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82章

还有十几分钟就要上课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满了,再来的同学就很自觉地拿出轻巧的折叠小凳,在中间的阶梯过道上习以为常地坐下;有的甚至只拿出一本书垫在台阶上。李其穆看得讶然。

李其穆上大学以来,在此之前还没见过哪次上课时教室是被坐满的。

旁边那同学是个很利落大方的女生,看出他惊讶,知道以前没来过,就微笑介绍说:“陆讲师是一位富有才华的教授,谈吐风趣,亲和近人,发人深省的高雅幽默是其它任何讲师都学不来的。他教授两门课程,这门心理课是多学院共选,所以人很多。”

李其穆听了,期待地点头,还以微笑道:“看来,幸亏我来得早了些。”

那女同学见他友好,也不因男女性别而羞涩,抬抬下巴向周围示意一下,有些揶揄地说:“还有一点很关键:陆讲师很年轻,而且很帅。”看看李其穆,煞有其事地加了一句,“或许,比你还要帅一些。”

李其穆失笑,对她的直爽有些好感,阳光得露出两排整齐白牙:“是我的荣幸了。”转头看看周围,果然,女生很多。

旁边那女同学又理所当然地道:“我也是陆讲师的粉丝。逃了一节课来听讲的。”

李其穆又笑,觉得她很风趣,心情轻松了些。果然认识新朋友会让人开朗。又和她聊了两句,就没敢再多说,只微微低下头,认真看书。他怕了以前不断给他写情书,甚至把他叫出教室对他哭的女生了。

“……唉,又来晚了,没座位了。”

后门进来两个女生,稍矮娇俏的那个蹙眉抱怨。

清美高挑的那个则温柔一笑:“还不是你磨磨蹭蹭地绕道。”

娇俏的一瞪杏眼,抱着她胳膊嘀咕:“还不是怕你被二哥缠住?不识好人心。待会儿二哥恐怕会过来呢,你小心一些吧。”

清美的笑容收敛,看她一眼:“别乱说。”自己从精美的塑料提袋中取出洁白色折叠小凳来,斯斯文文地撑起来,放在后窗前,理了理满头长发,作势要坐下。

娇俏的短发女生一扯她胳膊:“别坐这里,看不清楚。”说着上前几步,就近拍拍最后一排边缘座位上的男生的肩膀,俏皮地笑问,“小师弟,给师姐让一让座行不行呀?”

那男生脸色一红,却没站起来,而是望向身旁的女生。他身旁的女生脸色微寒,不理他。那男生一看,连忙转头,不好意思地拒绝道:“抱歉,我这个位子不能让。我中午就来占座,好容易才占的两个。”说完立即回头,向身边的女生咧嘴笑笑。那女生嘴角一翘,白了他一眼。他笑得更欢。

娇俏的女生被拒绝,脸色微怒,跺脚低嗔道:“不让就不让,笑什么?很好笑吗?”

那男生眉头微皱,就没有再理她;他旁边的女生则优优雅雅地回头一笑,毫不客气地说:“学姐,你既不是残疾,又不是孕妇,更不是病入膏肓,都是来这里听讲的学生,我们为什么让你座?”

李其穆和他们同属最后一排,就隔着一条阶梯过道,听得微微皱眉:言辞犀利,但有些过份了。

娇俏女生果然气得双眼怒睁,声音虽低,却十分尖锐:“你敢骂我?你才是孕妇吧,未婚先育可是有可能被开除的,这里是北大!别以为陪了个男人,就可以不要脸……”

那男生听得勃然而起,寒着脸与她对峙:“你乱说什么?向她道歉!”

他们的动静搅扰了不少人,连李其穆都惊愕地从书本中抬起头来,他有点不能相信,在北大也能看到这种粗俗野蛮的女人?开学多日,他遇到的无不是风度翩翩的男生女生,即便有的活泼高傲了些,但也不过分。他突然觉得遇到了玷污他心目中神圣学府的女人。

而一看之后,他又觉得莫名熟悉,好像以前曾在特殊的时刻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

这时,后窗前已经坐下的清美女生匆匆上前,扯住娇俏女生的手,柔声劝道:“小妹,别说了,我们坐墙边就好。别人不让座,怎么能强求?来。”

那娇俏女生一被她扯,再被周围同学围观,简直火上浇油,脸都红透了,猛地甩开她的手,凶狠地瞪着那男生。却见那男生一扫之前对她不好意思的羞涩,显得凶神恶煞,她又心虚得慌。

一转头,看见李其穆坐得端正标准,正微微偏头,蹙着浓眉看她们,完全一副俊雅沉默、温儒老实、好好学生的模样,她怒火当即转移,昂着下巴转身看向李其穆:“我们来晚了,请你帮忙让个座位,行不行?”

