。

庆王爷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面上都是笑意。

鸿锐心里着急,却见庆王爷洗手擦面换衣服坐在廊下喝茶,似乎并没有马上出去的意思。鸿锐再也忍不住了,凑过去心急火燎地问父亲什么时候过墨府去。

庆王爷抬头看了看月亮,问鸿锐:“菜都送过去了吗?”

鸿锐急得直搓手,“前菜早都送过去了,头五道热菜也送去半天了。今天有新到的鲥鱼,封在猪油里快马送来的,就等父亲来了好上桌呢。”

青儿最喜欢吃鱼,自己想好了要亲手挑去刺,趁热喂给他吃的。这时候还不过去,那还能赶上喂青儿吃饭么!

庆王爷似乎没听见鸿锐的催促,又问管家,“那坛酒也送过去了?” 管家点头哈腰地答:“送过去了,送过去了!”

庆王爷讳莫如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侧过头听听墨府的动静,问管家,“送过去多久了?”

“有小半个时辰了,” 管家答得认真。

庆王爷笑意更浓,摸摸唇边的胡须,仿佛一切尽在掌控。

“鸿锐你去墙边听着,等乐声起了,我们就过府去。”庆王爷知道鸿锐的心思。

乐声?!鸿锐一脸狐疑,但是看看父亲胸有成竹的样子。还是走到墙边去一心听隔壁的动静。不一会儿,果然听见了悠扬地乐声隐约传来。如涓涓细流润人心田。

鸿锐象猎狗闻到了猎物,一跃而起,跑过来就拉庆王爷的衣袖,“父亲,快听,有乐声了!”

庆王爷侧耳听了听,面上露出满意地笑容。

鸿锐终于等到了父亲出发的命令,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从墙头飞将过去。

庆王父子走到墨府门前。管家早等在门口,这次没有任何拦截,全都齐齐弯腰,请客人进入。

天壤之别的礼遇让鸿锐觉得简直是受宠若惊,踏在地上的脚都有些飘飘的。看看旁边的父亲,喜气洋洋,似乎就是来领赏的。

二人顺着琴音,穿廊过院,一路走到后面的花园。

刚刚进了后院的角门,鸿锐就被庆王爷一把拉住了衣袖。庆王爷示意鸿锐不要出声,鸿锐立刻会意。两个人就站在一进门的阴影里,看向院中罕见的美景。

皎洁的月光流水般泻满一院,给所有的花草树木都镀上了一层银辉。

院子不大,却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一蓬蓬牡丹鲜花吐蕊,争奇斗艳,把原本精巧幽静的院落渲染得绚丽缤纷。

花木扶疏间一方小小的水池叮咚有声,岸边堆砌的山石上挂着一串小小的瀑布。池边一座凉亭,里面一张八仙桌,此刻坐着两个人,而亭外的山石上还有二人。

这二人,一个盘膝而作,将一方古琴横放膝头,弹指间,悠扬琴音如和日微风徐徐**漾。另一个,手握长剑,迎风起舞。伸展腾挪间刚好与曲音相合。

那乐曲本是平常的乐曲,但在此人手下弹出,却有如瑶池仙乐天界玄音。起手间,竟如烈日骄阳,光芒四射,更如百川纳海,气势万千。……

而那舞剑之人身姿优美,步法轻灵,和着曲声在花丛中穿梭,一时飞舞于山石之上,一时隐匿于草木之中。如蛟龙出海,又如莲花吐蕊,……

柔和的月色下,晚风送爽,树影摇动,花香阵阵。

鸿锐呆呆地立在原地,仿佛已经痴了。

眼前的景象,美得不沾一丝凡气,好像不似人间,让人不由怀疑,这是否身在梦中。

抚琴之人是墨无痕,而舞剑之人,竟是墨玉青!

曲音袅袅,渐渐稀疏。

墨无痕把玩着琴弦,让泠泠青音,如撒落一地的碎银,闪闪烁烁,晶晶莹莹。间或拿起身旁的酒盅,细细抿上一口,眯起眼,让酒香徐徐,浸透肺腑肝肠。

墨玉青却兴致不仅不减,反而越发高昂。将手中剑舞得如风卷狂花,白茫茫的一片。

轻灵身影在山石上翻飞,也许是池中的月光太过耀眼,墨玉青凝神看看,一剑刺透水中月影搅起涟漪无数。手腕一翻,一道清澈的水流被剑气提到半空,随手甩出一道弧线,万千水滴珠帘般铺洒到花间草地,天地间一片润泽水汽。

