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格格睡下了?”清梦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我把匕首压到枕下:“进来吧。”她和南枝躬身进来,齐齐跪在了我的床头,我知道她们吓坏了,吩咐她们起来:“嬷嬷们知道么?”南枝忙回道:“主子吩咐奴婢们不许说,奴婢们死都不会说出去一个字的。”清梦一脸担忧:“奴婢瞧着当时十四爷脸色不好……”我笑道:“只不过玩闹一会儿,有什么事?你们都退下吧,我先睡会儿,晚膳时若不醒便回了姑姑,说我已睡下了。”两个人答应着退了出去。
躺了片刻,听到外面已经没有声音之后,我悄悄拿起枕边一面菱花铜镜,解开几个盘扣一看,脖子上一圈青紫的淤痕,极其醒目。下手真狠。我咬紧下唇。这件事要瞒着众人,只是这淤痕要怎么办呢?
半梦半醒之间被门外的声音吵的清醒了些,听见平安回什么话的声音,十分不耐的问:“平安,有什么事?!”却听得外间的门在下一刻便被推开了,我想坐起来,动作一滞,又重新躺好了。帘子响动,脚步声越来越近,我作势要起,已被一双手按住。我揉揉有些惺忪的睡眼笑道:“你们怎么来了?”胤禩笑容温和,脸上满是关切,彷佛延晖阁时的不快从未出现过:“十四弟人虽小,力气却大,只怕你颈子上已经淤青了。”说着,掏出一个碧绿色瓷瓶,胤禟笑着接过话头:“八哥说你定是会瞒着众人的,如此一来便无法用药,这个是咱们私下用惯的,无一丝异味,你每日放心涂着,过几日淤青便消了。”
我不动声色的看胤禩一眼,他正拿着我枕边的菱花铜镜端详着,见我看他,于是笑道:“凝妹妹独自上药只怕多有不便。”说着也不问我的意见,打开了瓷瓶,食指挑起一些莹白的药膏,细细抹在我颈子的伤处。他将药膏均匀的揉开,伤处有些微的刺痛,察觉我皱眉,解释道:“需得如此,药性才发散的好。”
我闷声问道:“阿圣呢?他同你们谈了什么?”胤禩清越的声音已经褪了稚嫩:“这些你不用操心,他跟三哥回去了。”“三哥?”胤禟见我惊奇,笑道:“竟是忘了告诉你,皇阿玛让他跟了三哥,命三哥教其经书算法率领行走,以后会时常见着的。”胤祉在他们兄弟九个里也算是个省事的,我心内一喜,胤禩此时开了口:“他说你以前讲的故事他都记得,只怕你自己反倒忘了。”胤禟也附和着:“我倒也头回听说,凝妹妹还会说故事?哪天也让咱们听听!”我轻笑:“那有什么问题。”
他们走了之后,我把枕头下的匕首拿出来又仔细看了几遍。阿圣依旧放心不下我,我自然明白,这个皇宫里处处凶险,人人需防。我和阿圣的心智成熟是因为我们多活了二十年,可是这样的我们,在这群少年里,仍是占不到多少便宜。古人心思缜密,这皇室中人更是自幼心计过人,果然是不错的。
我下床将匕首藏好,坐在梳妆台前,盯着铜镜里那张陌生的清丽面容发呆。不管康雍两朝要经历怎样的风云诡谲,我和阿圣都要全身而退,因为郭络罗尼楚赫的命运,必须也只能,掌握在我唐子萱的手里!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本来不想出门,只是宜妃那里来人传了消息,康熙来了延禧宫,我只得简单梳洗了,换了件高领宫装,小心的掩住脖子上的伤痕过去请安。着人通报之后,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了康熙的笑声,小宫女打起帘子,我进去笑嘻嘻的行了礼:“凝儿给皇上请安,给姑姑请安。”
康熙穿了青色常服,坐在榻上正同宜妃说笑,见我进来,宜妃嗔怪道:“偏是这鬼丫头,请个安也不规矩着点儿,蹦蹦跳跳成什么样子了。”我冲康熙眨眨眼做个鬼脸,他大笑起来:“昨日还不甘愿的模样,如今朕看你倒精神的很。”说着示意我在一旁坐了,早有小太监端了茶点过来。我看着康熙一笑:“有些时候心情是靠睡眠质量决定的,睡的好了,心情自然也好了。”低头喝茶时心里暗骂:你的儿子女儿合伙儿找我麻烦,你会不知道我心情好还是不好?!
