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货厢在白红相间的路障前缓缓停车,司机有点诧异,平时查超载的交警换成了荷枪实弹的武警。出示证件,打开车门检查,有武警用仪器还把车上货物扫了一遍,紧张到蒙头蒙脑的司机又被武警一个敬礼请上车了。
前后一句话:“感谢配合。”
上车的司机愣怔着憋了句:“大哥你拿着枪我敢不配合吗?这查什么呢?”
没有答案,武警挥手让他尽快通过,接着是下一辆,再下一辆,等待检查的车辆迅速排起了长龙。
如果自午马市的临时指挥中心看,那场面就更壮观了,午马、汾南、云城三市,三十多条交通主干道,长驻点二十二处,流动路障十二处,省总队向三市武警部队借兵轮流作业,从十号开始对出市车辆严格检查。
效果……从屏幕后技侦的眼神里就能看出来,连续数日高强度作业,他们个个两眼发滞,面色晦暗,估计是什么也没查到……
十三日上午九时,云城市大峪村。
专案组两辆警车和地方警力偕同到场,村支书和治保领着一行警力进村。
警察问:“你们这儿做玩具的小厂有多少?”
村长一指村里房子:“都是。”
警察问:“那做仿真枪的呢?”
治保又给了个惊喜:“基本都是。”
这是伍士杰留下的一条线索,枪支部件来自这里其中的一家,不过意外的是,大峪村是个全省闻名的淘宝村,以卖玩具水弹枪、仿真枪出名,很多影视公司的道具都出自这里,全市知名的小义乌,要排查这个村可是要费不少周折。
结果,在村里统一建设的货仓里,排查警员看着琳琅满目的“枪支”发呆,简直就是个轻兵器展览会,从传说中的六管火神到莫辛纳甘狙击,从中正制到三八大盖,从老五四到沙漠之鹰,简直是应有尽有,即便到场专案人员有和枪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也喊不全所有的枪名。
十四日中午,汾南市六曲坪路。
监视外勤录下了一个小厂的场景,小五金厂,二十世纪的破院子,估计就生产钉子锁头门闩的水平。当监视的视线中出现一个快递小哥的车时,两位外勤如临大敌,拉近镜头,调试机器,把接货人的体貌,完完整整地摄进录像里,足足十几箱货。小厂出来的打工人员一人一箱扛着回了厂房后,外勤才把监视小心翼翼地收好,又换了个位置继续捕捉镜头。
这是头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发货渠道已经被专案组秘密追到,控制快递点拆箱验视后,又让这些“证物”完整无缺地到了货主手上。
后方一位技侦的电脑上显示着这些标注“文具”货物的真相,是长短不一的瞄准镜,在地下制枪行业里黑话叫“单眼”,这十几箱,可又是一百多条汽狙啊。
十五日晚,午马市西郊粮厂,轰轰隆隆的机器声音震得四周都在嗡嗡直响,这个奇怪的加工厂外勤监视了数日无果,一直无法从内部窥得真相。不过百密总有一疏,查找该厂人员背景时,其中居然有数名前科人员,专案组用了个损招,派出一名人员进驻地方派出所要询问某某几人,尽是不相关的案情,可是却严重影响了该加工厂的工作,加工厂不得不招人,从汾南刑警上调的外勤通过种种“巧合”被招聘进这个加工厂了。
快到晚八时的时候,工厂休息,偶有三三两两的工人出来遛弯,那位混进厂里已经干了几天的“外勤”,在街边一辆泊停的车外佯作系鞋带,蹲下时把一样东西放在车轮边,边系边道:“厂里有四台压模机,白天加工粮食,晚上加工狗粮,销量很大,一天要走一车,都是走的物流,还生产钢珠,我自打进去天天让我扛钢珠。卧槽,终于发现个比外勤还累的活儿了……工人大部分都是外地的,老板叫黑三,不知道大名,很横……有打手看着,狗粮都在天亮前运走。”
他简要说着,有人喊了,他起身赶紧迎上去,点头哈腰和一个地痞说着,捎带把人支走了。