墨玉青不待水滴粘身,一个起落,已飘身至牡丹丛中。

“爹,看我给你做个花球。”墨玉青醉眼迷离,说话间,身形腾空而起,剑气扫过一朵朵绽开的花蕾,剥菜般掳走外层的花瓣。

花瓣被吸附在剑身上,鳞甲般层层叠叠。墨玉青一抖手,层层花瓣变戏法似的齐齐聚到剑尖,被内力凝成一个碗大的花瓣球,随着墨玉青清脆的一声:“接住!”远远地向墨无痕抛来。

墨无痕已经站了起来,听到青儿的叫声,微笑着一手扶琴,一手去接墨玉青的花球。花球触手即散,飘落的花瓣四散开来。瀑布般洒了墨无痕满头满脸满身都是。

凤目含笑唇角轻扬,墨无痕站在飘飞的花瓣中,象走出画卷的游仙,通身上下光华流转风姿袭人。

墨玉青玩得兴起,不停的搅动花瓣,凝结成球,去扔给他爹。虽然时远时近,花球也大小不一,力道却都拿捏得正好,让墨无痕刚好能接到,又不至于被力道所伤。

墨无痕开始还用手去接,后来接不过来,干脆不再去接,任花球打在自己肩头,淋了满身的香粉香水。

墨无痕看看自己的衣服,佯装生气:“青儿停手,我的花还要入画呢。你别都给我糟蹋光了。”说完,拾起石上酒杯,转身去亭里倒酒。

“知道,知道,”墨玉青嘻嘻笑着,不再**鲜花。丢了手中长剑,一纵身上了树,手脚并用,灵猫似的在树杈上跳跃,嘴里还叫着:“爹,你看我啊!”

墨无痕美目流转,才不看他,桌上的好酒可是极品的美味,今晚难得能喝个痛快。

庆王爷抬步向亭中走去,跟众人寒暄。留下鸿锐死死盯着吊在树稍上的墨玉青,担心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正想喊他下来,就听“喀吧”一声脆响。树枝断裂,墨玉青来不及反应,头下脚上就掉了下来。鸿锐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展开双臂一个海底捞月,抄住了下落的身子。

墨玉青跌落在半空的时候,酒就吓醒了一半,本来以为要摔在地上了,不想却被人接着,庆幸过后便心生感激。待看清接住自己的人是鸿锐,不由先是一愣,转而明白了几分。长睫毛扇了两下,也不说话,一挺身跃出了鸿锐的臂弯,往凉亭跑去。

然而,只这一眼,就让鸿锐的心里阳光普照百花盛开。

青儿的眼睛好了!青儿能看见我了!

鸿锐激动得心都在狂跳。跟在墨玉青身后快步走去凉亭,兴奋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凉亭里坐着五个人,除了墨家父子和庆王爷,另两人鸿锐都认识,却都不熟悉。一个是青儿的师傅余独行,另一个,竟然是只在琴行见过一次的江湖人物——三更先生。

鸿锐赶紧上前见礼,少不了又寒暄客气一番。

余独行人虽怪癖,却是个豪爽之人。主动给鸿锐介绍三更先生。“小世子不知道吧,这位魏先生可是武林里的盟主呢。你在渠州府能保住小命,多亏了有他帮忙。”

三更先生闻言笑笑,摇摇手,“余前辈过奖了,你怎么不说,你那高徒传了江湖赤金令指名道姓地拘我呢?”

三更先生说的轻描淡写,听起来不无幽默,然而在座众人都明白,如果没有他和他招集的江湖众人倾力相助,鸿锐不可能毫发无伤而且还能将那一窝子的贪官污吏全部捉拿归案。

众人说说笑笑举杯庆贺,鸿锐一饮而尽,心里却五味杂陈。自己都不知道中间还有这样一节。青儿对自己的这份用心,让自己觉得无以为报。

可是青儿却被自己的急功冒进害成那样,鸿锐心里一阵难过。

正低头沉思着,又一杯酒送到面前。“鸿锐,你好好谢谢魏先生吧,”

是墨无痕。斟了满满一杯酒,递给鸿锐。“我们刚才说到,那天夜里叫醒你们的也是他。”

路宿馆驿的琴声也是他?!鸿锐一听,赶紧举杯。

墨无痕又在旁边轻轻添了一句:“给青儿治眼睛的大夫也是魏先生给请来的。”

鸿锐端着酒杯,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太多的话堵在心头,对上三更先生微笑的目光,忽然眼眶发热,不知道说什么好。

