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正月二十六,天色清朗,日头高照,庭院里堆了几日的雪总算是有了消化的路子,在暖日的照射下,水声淙淙。一片温暖之中又夹带着些化雪时的清冷。
夭红斜靠在抱厦的长凳之上,臀下铺垫着厚厚的虎皮毯,手上仍旧抱着手炉,笼着袖笼。他的身子已经无碍,就是比之从前更加惧寒了,就今日这天气还得多加件棉袄方觉舒适。
抱厦左面的花圃旁,碧云与秋痕正趁着天暖洗头,端了水盆,拿了皂角并头绳子,解了棉袄只穿着夹袄并牙白撒花弹墨裤子,互相梳洗着。
夭红瞧了瞧立在她们不远的小厮,一个个被太阳照得昏昏欲睡的模样。夭红眼珠滚了两滚,放下对着右边花圃的这扇帘子冲的二婢说道:“我乏了,就在这儿躺些时辰,你二人不可吵我!”
秋碧二婢笑着回道:“公子可仔细些,化雪寒气大,不若回房内歇着舒坦。”
夭红眉毛一竖“叫你们多嘴,我不过寻着此处日头暖和,屋内气闷,待放了这三面的帘子,只留向阳的一处就好!”
二婢不敢造次,每每这位公子板起脸来训人之时,都很有种不容抗拒的贵气,让人心内不自觉就俯首帖耳。
秋痕碧云只顾着洗头,换水的当头,秋痕使了个心眼儿,悄悄地去了亭上掀了帘子瞧了瞧,见夭红正躺在虎皮毯上,搭着康王赏赐的‘火牛’皮裘袄,睡得正熟。
秋痕放下了心,转头又去洗第二道了。
待秋痕一下亭子,夭红的眼睛一下就睁开了。此间抱厦四面通透,挂满了湘妃竹编织的竹帘,内里挡着毛毡,在冬日里放下四处就同间居室无疑,偏偏这三面都通着抄手游廊,唯独那向阳的一面,亭外就是花圃。
如今看守着他的两个婢女都在洗头,其他的打杂小厮也都在她们一处守着,正是无人之际。虽说此间地形夭红还未弄得十分清楚,少不得也要冒个险尝试一回了。恰好今日雪化了不少,林子里的路也现了出来,不至于白茫茫一片不着边际。
廊下婢女还在嬉笑,夭红偷偷地爬将起来,垫了些棉衣在那‘火牛’裘袄内,充了个人形,自己只脱了毛靴,套上两只袖笼,用头绳扎结实了包在脚上,又保暖又无声响。
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夭红蹑手蹑脚地偷摸着掀了右边的帘子,轻轻地走了出去。连接在游廊上转了几个弯,脚下一点动静也没有,夭红转个身子下了游廊,朝着茂密的林子里跑了进去,因着脚上弄得精致,一路跑下去倒没见留下脚印,只些坑坑洼洼的痕迹在化雪的雪地上很是常见。
夭红手抄在袖子里不停地跑,没多大功夫,就在林子里消失了踪影。耳边也没听到什么动静,估摸着那些人还没发觉他的行踪。沿着北爆夭红几乎是直线在奔跑。林子里树枝头上的雪簌簌落下,水滴声不断,地上到处是压断的枝条和一些经久的朽木。约莫跑了半个时辰,突然就看见了一堵一丈多高的灰砖院墙,夭红心中大喜,知道自己是已到了边际了,只需翻过墙,逃出升天就有望了。
跑近了那院墙根下,仰头一望,夭红才气喘吁吁地扶墙而立,胸口处开始隐隐作痛。边呼着气边看着这墙,四下里没有什么可供攀爬的物件,这丈余高的墙他一弱龄少年如何才能翻将过去?