车里的外勤开了车门,手伸向车下拿起了一包东西,打开来看:明晃晃的钢珠,不同尺寸的;发暗的铅弹,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弹药,这个粮食加工厂,是弹药库……
十六日午时,云城市消防器材某生产厂家,专案组提取了该厂近十年生产的各类消防用品,在其中的数件中,发现了与制枪气罐材质吻合的用品,该厂法定代表人旋即被刑事传唤,积年的账本、销售合同被搬出来重新清查。
账面上肯定找不出问题,还是技术员交代得快,他交代去年确实有人订制十八毫米的特殊压制气罐,而且指认了缴获枪支上拆下的气瓶,就是该厂私自生产的。
这是一个意料中的收获,法定代表人本身和伍士杰就是朋友,不过仅限于知道生产气瓶,却不知道实际的用途,当警员告知是枪支部件时,这位法定代表人吓得直接昏厥了……
十七日晚开始,大数据已经梳理出来的各式发货单据,通过公安内网发至全国各地的公安机关,这些钢珠的铅弹,可用于快排、气狗等多种气动武器,购买这些“狗粮”的人,八成是已经购得气枪的买家。从货单上看,这些买家遍布九省三十多个城市,估计又是一场艰难反复的排查啊。
整个制枪产业链条由碎片化的信息渐渐还原明朗,是不法分子依托汾南、云城、午马三市轻工业为基础,像搭积木一样把不同行业、不同材质的产品一件一件组成了违禁物:枪!
但这里缺一样最关键的东西:枪管。
用于制枪的高密度无缝管材不可能从国外购得,据马宝骏交代他曾经从沪市港口拉回来半车,收货人是伍士杰,而发货人却是个外国人的名字,已经超出了警务的范畴,这成为本案取证唯一无法解决的问题。
午马临时指挥部,聂敬辉拿着一份省厅的加急报告匆匆从办公室出来,恰碰到了乔蓉快步迎上来汇报道:“大峪淘宝村嫌疑人李某胜传唤未到,当地抵触情绪很浓。外勤请示。”
“顾不上处理这事,先放放,总队长呢?”聂敬辉低着头问。
“在等您开会。”乔蓉汇报道。
“好,都跟着来,要有新案情了。”聂敬辉头也未回,匆匆奔向会议室了。
会议室就在技侦隔壁,刚从云城回来的宋玉河介绍着气罐零部件的追踪情况:“……据这个消防厂家法定代表人交代,伍士杰一共向他订制了四千只气罐,去年六月就交货了,是以射钉枪部件订制的,这是个装修工具,不过也经常被人改装成枪支。”
“你们外勤各组的查获呢?”程长峰看着报告,随口问席双虎。
席双虎道:“基本是追着浮出水面的嫌疑窝点在走,都是伍士杰遗留的线索和马宝骏交代的关联地点和人员,没有发现郭三枪、秃轴、油机这伙嫌疑人。”
“奇怪了啊,这伙家伙躲哪儿去了?还真躲进深山老林当土匪去了?乔蓉,邢猛志他们有消息吗?”程总队长问。
乔蓉回着:“没有,还在一个口子一个口子挨着找,都五六天没归队了。”
“这个窝点和以郭三枪为核心的团伙成员得找到啊,否则抓捕就没有什么意义了。”程长峰看向了聂敬辉,不知为何,刚才还很投入的聂敬辉此时却很淡定,作为省厅督导,是完全可以不过问具体事宜的,他笑而未语。
另一位外勤组长却是插话了,提醒道:“总队长、支队长,省队调来的外勤已经连续作业多日,轮休都休不过来,有的二十四小时都轮不上休息。这样下去不行了,万一案情出来紧急情况,我们的战斗可提不上来啊。”
这话恰说到了宋玉河、程长峰的为难之处,原本的侦破设计是,撒大网虾兵蟹将大鱼小鱼一网捞,汾南、云城、午马三市留下了这么多嫌疑人和嫌疑地点,只有一处撞破,跟上穷追猛打,应该能找到郭三枪为首的这伙的窝点,可没想到查得已经如此深入了,部分涉案外围人员已经开始传唤刑拘了,偏偏关键一点,毫无突破。
想了想,程长峰犹豫道:“方向得做调整啊,这些踪迹找不到,反过来把我们的队伍拖疲拖垮那就出大笑话了。”
程长峰回头再看聂敬辉,聂敬辉还在笑,这下总队长有点气着了,直道:“聂处,您是督导来了,不是笑话我们来了,吭一声啊?”