“这话说的倒也不错。”康熙笑着点头,“在家时书念的怎么样了?”我一愣,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凝儿鲁钝的很,念些书也不过是杂学旁收的,不紧要的倒读了不少,先生交代的书却总是背不下来。”康熙一脸感兴趣的模样:“哦?这不紧要的都有些什么?”我低头回道:“不过闲时翻翻曲谱,也同五哥一起学过些算术、洋文,记住的却极少,平日里总被哥哥们取笑的。”这样一说,康熙笑了笑:“学这些自然也有这些的好处,但正经的却是不可不学的。朕看你汉文倒学的极好。”我庆幸没有喝茶,否则绝对直接喷出来了。我的汉文若是不好,岂不是真正的数典忘祖?
我正在纳闷他怎么突然提起这些,他继续说道:“过几日,你便同几个姐姐一起念书罢。《大学》《中庸》等书也须认真些读了才是。”我手上一抖,险些把茶杯掉到地上。
念书?!还是同几个姐姐一起?!
“凝儿愣着做什么?还不谢恩?”宜妃提醒道。我回过神来,把茶杯放下,直视康熙:“皇上,凝儿不想去。”宜妃的笑容一下子变得有些不自然:“胡说什么?皇上都是为了你好,不许任性!”康熙笑颜微敛,“不想去?你倒说说,为何不想去?!”
我无奈的笑了笑,说什么?我一不会引经据典二不想侃侃而谈,难道我要对终极BOSS说我只是讨厌他的女儿,所以单纯的不想去?
“凝儿身份低微,不配同公主们一起念书。”我深吸一口气,破罐子破摔的随口说道。果然话一出口,面前两人眉头都皱了起来,康熙将茶盅重重掼在桌上:“只管拿这些话来敷衍!身份低微?!朕看你高傲的很!”彼时暖阁内的宫女太监早已颤抖着跪了一地,宜妃也跪在了康熙脚下:“皇上息怒!都是凝儿不懂事。”说着回身斥道,“还不快跪下!”我倏地站了起来,却没有跪,委屈的提高了声音:“身份不低微的话他们会为了一个名字同我过不去?!宫里哪一个不是凤子龙孙,我算什么!不过是个没人疼的野丫头,合该阿其那塞斯黑的浑叫去,有什么可高傲的?连给公主们提鞋也不配呢,哪里敢坐一处儿念书去?!皇上只怪凝儿拿这些话敷衍,却不知这正是所有人心里的话呢……”
本来在现代有温馨美满的家,现在却落到这人心险恶的清宫里,在众人的虎视眈眈中过日子,活的心惊胆战,入宫第二天便险些被掐死。我越说越委屈,“哇”的一声哭起来。
康熙脸色本来阴晴不定,见我居然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瞬间变得有些错愕。他的那些儿女,自懂事后连一喜一怒都要小心翼翼看他脸色,他又何曾见过这种场面。我若不是被逼急了,也万万想不到这个主意。哭了几声发现康熙表情纠结,竟然一下子忘了继续,彷佛有人按了暂停键,突然消了音,就站在原地那么呆愣愣的望着康熙。空气就这么凝结了,一屋子伺候的人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宜妃跪在一边也不知说些什么。
康熙爽朗的笑声突然爆发,在屋内回**着。我更加不知所措,视线瞟过跪在我不远处的芸香,她抖的几乎要直接晕掉了……
康熙稍平复了笑意,招招手叫我过去:“朕倒头回见着这么跟朕发脾气的。怎么哭了几声反倒知道怕了?”我还有些轻微的啜泣,缩在他怀里没有吭声。他笑道:“宜妃起来,都起来罢。今儿朕开了眼,你们也长见识了。”宜妃明显松了口气,只是面色仍有些苍白,陪笑道:“臣妾日后一定严加管教。”康熙轻轻拍着我说:“以后那些气话不可再说了,凝丫头的名字极好,无须改了,这些事以后不许再提。”我点点头,依然可怜巴巴的望着他,宜妃眉眼也带了笑,却不忘瞪我一眼:“不许造次!再不知足,便是皇上饶了你,我也不饶。”我咬着下唇低了头,皇上和宜妃见我这模样都笑了起来,康熙抬起我的头,“不想去便不去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我眼睛一下就亮了,还没来得及开口宜妃便拦道:“皇上不可太宠这丫头了,不念书怎么使得!”
