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当天夜里躺在**,无论如何都睡不着。我不敢告诉阿圣,自从我到这里之后,十天里倒有八天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是梦境不断,睡得极不安稳。所幸皮肤好,没什么黑眼圈,别人并不能看出什么。
我辗转反侧,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回宫第三天用过午膳,我歪在暖炕上打盹儿,听见帘子响动,紧接着一个嘲笑声响起来:“怎么每次见你都在睡觉?”我略略睁开眼,挥手命南枝等人都退下,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看着坐在身边的人低声笑道:“老太太下手好快啊。”
纽伦有些奇怪,“你先前没得消息?”我揉着眼睛坐起来:“我干嘛要去打听这种消息?我只想到这个法子,也不过就是能提供给你这个机会而已,你能不能把握好,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
纽伦能不能留下、留下之后能不能哄得太后高兴、哄得太后高兴之后能不能想法子拖到下次选秀,以后所有的事情,全得靠纽伦她自己。
我将炕桌上的茶倒了一杯递给纽伦,她神清气爽的看着我:“那今儿就先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安布我,被留在宁寿宫陪伴太后了。”“哦,”我没什么诚意的点点头,“那恭喜你了。”纽伦明显心情大好,对我的敷衍也没有计较:“听说皇上马上要巡幸五台山了,你会随驾么?”我想了想:“不知道,不过这么冷,我可不想出门。”纽伦笑了笑:“皇上这么宠你,一定是要带上你的了。”说到这里,她仿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不过我总是不懂,为什么皇上如此宠你?你这运气也好的太过了。”
我笑嘻嘻的看着她:“因为我人见人爱啊。”纽伦顿时如吞了苍蝇一般,过了一会儿,方恶狠狠的瞪着我:“我没同你说笑!”我无辜的眨眨眼:“我也没有说笑啊,我如此讨人喜欢,皇上为什么不疼我呢?”
纽伦静静的注视着我,若有所思的一笑:“瞧你这模样儿,定然是知道的。你既信不过我,我也不问了。”我见她如此,褪了玩笑的神色:“保泰、博西勒,还有其他宗亲中出类拔萃的男孩,皇上为什么收入内廷抚养,你知道为什么?”纽伦点点头,我继续说道:“那你可知道,这几年养在宫里的宗亲中的女孩,也并不只我一个么?”
我压低声音冷笑:“你们都说皇上怎么疼我宠我,可他若真的喜欢我,怎么不认了我做女儿呢?!都说我聪明,可你看看我,如今和童养媳有什么分别?!我就是聪明太过了,反而不会装傻!所以我说,最聪明的是你呢!你打小儿就精,却最会装傻的,摆出一副心高气傲却没什么心机的样子,否则怎么能安安稳稳这么多年呢?!”纽伦一句句听着,眉头渐渐皱起,我看她一眼,撂下脸来:“这就听不下去了?事儿还好多着呢,你还听不听?!”纽伦咬着嘴唇,终是没有开口。
此时门外南枝的声音响起:“主子,太医院来人诊今日的平安脉了。”我平定了神色,扬声道:“进来罢。”
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进门跪了请安,我只当没看见,问南枝:“怎么不是往常的林太医?”南枝神情不豫:“五公主身子不爽,把林太医请过去了。”我一言不发的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屋中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他额头上渐渐有细密的汗珠沁出来。他又跪了一阵子,我方笑道:“我的平安脉是惯用林太医诊的,既然他今儿忙不开,你回去告诉他,我今儿还有事,就不等他了,让他明日这个时辰再来罢。”
那人慌忙答应着退下了,我强压下心头的怒气,冷笑起来:“南枝,准备水,我要沐浴。”
往日专门沐浴用的房间里,木桶中水的热气随着时间慢慢退了下去,纽伦在屏风前抱着臂看我:“你果然疯了,一个雨宁罢了,你日后想什么法子不能对付,偏要伤自己的身子?!”
我嗤笑一声,看着她:“你真傻还是假傻?她配吗?我正想法子怎么能不随驾去五台山,她偏要这时送上门来,我放过她才是真正疯了!”水已经冷了下来,我抑制着颤抖,连打了几个喷嚏,纽伦装模作样的拍手:“尼楚赫格格聪明伶俐,我真是佩服的紧。”说着过来拉我:“疯够了就出来吧,寒气入了肺腑,你哭都来不及!”