“世子不必客气,我不过是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三更先生给了鸿锐一个了然的微笑,将手中酒饮下。

鸿锐吞下酒液,只觉一路辛辣艰涩。

放下酒杯抬头再看三更先生的笑容,觉得格外亲切。似乎在哪里见过,一时却又想不起来。

不容鸿锐细想,庆王爷已经端起了酒杯朗朗致词。

在外人面前,庆王爷一向都很照顾墨无痕的心情。所以庆王爷的祝酒词也很贴心,一贺青儿眼睛痊愈,重见光明,二贺墨无痕心愿得偿,血仇得报。

公文马上就会贴出来,信仁公府被一撸到底,全家免职迁回原籍永不录用,熊家更是定了死罪,秋后问斩。而老国舅,也被皇帝当众叱责,要他回家养老。

都是大快人心的好事,众人举杯,同贺喜事。

鸿锐听着,虽然高兴,却又满心疑惑。青儿的眼睛怎么治好的?熊家的罪是怎么定的,信仁公府又是怎么被扳倒的?老国舅那边能善罢甘休么?怎么都没听父亲说过,那父亲这些天都干了些什么呢?

然而鸿锐有再多的问题也来不及问出口,墨玉青刚吃了两口鱼肉,一抹嘴就又拎起他的剑跑去院子里上窜下跳。他刚才就喝多了,这时候又喝了两杯酒,醉得更厉害,脚下磕磕绊绊的,路都走不稳。

青儿本不擅酒,早几年墨无痕庆寿,墨玉青总会喝醉。他喝醉了酒就喜欢舞剑给他爹看,每次醉酒之后都是一段精彩绝伦的剑舞,惹得众人一片赞叹。

墨无痕贪杯,这几年大夫嘱咐不让他喝酒,庆王爷也怕他身体受不了,所以这几年做寿都只喝些清淡的水酒。这剑舞便也许久不曾看到了。

今天的酒是庆王爷特意从宫里找来的陈年佳酿,香味浓郁,醇厚绵长。当然酒劲也是最正宗的强劲。墨无痕喝得高兴,频频举杯,墨玉青跟着喝,想不醉都难。

墨无痕见他高兴,也不劝他,也不拦他,随他去闹。可是鸿锐看在眼里,急得不行。

放下杯子一回头,就看见墨玉青站在池塘边又湿又滑的山石上摇摇晃晃地在玩“金鸡独立”,吓得鸿锐大气都不敢出。

等鸿锐冲过去的时候,墨玉青已经连人带剑,从一人多高的山石上掉了下来。被堪堪赶到的鸿锐又接了个满怀。

鸿锐紧紧抱着怀里的身体,吓得腿都软了。任墨玉青拍打着自己的肩头也再不肯松手。

“鸿锐,你送青儿去休息。”庆王爷的声音传过来,象从前在庆王府里一样。

鸿锐应声答着,手里不敢放开墨玉青,就这么抱着他,送去他的卧房。

从前在庆王府里,每当这个时候,父亲们总是舍不得良辰美景,不原意浪费把酒言欢的机会,都是嘱咐了鸿锐去一边照顾醉酒的墨玉青。

把青儿放到**,顺手脱了他的鞋。再把他的剑挂到架子上,鸿锐去水盆里拧个手巾来给墨玉青擦脸。

墨玉青的脸上红扑扑的,一片醉意阑珊。半睁的眸子睡眼迷离,越发显得娇俏可人。

也许是冰凉的手巾擦在滚烫的皮肤上,让他感觉十分舒服。墨玉青没有挣扎,两个手举在头边小猫一样缩着脖子,任鸿锐一下一下给他擦洗。

幸福的感觉让鸿锐觉得像在梦中,很想匍下身去抱住怀里的人,去亲亲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去舔舔他满是酒香的唇。可是鸿锐不敢,怕青儿说自己趁人之危。

鸿锐细心地给墨玉青擦完脸,又捉住他的手帮他擦了擦手。看看他似乎要睡着了,鸿锐拉过床里的被子想给他盖上。

低头的时候,忽然发现墨玉青的衣服都拧在身上,绳子似的绞着。鸿锐担心这样睡肯定会不舒服,放下被子,决定还是先帮墨玉青把衣服脱掉。

鸿锐重新在床边坐下来,伸手去解墨玉青的衣扣。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耳际。

鸿锐望着面前怒视自己的墨玉青,错愕得忘记了脸上的痛。

墨玉青愤恨的声音象利剑,瞬间穿透鸿锐的胸膛。“就算我是你家的奴隶,我也不是你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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