“你只顾发愁,还没顾上问我呢。那给你振奋一下。”聂敬辉递着加密传真。程长峰接着一扫,一下子兴奋了,宋玉河急着凑上来看,惊咦了一声:“啊?胡浩出现了?”
胡浩,闹爷,扫黑除恶的头号目标,已经消失数月有余,现在越来越发现此人知道得简直太多了,如果他出现,估计所有的案情都要真相大白了。
聂敬辉幽幽介绍道:“我刚确认过,没错。现在包括咱们,一共三个专案组在追他,扫黑除恶一个、文化走私一个、缉枪一个。这家伙潜藏在澳门,死性难改啊,大赌特赌欠了当地大耳窿,也就是高利贷的一屁股赌债还不上,已经向家里求助了,昨晚的电话是打给他老婆的,要钱……你们猜结果是什么?”
众人不解,却不知其中还有什么隐情,聂敬辉笑着介绍道:“他老婆不给他钱,哈哈,夫妻都反目了,眼看着枭雄快末路了啊。”
“那现在什么情况?”程长峰问。
“现在扫黑除恶专案组的想法是,断其财源,逼其回来。所以他们正在挖掘胡浩的隐匿财产,已防止境内有同伙通过任何方式给他提供资金,让他再有翻盘机会。”聂敬辉道。
“哟,这法子似乎对路,可是……胡浩在云城经营十几年,根深蒂固啊。”宋玉河道,要断财路,可能比追查运输途径更难。
“所以,扫黑除恶专案组要建立跟我们的信息共享。其社会关系大部分已经被我们监视居住,任何人只要有异动,我们应该可以察觉并采取相应措施,而且我在想,技术上可以动动脑筋。”聂敬辉说着,目光投向了坐在角落的邱小妹。
“没问题,所有海外电话我们可以技术拦截,只要它是通过云城、午马等三市的蜂窝移动通信基站接入的,这个不难。”邱小妹道。
“那我们暂时调整一下,双虎、力奇,把外勤各组排班削减一半,尽量保证所有人的休息。技术组跟进胡浩这条线,一定不能漏掉一个电话,他很可能联系郭三枪这伙人,这是他的武力班底,如果要干什么事,肯定也要动用这伙人。”程长峰安排道。
这个会议被又一个突来的信息打断了,扫黑除恶专案领导组的电话来了,最新信息显示,胡浩联系云城、午马、汾南等地足足有十几个人,对方要求专案组对午马的联系人马上传唤处理。一时间,程长峰解散了会议,把追踪这个枭雄的线索放到了首位……
验枪、领枪、武器出库登记完毕,外勤匆匆奔走时,乔蓉的主要任务就完了。枪械库是临时征用的文化活动中心的地下室,又阴又潮,她锁好保险柜上楼,一般时候她都扮演着勤务员的身份,给那些熬夜的同志倒杯水,冲杯咖啡,或者冲碗泡面。作为旁观者,她每每感觉到心很酸,这么苦这么累这么难熬,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有结果。
嗯?!似乎有人把她的事抢了,刚到指挥中心门口,任明星抱着一大摞盒饭,嘴里喊着“让让”,直接无视她,进去了,然后是殷勤地挨个儿发着盒饭,边发边碎嘴唠叨着:“人是铁,饭是钢,吃好是前提,鸡腿饭。
“二丫,你的,不加辣椒。
“四眼,红烧肉给你,你实在困了叫我啊,我替你看会儿。
“都赶紧趁热吃啊,我可是盯着饭店做的,没给放地沟油,就是有点贵了啊。回头我找支队长报销去啊,你们得证实别是我一个人吃了啊。”
气氛因为任明星一下子活跃起来了,这么肃穆的环境里,哪怕是一点点温馨和关心都会让人心里发烫。那位被任明星起“二丫”绰号的女技侦感动得拧拧任明星的胖脸道:“谢谢你啊,吃方便面我都吃出胃酸来了,等案子完了回省城,我要和你约会啊。”
任明星眼睛一亮,兴奋道:“说好了啊,明早我再给你送饭。”