李其穆眼底寒光暗闪,突然想起曾经在什么地方见过她们——

那天和蒙湘涛在北大门口说话的,不就是她们俩?连发型都没有改变!当时他只注意着蒙湘涛,用手机拍下蒙湘涛的照片,没太在意这两个女生,而且,她们衣着变化得厉害,他才一时没有想起来。

李其穆只是心念一闪,刚要不动声色地拒绝,骤然想起她们刚刚的话——“二哥待会儿恐怕会过来呢”——二哥,上次她们就是如此称呼蒙湘涛。蒙湘涛会过来?

他立即转眼看了下那清美优雅的长发女生,心头一紧——千纸鹤!

“千纸鹤”劝不下娇俏女生的倔脾气,脸色也不好看,看到李其穆时,妩媚的眼眸闪过朦胧的疑惑,似曾相识?原来,哪怕修改了面容相貌,但是身为“情敌”,总能将对方的气质记忆得深刻如斯。

就在李其穆这端正沉默的一顿之间,娇俏女生骑虎难下,已然被周围同学看得羞怒,一副泫然欲泣的艳丽模样,虽然野蛮,却的确娇滴滴的我见犹怜。

当即,一个中间座位的男生向李其穆淡然轻笑道:“同学,男子汉嘛,让让女同学,别这么没风度。”这男生头发整齐锃亮,浓眉小眼,脑袋偏大,拿着水杯很缓慢地喝水,一副领导做派。

李其穆便被目光集中过来。

这些同学绝大多数都无意见,也非恶意,只是矜傲地不插嘴,笑看闹剧而已。

李其穆不说话,平和地看了那个帮腔叫他给人让座的男生一眼,垂眸轻轻合上书本。

“唉,头一回明白,原来‘被让座’在北大也是可以流行的,而且会有人道貌岸然地鼓动捧场,只是,我很纳闷呀,怎么没人认为我会是你女朋友呢?”

眼看李其穆收拾东西准备让座,身边那个女同学眼底满含戏谑,一副“我很不理解”的模样。

她容貌平凡,素面朝天,又是年代久远的麻花辫,与李其穆单从外貌来看,的确不相配。

李其穆却觉得这里的女生中,她是最好看的那个,淡漠的心里也感觉些微轻松的欢愉,微微笑了笑,没敢在“女朋友”问题上接话。但他敏锐地发现,前面突然有个男生对他沉眸盯视,满眼敌意。

李其穆浓眉一蹙,只能暗暗叹息:真热闹。

“让你坐吧。”

李其穆并不耽搁磨蹭,悠然从容却利落地收拾好书包,平静地转头,向面色并不好看的姐妹俩道。随即将书包挂在肩头,从座洞中取出拐杖。

教室内就突然静了一下。

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那柄已经显得陈旧的拐杖上面,有人八卦地双眼冒光,也有几人的表情僵在脸上。

李其穆浓眉如墨,黑眸净澈,双手有力地一掰,轻微的“咔嚓”一声,拐杖掰直,拄在地上,他借力起身,抬步而走,挺拔的身躯如临风玉树。

“你是……”那娇俏女生像被人扇了两巴掌,脸皮又青又红,僵得厉害。

“千纸鹤”在游戏里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不少,没有过谈话交流,但是对他游戏里的形貌举止印象太深,此时看他举手投足间淡然的沉稳,一时间模糊的熟悉又浓了些。

李其穆是没意愿再在这里蹚浑水了,他是来放松心情,并听心理课缓解心理烦躁的,又不是来被围观和与人争吵。只可惜没能一见那位陆讲师的风采。以后再来吧。

他没有回头,拐杖撑在右腋下,一步一步,从容大方,走到后门前。

后门突然开了,迎面竟是张恒阳。

“你手机落在宿舍里了,有人老是给你打电话,我就给你送过来。”

张恒阳笑着将手机递给他,没有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谢了。”李其穆浓眉微挑,很是随意,醇厚清朗的声音犹如醇酒。

他走出教室,又顺手将门轻轻关上。隔绝了教室内的鸦雀无声,走入喧嚣的走廊。

低头查看来电,五个未接来电都是老妈打来的。李其穆心头提紧,忙回拨过去,电话马上被接通,老妈略显焦急的声音传出来:“其穆,刚才怎么没接电话?”

李其穆顿足:“我刚才忘了带手机,舍友帮我送来的。妈,家里有什么事?”

张恒阳一听他通话,转头跟他道:“我先走了啊,和陈飞一起滑旱冰去。”

李其穆便冲他点头:“玩得开心!”