心中正在大失所望,忽然自身后突然窜出一庞大雪白的影子,一下子将夭红给推倒在雪地上,夭红心中大骇,唬得四肢乱动,睁了眼一瞧,竟是不知从何处来的一只狗,浑身白毛,此刻正压着夭红,呼呼得吐着猩红的舌头,扭腰摆胯地摇着尾巴。
夭红大骇,急急就要爬起,奈何那犬很是亲密,伸出了长舌就去夭红的脸面,尾巴摇得欢腾。
“松、松开!”夭红左躲右闪地扭着脖子。那犬‘呜呜’叫着很是一副急切的样子,就是不松开夭红。
“雪獒?雪獒?”院子外面有一女声清脆地唤着。
那大犬一听有人叫唤,“咣、咣”叫了两声,声大如雷,震得夭红耳根子发麻。
夭红屏住了呼吸,看着那大犬,那犬着实壮实,身长三尺有余,眼如铜铃,头大如盆,嘴阔耳耷,浑身白毛,脊背若夭红两人粗壮,毛发厚重密实,颈部尤其丰厚,远望去像头雪白的雄狮。
“雪獒!个畜生,快快从那院子里出来,若叫人瞧见,不把你扒皮下油锅炸了算完!”院墙对面女个女音还在说着,此时正在夭红的对面。
夭红一听,这狗儿莫不是偷跑进来的?它既能进来定有出去的路,狗儿擅刨,少不得小爷我今日要学它以窥逃生之路了。
果然,那大犬一听主人叫唤,马上就站起身来,松开了夭红。夭红也紧跟着站了起来,伸了手,试探地摸了摸大犬的大脑门儿,“狗儿乖!带我逃出此处罢!”
姆很是灵性,立着身子两腿搭上了夭红的肩,那脚掌比夭红的手掌还要宽厚,一下子搭上去,夭红顿时身子被压矮了一截。
好沉实!好浮
大犬摇着尾巴往在前面赚夭红跟在它身后,见它时不时地回头望自己,想是叮嘱他跟上一般。
走了没多远,大犬在墙根底下用肥爪刨了两刨,刨出些陈年的枯草出来,那堆枯草掩映下的正是一处一尺多宽的窟窿,想是姆儿刨出来的狗洞。
姆儿望了一眼夭红,矮着身子钻入洞中,四脚滑动,出溜了过去,夭红估摸着姆儿跑远了,歇息了片刻之后也矮了身子一瞧,那洞过个自己绰绰有余。当下也顾不得甚么君子礼仪了,伸了脖子探了过去,稍稍的挤了一挤已然爬了出去。
刚一露头,眼低下突然出现一抹桃红缎子绣金线牡丹的女鞋,鞋面上扎眼的络子。
“呔!你是何人?”一清脆女声在耳边响起。
夭红半扬起头,只见向阳的光线下一十五六岁的妙龄女子,穿着水红色短打披着灰白色毛裘,手握一柄七彩螭龙半月弯刀,鹅蛋脸面,杏眼柳眉、樱唇瑶鼻,梳着个彩云追月的少女髻翘向右爆簪着一只金凤盘柱口吐珠的金步摇,华贵逼人。而她身旁正是方才那只名唤雪獒的大犬。原来那犬一直等在原地,不想惊动了其主人前来查探。
“你是何人!怎从狗洞爬出?快快从实招来”女子见夭红不搭话,只慢慢往前抻着身子想出来,当即抽出怀中那把宝刀,刀尖闪着寒光逼在夭红的鼻尖前。
此时夭红心中正有些慌乱,每每他要逃生之际,总是先有退路后徒生变故。谁曾想姆竟然招了人来?
“若再不言语,莫怪姑刀下无情了!”女子性子颇是爽利,有些匪盗之气却不嫌人。
“容我出去再说!”夭红开了口。
那女子闪开了身子露出了光犀乍一看下,女子“啊呀!”了一声,“好生俊美的少年郎!”
夭红挣扎了两下从那窟窿爬出,还未站定脚跟,那女子一把将刀架与夭红脖上,“如此俊俏,定要嫁于本姑娘做夫君才可!快快随我来!”
夭红眉头微蹙,如今这女娘们倒是很犀利啊!指名道姓要婚嫁的!
“快住顺便说说你到底是何人?怎生从那院子里出来?”女子一面逼着夭红前行,一面问道。
“姑娘请松手!”夭红冷着脸站住了身子,“姑娘既撞见我,也不好多说假话,我是给掠到此处的,如今寻机逃将出去,还请姑娘行个方便才是!”夭红平日里甚少与女性接触,但其自幼受过些德行教育,因此对女子倒也不甚冷言冷语。
“啊呀!原来如此啊!”那女子捂唇一笑,“你倒是很会逃命嘛!”笑了一阵,见夭红面也不红眼也不斜,清清冷冷、仙姿卓越,不由得轮到她面上一红,低下头来。“你且将心放回肚子里,可知即便你翻过那座墙,眼前你也逃不出去,遇上本姑娘算你好命,待我光明正大的弄了你出去,你当如何谢我?”女子娇俏歪首觑了觑夭红,眼中满是一片倾慕。
夭红避开了那视犀“若真如姑娘所言,在下定当涌泉相抱!”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