这话惹得众人一阵好笑,没人当真,不过感谢这位小暖男可是一点不假,这几日同事间的感情可是直线上升,任明星赚的人气比支队长都高,哪怕是省网安来人也不例外。最后一份任明星郑重地放到了专心致志的邱小妹面前,觍着脸道:“亲,这是你的。”
“我记忆中,你只要一殷勤,准没好事。”邱小妹警惕道,禁毒上这坑损一对半兄弟她比谁都清楚,幸好有俩不在场。
“看你说的,不给你吃了。”任明星要拿走。邱小妹一伸手,拦住了,一掀,香喷喷的鸡腿,她笑道:“算了,先吃好再说,以你的智商应该还坑不了我。”
“嘿哟……我送个饭,还把我自己送成脑残了。哎,我说小妹,你自我感觉不要这么好行不行?也就火山把你当女神,在我们看来……”任明星愤愤道,恶言及时刹车了。
邱小妹却是一皱眉,不悦地盯着他问:“你们看来怎么样?”
“噢,我们看来你是正确的、务实的,不说了,都过去式了,反正他也要走了,现在网络这么热,APP开发程序员奇缺,以火山的水平混个高管没什么问题。”任明星摆着手,恨乌及屋,捎带对邱小妹的热情也淡了很多。邱小妹再要说话,任明星已经转身走了,人多她想说也没敢问出来,只是觉得嘴里嚼着吃食,一下子仿佛变了滋味。
热闹的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任明星乐滋滋从中心出来了,冷不丁脚下一绊,差点摔他一跟头,回头时躲在门外的乔蓉阴阳怪气地问他:“哟,这才几天,换目标了?好像又碰壁了?”
“啊?”任明星一愕,不过马上明白了,乔蓉不知道丁灿和邱小妹的事,一转念他嘿嘿笑道,“你终于又在我碰壁中找到乐趣了?”
“你谁呀?可稀罕了。”乔蓉愤愤走了。
任明星愤愤追着,“不稀罕你偷窥我?”
“我是看你犯傻,自己掏腰包请客了吧?能报销吗?一天伙食补助才多少钱?”乔蓉揭穿了。
任明星却是没有犯傻的觉悟直辩着:“大家都不容易,就请顿呗,有什么大不了的?没看一个一个都熬成什么样子了,我这也帮不上忙……算了,再说你该怀疑我别有用心了。”
“我觉得你就是别有用心,给邱小妹买的最好。”乔蓉揭穿道。
“我去,这你都发现了?”任明星吓了一跳。
“就你这白痴相,快省省吧,人家警衔比大队长还高一级,撩妹都挑不准目标,你说你蠢的。”乔蓉使劲数落着任明星,直把任明星羞愧得低头不敢看她了,她才解气似的噔噔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有莫名的火气,回到了枪械室,乔蓉刚进门却愣住了,值班的同事正吃着盒饭,她的桌上还有另一份,一个粉红色的电饭煲,很不和谐地放在桌上,那值班同事笑道:“那天才胖子给咱们送的,还是你们搭档过感情好,专给你备了电饭煲……咦,你怎么走了?乔主管,给你热着呢啊。”
乔蓉飞奔回去了,心里一瞬间热乎乎的,而且满是歉意,她奔上了二楼不见人了,又急急奔向临时宿舍。刚到门口时听到了任明星在通话,是和外面的那一组人,就听他在牢骚着:“……哎呀,无聊死了,你们那头咋样了?……啊,什么也没有?完了完了,家里可是一日千里了,把制贩枪的老巢都快刨干净了,咱们这次是团灭了啊……告诉火山啊,不但案情,包括感情也团灭了,我刚替他给小妹献了个殷勤,哦哟,人家转得根本不理咱……扯淡?!谁扯淡?真的,说好了,这案完了我就走啊,你们不能拦我,拦我也不理你们……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现在面子也丢光了,我说你犯什么神经?还自己带队找什么窝点,把兄弟们都带坑里了吧?你自己吹的牛,不能让兄弟们含着泪替你扛啊,幸亏老子吃得胖外勤用不上……耶,怎么挂了?”