南枝也上前:“主子,时候差不多了,还是出来罢。”我边从木桶中站起来,披上南枝递过来的浴巾,边笑道:“我再怎么疯了,也不会跟自己的命过不去的。”
纽伦又坐了一阵子,我换过衣服之后陪她在宫里四处转了转,然后同去了宁寿宫,陪太后聊天下棋,用了晚膳之后又坐了一阵子,身体里一阵一阵的难受,我强忍住了,这才起身出来。纽伦送我出来的时候,眼里的担忧已经藏不住了,嘴上却不肯退让半分:“我要是你,趁早儿嫁了人远远离了这里,才不受这种罪呢。”我头有些沉,却依然若无其事的调侃道:“我就说自己多事,阻了安布的好姻缘,趁早儿嫁人多好?还躲什么呢?”纽伦神情依旧带着冷嘲,眼圈儿却红了。
回延禧宫的路上,我靠在南枝身上,只觉得脚下越来越软,芸香伸过手探了探我的额头,惊呼:“好烫!”我有些虚弱的笑道:“不要紧,快些回去就好了。我原也没想到这么快的……”这身子,果然在这里养的娇贵了……
两人扶着我刚走到绛雪轩前面,胤禩正从钟粹宫的方向出来。看着走过来的他我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只是身上一阵一阵发冷,我居然连表情都没有力气维持。
胤禩匆匆过来扶住我,手覆上我的额头,对南枝、芸香冷冷斥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还不快去叫太医!”“别!”我靠在他怀里,扯住他的袖子阻止。他不解的看我,我示意他低下头来,将原委一句句讲了出来,他眉头越皱越紧:“简直胡闹!”我在他耳边低声笑起来:“生气了?还是心疼?”
他低头看我,眸光深邃。好一阵子,才冷笑一声:“你自己的身子,自然想怎么糟践就怎么糟践,我生什么气?你这一病,自然也轮不到我心疼!”我却笑得更厉害,勉强支撑着站直了身子,退后几步:“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就这样放开我……以后也就好了。”他目光一凛,和平日温文的模样相去甚远,“是,你成日里防着我利用你,以后躲得远远的,你自然也就放心了!”
我想要和他吵,可是张开口,却哆嗦的说不出话来,芸香扶着我,急的眼泪不住的往下流,南枝跪下哭道:“主子这是烧糊涂了,八爷这素来最知道主子的人,怎么在此时跟主子计较呢?”我用力在下唇一咬,脑中澄明了些,冷笑道:“南枝起来,你哭什么……惹恼了八爷,谁知道你是不慎落水……还是不慎坠楼呢?”胤禩脸色倏地一变,南枝低泣着扯住我的手:“主子别说了……哪怕主子什么都不看,也看看打小儿的情分罢……”
我突然就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在斑驳的光影中浅笑,在我手心一笔一划的写字。一转眼四年过去了,我是从什么时候起,认定了他就是要利用我呢?
胤禩过来抱起我向前走去。我在他怀里,强打精神睁开眼看他:“你觉得,咱们打小儿有情分么?”他脸色仍是不好,也并不看我:“你就只管这样闹罢……”我缩在他怀里,身子仍是不适,却因为他怀里的温暖而稍微缓解了一些。我低声喃道:“不闹了,你以后想利用就利用,我再也不闹了。”胤禩脸色青白,停下来低头看我,咬着牙一字一句的说:“你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再次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夕阳透过窗纸洒进来,浮尘轻扬,色调温暖而安恬。我支起身子,伏在我床边的南枝听见响动,抬起头看见我,眼中满满的惊喜:“主子烧了一夜,烧总算是退了。”外间一个老嬷嬷进来,笑道:“格格醒了,奴婢这就去回宜妃娘娘。”说着又退了出去。
南枝扶我坐好,倒了杯水过来,我将整杯都喝光了,口里还是干的厉害,一连又喝了两杯,总算舒服了些,问南枝:“昨儿夜里我发烧时,没说什么罢?”南枝将杯子放回桌上,“主子只依稀叫了几声妈妈,别的没有什么。”
“哦。”
宜妃不久就过来了,妆容依旧精致,只是面上带了几分担忧,眼睛也有些红肿:“你这孩子昨儿烧的吓人,身子不舒服怎么不早说?真要有个好歹可怎生是好?”自从胤禌病死之后,我们几个一有病痛她便紧张万分,也只有这时候,我对她才能生出一点亲情。
