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地区外族与汉人交流频繁,甘州城这样大的动静,城内的藏在暗中的探子不可能注意不到。
街角饼子铺里面坐着两个面相憨厚的赶车马夫,他们在喝了一碗浓浓的羊肉汤后吃干抹净默契离开,走到门口时,发现勒在手上的布条沾了几块肉沫,于是伸出舌头舔进肚中。
饼子铺门口的大街有很多黄土和泥沙,这是赶远路过来的那些车马和人留下来的。
一辆一辆盖着布的马车在士兵的护卫下,从他们眼前经过。
饼子铺里面的几个老伙计低声说:“……那些都是啥?五十多车过去了,不可能都是粮食吧?”
“不清楚,反正都说要打仗了。”
两个赶车马夫面无表情,之后沿着商铺向城外走去。
路过一个路岔口时,坐着喝茶的一个青年放下几枚铜钱,然后拍拍肚子也跟上。
这一路前面的人越走越快,后面的人也越跟越快,直到翻进几座低矮房屋之间的小巷弄。
青年怕跟丢,所以由走为跑,刚拐一个弯忽然发现视线里多出一柄飞来的大刀,那距离,几乎都要贴到他的额头了。
“妈呀!!”
紧急之间他迅速矮身,随后就是一身的冷汗。
这个时候巷弄尽头,左右两边出现那两个车夫的身影,“这样的身手与反应……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们兄弟?”
青年似乎对自己的身手也很有信心,以一对二仍然不惧,“应该问,你们是什么人?藏在甘州城这么久,为了谁卖命啊?”
“不知你在说什么。我们仅是做苦力活的赶车马夫。”
“莫装了。想去通风报信是吧?”
大明已经决定出兵,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
若是不能提前知晓,提前准备,有可能会是一个措手不及的效果。
看那些物资的量,他们还推测这次兵力是十分巨大的。
马夫兄弟眼看已露马脚,于是不再犹疑,立马又做了动手杀人的决定。
不过就在他们身后,忽然飞出两道箭矢,箭矢在空气之中高速旋转,几乎是一瞬间,砰砰两声没入两人胸膛。
“这种时候还与他们废什么话?”
巷弄的尽头,两边的屋顶上各出现一个锦衣卫打扮的人。
另外一边的青年则收起战斗架势,“本来还想听听他们的遗言。”
“上面传了旨意下来,凡卖国求利之人,一律杀无赦。这种人,你要听他们说什么?跟我们走。从今日起,锦衣卫全面收网,捕杀各路暗探。”
“是,下官遵命。”
铿锵一声,他那把刀入鞘,才走两步上面又扔下两个白花花的东西。
青年一看,当即高兴起来,“大人,这份银子是什么意思?”
“这两个人是你一直跟的,奖赏钱。”
“啊?真的,多谢多谢,以往也没这么多啊!”
随着他们一路奔跑声音越来越远,也越来越小,最后只留有余音,“皇上重视这次出兵,给的银子多……”
“还有这等好事?那得多挣些。”
除了他,
甘州城内的各卫士兵也都陆陆续续领到了开拔银。所谓开拔银,顾名思义,就是在战争期间发的银钱,其实也算是饷银的一种。
为了激励士气,军队在战争期间会提高待遇,这算是一种常规做法。
一般来说,是每月二两到二两五钱,这是正常情况,其实究竟有没有那么多,会受财政状况影响。
但周尚文目前没这个忧虑。
王琼运抵的库银有三十万两之多,四万多人的队伍,足够了。
这是物资中比较重要的一个,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普通士兵连字都不认识,谁管你什么信仰不信仰,要说真信点儿啥,那就是信银子。
所以说钱发下去以后,那积极性一下就起来了。
出征前的最后一个晚上,会有成亲洞房、留下子嗣的现象,在这种长期承平年代相对来说不多,但也有。
年轻的士兵们把到手的饷银留在家里,搂着新妻睡一个晚上。
天还未亮时便不得不离开温暖的被窝。
纪山就是这样,他是甘州左卫的一名步卒,其实才刚当兵一年,去年是觉得现在朝廷给的饷银都足,饭也管饱,所以就去了,心里头倒也没怎么想过真的会打仗。
但当军令来的时候,他一个旗里面那么多口,没有一个退缩的,他也得当好这个兵。
小媳妇虽然被他欺负了,但是和他还不熟,所以有些放不开,好在摸着五更天的黑聊天什么也看不着,正好方便他们相互交代最后的事情。
“昨晚的那个盒子你还记得吗?那是俺半年的饷银,都省着呢,没舍得花。你是俺媳妇了,现在交给你,你要收好,把俺爹娘也照顾好。还有,不要替俺担心。”
小媳妇已经眼中噙泪,“你让奴做的事,奴肯定给你做好。只是,你一定要回来……”
“恩!”
纪山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样又耗了一会儿,感觉到时间差不多了,纪山说:“你再让俺抱下。”
“好。”
这一次也许就是生离,所以都没那么扭捏了。
抱着个女人在怀里,纪山觉得真的好好,他都有些不想去吃那些黄沙了,“……真该早些成婚的。”
“怎么了嘛……”
“很软。”
“莫乱讲……你回来以后,还是一样的。”
……
“要是不打仗就好了。”
纪山知道自己不能再温存了,他摸了摸媳妇的肚子,“要是你能给俺生个儿子,那这仗俺就得去打。打的那群狗娘养的不敢再欺负咱们,他就有好日子过。不说了,走了!”
这糙汉最后抓了一手软腻,然后依依不舍的离开了屋子。
到外面以后,越是接近营地,赶过来的人就越多。
旗里面的几个大哥都开始调笑他,说他肯定舍不得女人怀抱。
倒是一片欢声笑语。
不久,管他们的小旗吴永飞到了,手里捧了好几个烤熟的红薯,“一人一个,都来拿。他妈的,红薯现在都弄成了红薯干,硬得崩牙,咱吃点软的。我从老伙夫那里要来的。”
与此同时,红薯干也配了不少,每人都要背一袋的,这是平时训练就要习惯的重量。
纪山也嫌红薯干硬,所以连忙凑上去拿了个新烤的。
这一抢吴永飞登时踢了他一脚,“就知道你小子嘴馋。这玩意儿现在多得很,急啥?”
“哈哈,没吃早饭,饿的。”
“听说是从宁夏运来的。”
“看到了,好几十车啊,天天吃这玩意儿拉屎都难。”
吴永飞则鄙视,“等你出了甘州、再出肃州,那荒郊野岭连他娘一棵草都没有,你就知道这是能救你命的东西!”
他们这一边吃一边聊着的时候,外面开始有人呼嚎,“全部出营列队!总兵大人来了!”
“列队!列队!”
纪山把最后的那一点全都塞进嘴里,烫得他嘴冒热气儿。
吴永飞动作极快,帽子、弯刀全都塞到这些兵的怀里,“快戴好!走!”
这些都是饷银很充足的精锐兵,列队已经训练过无数次,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所站的方位,从一个小旗、到一个总旗、到一个百户,一名一名士兵出现在自己熟悉的位置上。
纪山也能看到,一列、两列、到一片,五个千户站在自己方队的最前面,而后视角调至高高的演武台。
那里就是甘肃镇总兵,皇上亲封靖虏伯周尚文!
他抽出宝剑,剑指天空。
“出征!!”
纪山跟着队伍异动,耳边是响亮的踏步声,以及战马的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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