肯定是和邢猛志对话,牢骚里透着幽默,扯淡里透着关切,不过乔蓉此时真切听到他有去向时,莫名地有点惋惜,不知道是为队里,还是为自己。
其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乔蓉手做着叩门的姿势僵了很久,一直都没有鼓起勇气敲响宿舍的门……
孤行一意
夜宵吃了一半,有点食不甘味的邱小妹起身,踱到了盯监视的几位技侦身后,这里统揽着整个案情的推进,她犹豫片刻出声问道:“谁负责A1组?”
那是给邢猛志一组起的编号,被任明星叫成“二丫”的女技侦应声道:“我。”
“他们的推进是什么情况?”邱小妹问。
网安介入后,对信息采集、分析以及情报研判总负责,邱小妹顺理成章也就成为这里的头儿,那位技侦汇报道:“没进展,出洋相了。”
“嗯,怎么回事?”邱小妹问。
“是这样,他们判断郭三枪躲在山区,而且沿着三条高速,接近四百公里,沿路找到了高速路和普通村路、无名路的平行接近点,于是他们判断不法分子是通过这些无名小道把武器运上高速以躲过检查的。他们的方式是一边排查,一边在各缺口加装无线监视装置,以期通过双管齐下的方式发现嫌疑人的踪迹。”二丫进入工作状态后,条理极其清晰。
邱小妹想了想,脱口道:“想法很美好,但实际操作难度太大,这需要多少人啊?那监视有发现吗?”
“即便真是这种方式,恐怕也没机会查到。”技侦打开了监视影像,一半以上一快进就失去画面了,毛花花一片,有的黑了,有的蓝屏了,有的根本归不对地方,邱小妹愕然问道:“怎么会这样?”
“第一,这几天老有雨,无线监视不防水,一漏进水就完了;第二,野外有热源容易招引昆虫,像这样爬一片的就是虫子,镜头很容易被挡住;第三,他们不知道装在什么地方,甚至还有被小动物扒拉了的。还有其他原因损毁的,反正有一半以上出问题了。什么也没找到,白白损失了几十台设备,这还是禁毒上专调过来的。”女技侦道,很无奈的口吻。有时候技术手段就是这样,不经过实践检验,你都不知道能发生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哦……”邱小妹应了声,回复着“继续”,自顾自地在厅里踱步,损毁一半以上,那基本上就是废了,更何况根本没有发现。她思忖良久,踱出了大厅,拨了邢猛志的电话,听到了一声久违的、有气无力的回音:“喂,领导啊,我们再坚持几天,别把我们撤回去。”
“我没有权力撤你,别来无恙啊邢大侠,怎么还是这样孤傲不群啊,十几个组就你们单枪匹马的?”邱小妹道。
“总得容纳不同的意见和想法啊,所有人想法都一致,那生活该多无趣啊。”邢猛志避重就轻道,像在掩饰。
邱小妹理解他的性格,笑道:“想开点,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是我眼中的英雄,输了也是。”
“谢谢,这是我参案以来听到过最好的鼓舞了。”邢猛志道。
“不客气,我非常怀念我们共同战斗的时光啊……他还好吗?”邱小妹问。
“呵呵,你觉得呢?”邢猛志笑回。
“嗯,应该不太好,差不多得被你们怼得狗血淋头了,但我不否认,你们的想法确实很好。”邱小妹道。