我偷偷翻个白眼,不是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吗?
康熙笑道:“不读书岂不成了野人?以后每日申时到南书房,让张英带她,若要偷懒,少不得一顿板子!”这下不只我瞪圆了眼睛,宜妃眼中更是无限惊喜,但惊喜之情稍纵即逝:“皇上此举万万不可!张大人辅佐皇上日夜辛劳,如今国事繁忙,岂可再为这丫头费心?”康熙挥挥手:“不碍得。便是张英不得空儿,还有高士奇他们在。宜妃放心,张英这先生倒也还做得。”听他这样的玩笑话,宜妃反而不能再劝阻,忙拉我跪下:“你这好命的丫头,这下还不谢恩?”我给康熙磕了个头:“凝儿谢皇上!”
晚上我躺在**,辗转反侧。情况不对,非常不对。宜妃如今盛宠,可是这就是他对我这么好的理由了么?难道只是因为我的表现比较招人喜欢?我自己第一个就不相信。
想了很久依旧毫无头绪,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下午到了南书房时,梁九功正在外面候着:“奴才给格格请安。”我虚扶一把:“梁谙达好。现下张师傅可得空儿?”梁九功躬身答道:“皇上正同张大人商议国事,请格格先随奴才进来。”清梦、南枝、顺福和平安依言退了下去,我跟着梁九功,终于走进康熙朝核心机密腹地。
康熙的南书房总共五间,简约而大气,建筑风格极其出色,比之紫禁城中其他奢华之处亦毫不逊色。进了其中一间,书房左侧几排书架,藏书极多,几乎难见一丝缝隙。正中的书案上,笔墨纸砚华贵精致,最醒目的却是书案一角的花插,白玉圆雕的玉兰造型,通体洁白晶莹,秀美典雅,上部有大多的玉兰花瓣舒展绽放,下部小朵的玉兰花蕾及枝叶曲绕相称。花插中几只怒放的红梅,与白玉对比鲜明,愈显雅致。
书案旁侍立的女官面容清丽,温婉可人。她见我进来,忙福下身去:“奴婢云初,给格格请安。”
我正随意翻着案上一本诗经,房门打开,来人头戴起花金顶,上衔红宝石,石青朝服,上绣五爪九蟒。他的面皮白净,脸上皱纹细密,一双瞳仁却如同墨玉,明亮有神。已是天命之年却精神矍铄,丝毫不见老态龙钟之象。我笑着站起来:“张师傅好。”张英忙躬身回礼道:“老臣不敢。老臣给格格请安。”我恭恭敬敬扶他在主位坐下,“凝儿愚钝,难成大器,不成想皇上开恩,凝儿竟得张大人亲自教导,今日这拜师大礼,凝儿万万不能轻忽。”说着跪在了他脚下,待我三个头磕完,云初在一旁早已将清茶递到了我的手中。
张英虽直道不敢,面上却一直带笑,接过我奉上的茶抿了一口,方扶起我:“格格大礼,老臣生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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