她坐在我床边,亲自端了碗将粥喂给我,一小碗粥没有喝完,我便觉得吃不下了。芸香将东西收拾了拿下去,我冲宜妃笑道:“姑姑放心,过几日便好的。只是别怪罪林太医,我用惯了他,若治他的罪,以后再换人总是不便。”宜妃把我搂在怀里,安抚道:“这些事就别操心了,安心养着罢。永和宫那边若以为这就完了,那可真是小瞧咱们了。”
我看着侍立在侧的南枝、茗绣等人,问道:“昨儿怎么了?”青荷小心翼翼的觑着宜妃,见她没什么不悦,才开口道:“昨儿夜里皇上过来,见格格烧的人事不知,也是心疼的厉害,要治南枝等人伺候不周的罪,可等南枝回话儿时才知道,格格一早就说身子不适,等林太医来了要好好瞧瞧。为各位主子诊平安脉的太医原本就是分派好了的,五公主无端换了太医,格格又不肯给新来的太医瞧,这才耽误了诊治。”
我正越听越不耐烦的时候,宜妃已看着青荷笑了起来:“她哪里耐烦听你说这些!”我被她一句话说中,也笑了起来,看看南枝,她躬身回道:“皇上昨儿脸色很是不好,将五公主叫来训了几句,罚回宫思过去了,林太医……打了二十板子,降了职,仍留在太医院里。”我原也没打算瞒着宜妃,便恶作剧得逞一般笑得毫不掩饰,。她见我如此,心下也明白了大半,似笑非笑的拍着我:“皇上最忌讳这些越俎代庖乱了规矩的事,别说你是真病了,便是装的,皇上也不会任雨宁胡闹。你就是看准了这点,只是,皇上的心思岂是你能揣度的?我只怕你日后聪明反被聪明误!”
我在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位置,笑道:“我这绝不肯吃亏的性子姑姑知道,皇上自然也知道,便是此事叨登出来,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康熙出宫之前过来看了我几次,赏下了许多东西。此次他巡幸五台山,只带了大阿哥胤褆和三阿哥胤祉,太子坐镇京城,综理事务。而我在延禧宫,以太医说我需要静养为由,除了和我关系好的胤礻我、胤祯等人过来探望之外,其他的一律让平安、顺福挡了。不过各种贵重的药材、补品依旧被各路人马陆续送到了延禧宫。
这天,我正盖了毯子躺在书房的软榻上看书,听得外面平安等人给胤禩请安的声音,我把书扔在一边,翻过身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门声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一动不动的躺着,脚边有些下陷,知道是他坐下了,我闭着眼睛,尽量将呼吸调整的均匀。又过了一阵子,听见他起身,脚步声再度响起来,然后门被打开,再被关上。
我坐起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屋子,终于觉得自己幼稚的可笑,发了会儿呆,又拿起旁边的书,翻了几页之后猛地甩出去好远。
门再次被打开,来人捡起地上的书,走到了我的面前。
“谁说以后再也不闹了的?”胤禩在我身边坐下,好整以暇的看着我,我却一味低着头不肯抬起来,也不知是懊恼还是什么。他却不依不饶:“谁说以后再也不闹了的?”一连问了三遍,我终于把头抬起来:“你不是还说过从此后都躲得远远的?”
他却拿了晶亮的眸子看我:“我只说让你躲,并没有说我也要躲。”我一时哭笑不得。我素是知道他的,温润如玉的外表下其实总有些说不清的矛盾性格,但是如今见他明目张胆的耍赖也是第一次。我甚至不明白,总是原地踏步的我们,为何一夕之间同时决定朝着对方的方向,走的近一些,再近一些。
或许我在这里生活的久了,已经并不再那么惧怕死亡,可是我依然害怕处心积虑的利用与被利用。
我知道我是喜欢他的,而且说不出原因。或许是他在喧哗的街头看穿我内心悲喜的时候,或许是他覆住我的眼睛让我可以尽情流泪的时候,又或许,是在第一次他在我掌心写字的时候……
我不停的躲,可还是躲不开。我爱上一个人,却并不因此感觉欢喜,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又钻什么牛角尖了?”他打断我的思绪,莹白如玉的指尖轻轻点着我的额头,我轻轻抱住他,在他耳边低喃:“我也不躲了。”他的双臂缓缓收紧,低声笑了起来,还是那句说惯了的,语调却前所未有的温柔:“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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