邢猛志的声音问道:“怎么,想和他通话吗?就在我身边,我刚骂完他,这蠢货装的监视,让虫子和地老鼠损毁了一半,尴尬得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向队里交代。”
“算了,他和你一样孤傲不群,对我成见已深……还记得我们在9·29特大贩毒案里学到的东西吗?”邱小妹转着话题问。
“什么?”邢猛志一下没明白。
“协作、合力,尊重每一个人的思路和想法。我们是团队,需要相互协作,而不是一意孤行、刚愎自用……我应该提醒一下你们两人,其实都有这种性格倾向,自视甚高以至于很多时候犯低级错误。”邱小妹数落道。
“妹妹,我们已经自责到快自杀了,你就省省吧。”邢猛志难得地谦虚了。
“省不了,这样的低级错误等不及你们自杀我就想杀了你们。给你做一个提醒,这个错误丁灿不该犯。上一起湘南发生的贩运枪支案落网的嫌疑人提供了手机号码,这个号码联系的上家通话出局在我们省,这是他们约定交易的号码,现在已经弃用,但是仍然可以查到它的出局基站,B238710C。丁灿应该懂这个基站的代码和位置。”邱小妹道。
“已经弃用的号码,没法儿追踪啊。”邢猛志一下没转过弯来。
“不是追踪,而是提供方位,一个基站的覆盖范围为十平方公里左右,山区还要更少一点。你可以这样设想,这里制枪的联络人当时用这个弃用号码联系下家,他的位置就在基站方圆十公里……当然,不排除他们故意走出很远选一个地方打电话,然后毁掉手机卡。那么问题就来了,您几位划出的区域可是三百多公里的沿线,你说嫌疑人就蠢到任明星的程度,也不至于跑三百公里打个电话吧?”邱小妹道。
电话里乱了,邢猛志在骂人了:“卧槽,火山你坑死兄弟们了,让我们白受了这几天活罪。”
“我也是提醒啊,这中间充满了不确定性,如果是刻意找的位置,如果是恰巧路过此地拨的电话,甚至还有其他可能,这个技术节点我们没有当作重大线索的原因也在于此,它的不确定性太大……对了,还有一个问题,胡浩已经开始联络他的旧部,如果郭三枪这样的忠心部下在某个地方接了电话,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盯上他的……两位帅哥,祝你们好运,代我向武姐问好,希望武姐发飙后揍你们轻点。”
邱小妹说着,听着电话里丁灿的尖叫声,然后优雅地挂了电话,脸上却是促狭似的笑容,难得让这俩自视甚高的吃回瘪,不知道为什么,这事让她开心得很,她在走廊里偷着乐了好一会儿……
“哎哟,轻点,轻点……哎哟,别这样,猛哥,我受不了了。”
车里传出丁灿夸张的尖叫,武燕刚把华师父安排在乡派出所的宿舍睡下,闻声急急奔来。一开车门,邢猛志正摁着丁灿打屁股,那姿势暧昧得武燕下巴差点跌了,惊愕道:“你俩?玩**?”
邢猛志一笑,收手了。“闲也是闲着,找点乐趣呗。”邢猛志觍着脸回道。
“恶不恶心?咋这样,刚才还垂头丧气的。”武燕问。
邢猛志把情况一说,回手又是啪唧一巴掌,丁灿脸皮发厚地笑着解释着:“千里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嘛,有个疏漏怕什么?咱们不就准备从头再来吗?”
“小妹说得是啊,不确定性太大,咱们追下去还有没有价值?跟你们提前说啊,华师父这两天看气色越来越不好,身体怕是快吃不消了。”武燕道。
“在真相未明之时,不能以价值评价任何一条线索,很多大案都是细枝末节牵出来的,湘南的枪案怎么查出来的,不就是玩户外的打死了农户一只鸡,一路追查出来的吗?这个提醒要早来几天就好了,如果把排查范围缩小到原来的十分之一,说不定咱们都有结果了。”邢猛志道。
这么兴奋,武燕可不敢恭维了,临时驻扎的这个山区派出所,穷得连宿舍褥垫都没有,这些天就是山连山水连水一路走,早已经麻木了。她发牢骚道:“这都出来几天了,我身上都馊了,今天是第一天有床睡吧?你看你俩,快和逃犯差不多了。”
“那……要不,你先回吧?”邢猛志不好意思道。
“你憋股劲,我也憋股劲,小看谁呢?”武燕不悦道。
邢猛志鼓舞着:“是啊,我们都得憋着劲找出郭三枪来。”
“才不呢,我是憋着股劲等着看你最后找不出来,不要太自以为是啊,不受打击是不会成长的。”武燕道,愤愤拍门下车了。
丁灿愣着看了良久,人走了才轻声道:“猛哥,这么忠诚的女人你应该珍惜啊,她等着你失败的时候安慰你呢,撵不走。”
“干活儿,小心我……”邢猛志挥手威胁,却发现丁灿根本不惧,坏笑着看他尴尬。不料邢猛志来了个更狠的,恶狠狠地说着:“我不揍你,我回去第一个带你去见邱小妹,让她看看你这吃瘪样。”
“卧槽,这么恶毒……那一定让我先洗个澡啊,身上确实有味了……好吧,假设对方不是刻意隐藏形迹跑了几百公里打电话,那他就应该在这一带。”丁灿搬着电脑,已经通过基站设点的位置划出了范围。
一看位置,邢猛志傻眼了,指指道:“这在汾南和豫省交界,高速路上,咱们排查过,第一天就排查的那儿,这不是瓦窑寨吗?就三二十户一个村,没啥人啊?”
傻了,愣了,两人面面相觑,被这个残酷的谜又难住了,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丁灿弱弱地道:“要不你还是让我回去吧,丢脸就丢脸吧。这事我真受不了了,再逼着我找得把我逼疯了。”
“滚!”
邢猛志心情极度不佳,又跌回冰点了,自顾自地下车,气冲冲去派出所询问室,床铺不够,那儿拼了两张桌子权当床了,看来他也累到极致了……
此时此刻,澳门,某海景公寓。
如厕出来的胡浩伸手洗着,抬头时,身后已经站了两人,不是南方人,而是标准的东北大汉,虎视眈眈地看着他。这个装饰豪华的地方,凭空多了几分肃杀之气。
“兄弟,不就几百万的小钱吗?老子在场上扔的也不止这么多吧?”胡浩道,出境参赌意外得到省城老兄弟出事的信息后就没敢回,然后就不敢回了,如火如荼的扫黑除恶,他生怕撞到枪口上。
于是虎落平阳,小日子就没以前前呼后拥的过得舒坦了,自打欠下了赌场的债,自己已经被二十四小时限制住了。
洗完了手,一出来,客厅已经有人等着了,带头一位懒得说话,扬扬头,示意手下,手下把电话递给胡浩,一件事,继续催款。
胡浩有点难堪,他点了支烟道:“这大晚上的,没必要催这么紧吧。大不了我运几件古玩给你抵了账嘛。”
“胡老板,都一条道上的,绕不过去。”带头一位很礼貌地伸手,拿走了他叼的烟。
境外的涉黑势力比境内的还无耻,有钱把你捧成爷,刚没钱就变脸了。胡浩郁闷道:“我都出来快半年了,实在不知道家里出什么事了,我那兄弟,个个联系不上啊。”
“那就再想其他办法嘛,如果不摸清你的身家,也不会借钱给你嘛,这可拖了好几天啊,我们对您的尊重可是快消耗完了。”带头的道,打了声口哨,另一客房门开了,两个被捆着的人,一女一男,胡浩的跟班和小情人,被捆成了粽子。随着此人的示意,男的被人噼里啪啦一顿闷棍狠敲,嘴上贴着胶带,却是被打得喊都喊不出来,只有鼻子痛哼的声音,然后汩汩的血从鼻子里流出来。
逼债的淡定地看着,胡浩无奈又拿起了手机,拨一个电话,一直没人接,一直没人接,他继续叹着,又换了一个号码,通了,终于有人接了……
那些人安生地等着,根本不准备离开也不准备休息。当然,欠债的,也甭指望休息,除非把钱还上。
这好像应了那句老话“君以此兴,必以此亡”,涉黑发家的闹爷,恐怕这次真要栽到涉黑收债人的手里了……
云城公安局,扫黑除恶指挥部灯火通明,通信拦截的信息间隔出现,而那个未通的号码就在指挥部的桌上,是伍士杰的号码,很奇怪胡浩给这个电话拨得最多,可惜此人在何处连警方也无从知道。
“胡浩和铁狗通话十二分钟,和妻子通话九分钟,剩下的我们无法获取具体内容。”
“把铁狗的再放一遍。”
技侦放着录音,这是被警方控制已经答应合作的涉案人员,加装监听的声音很清晰:“……狗儿啊,哥落难了,你赶紧地找你几个嫂子去筹点钱汇过来,六百万……如果不够到午马找老五,伍士杰,他一准能给筹上……要是他筹不够,就跟你大嫂说,我他妈这回签离婚协议。钱筹过来,老子立马就签,财产都好说,真要太他妈绝情了,逼急了老子弄死她全家……没事,就这么说,老子这脑袋不值六百万,这边的规矩是,就是人灭了钱也得追回来,真他妈追回云城老家,我看她怎么办……”
断了。
指挥部安静噤声,好久才听一位警督衔的说道:“两手准备吧,一手控制他的财源,不要流出境外;另一方面联系澳门警方,胡浩应该是被限制人身自由了,查出位置,通报给当地警方。”
命令传输,这里动起来,通信拦截里,依然不断有新的号码出来,这倒省事了,未查明和胡浩关联的嫌疑人,一个一个出现在扫黑除恶指挥部的名单上……
此时此刻,郭三枪慢慢地放下了电话,神情凝重,倚窗远望,黑漆漆的夜里什么也看不到,他就这么呆坐着。
生命之于每个人的意义都不相同,对死亡没有恐惧的人可能也很难去考虑活着的意义,但有些事必须去做,比如为亲人、为朋友、为心里的人去做什么,思想偏激的人,往往思维反而朴素。
他没想多久就决定了,下了楼,就着院子里的水池子冲澡,水声哗哗惊醒了杜攻城。这大半夜发神经的肯定有事了,老杜出来跟着他上楼,看到这货直接用匕首刮脸上的胡茬儿,而且开始换干净的衣服,最后的动作是检视枪支,噌地插进了腰里。
这动作吓得杜攻城哆嗦了一下,他惊声道:“老三,咋了?”
“进趟城。”郭三枪道。
“这节骨眼,太危险吧?”杜攻城道。
“呵呵,那不正是我喜欢的?”郭三枪轻松而惬意地笑道。
这货有点变态,不能以常理度之,杜攻城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劝着:“明天还要出货啊。”
“你安排,老子在城里一闹,这里更安全。”郭三枪道。
他快步下楼,钻进了场外麦秸垛里,灯光一亮,就见一辆面包车冲出来了。车是藏在麦秸里的,郭三枪车开得很野,引擎吼着,车辗着泥泞的路面,一眨眼就只剩下两盏尾灯了。
要出大事了!
不过,好像杜攻城并不紧张,反而心里有点窃喜,城里闹得嗨,乡下好发财嘛。这个想法让他既紧张又兴奋,一夜辗转未眠,清早派出了几个兄弟跑出十几公里探查,一切平静,他开始组织人装货封箱,准备玩票大活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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