手机里,张廷琴一时无声息。

李其穆见素来对他说话不遮不掩的老妈犹豫,心底陡然涌现一股不祥,忙沉声问:“妈,妈?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张廷琴听出他的焦急,赶紧解释:“你姥姥病了,需要钱……”有些难以启齿。

李其穆在游戏里卖游戏币,开的银行账户户主必须是他本人。他原本要把账户号和密码都告诉老爸老妈,老妈很欢喜,但老爸李唐态度坚决,对他道:“你爸妈还没老,都能挣钱,你赚的钱等以后急用吧。”

李其穆此时便明白,原来是老妈不好意思出尔反尔地向儿子要钱。但转念一想,也不至于啊,给姥姥看病要紧,老妈不是轻重不分的人,必然有缘故。便笑着道:“妈,那我马上去给家里转账。”一边疾步行走,一边又问,“姥姥是怎么病的?”

电话里,张廷琴叹息一声:“其穆,不用担心,你姥姥是年纪大了,老毛病,看病钱也够用的。这次,是要去还你二舅的钱。”

李其穆听到“二舅”这个字眼儿,浓眉就皱了皱:“咱们不欠他们家钱吧?我听其雅说,我车祸住院那会儿你们去借钱,二舅妈说家里急,表哥要读大学,挪不出来,后来就只带两袋补品给我,还是快过期的。我没喝,被其雅扔掉了。”

张廷琴一听,想起曾经险些失去儿子的那场苦难,呼吸都有些发紧:“别提你二舅妈。你二舅那么老实的好男人,就是被她给熏成了臭咸鱼!”

紧接着有些气,也不瞒着李其穆,不等他问,就直说道,“都是老黄历了。你姥爷以前做生意,家里头的钱都攥他手里。那年你姥爷病重,差一点过去,他动大手术前,就在病**分遗产。我嫁给你爸就跟了李姓,你姥爷没给我遗产。可咱们家当时刚刚买房子,急得很,你二舅心疼我,就私下里劝你姥爷,你姥爷才从你大舅、二舅那里划出些钱,当成给我的,从你二舅那里划的稍微多些……”

李其穆还真没听说过这件事,走过拐角,在窗前停了停,了然地低问:“现在这件事,叫二舅妈知道了?她让咱们还钱?还就还上吧,他们或许也有难处。放心,妈,您儿子有钱。”

张廷琴在电话那头仍是气呼呼的,委屈地抱怨道:“谁没还来?你妈是那种贪财的人吗?我前些年早就提起要还那笔钱,是你大舅二舅说咱们家有你们三个小孩,没要,这会儿你二舅家又跟讨债似的,这不是打我的老脸吗?”

李其穆就笑了,叹息着,近乎宠溺地说:“好了,妈,您可没显老,我们旁观者清呢,老爸都跟您结婚二十多年了,还不知被您的美貌和气质给迷得晕头转向的?您指东,老爸绝对不会说西。您晚上等老爸回家,问他你有没有显老……”

张廷琴不等他说完就羞得连连啐他:“小破孩!都被你老不正经的爹给教坏了!”

李其穆见她心情好了,脸上也带上温暖的笑意,靠着窗台,商量说:“妈,老爸怎么说的?我觉得,既然要还钱,就把大舅家的也还上吧,亲兄弟明算账。要还多少?”

谁知,张廷琴一听,竟马上比刚才更来火,向来柔和的声音刹那间恨恨不平:“还多少还不一定,你二舅妈嚷嚷,说不能直接按照数目还钱,要对比当年和今年的人民币价值来还!她的意思,至少要比当初多十倍啊,高利贷都不跟这个多!这不是把咱们家当成傻子来坑吗?”

李其穆一听,不敢置信地怔愣了一下。

按照道理来讲,如果签订协议的话,陌生人之间的确存在这种情形。但是,但凡是熟人,谁会如此苛刻和刻薄?更何况是血脉相连的老妈和二舅家?这样一来,亲戚间还有什么情分可言?

李其穆最后只问一句:“老爸怎么说?”

张廷琴支吾一下,才道:“你爸说不要我告诉你,说他解决,可你爸这几天眉毛都打结了……”

李其穆马上双手赞成,鼓励道:“对对!老妈做得对,我是您儿子,又不是家里请的客卿,在古时候啊,这儿子就等同高级护理,以后啥事儿妈您都跟我说一说。”

他又和老妈说了两三分钟,才挂上电话,神情微显沉凝:这件事,二舅同没同意?

人,总会变化的,有的人变得少一些,有的人,仅仅十年,就能变得天翻地覆。

十年,什么感情都能忘得彻彻底底了吧。

他拄着拐杖继续往教学楼的楼梯口走,从电梯前经过后,身后的电梯恰好打开。里面一人极其轻微地道:“教完这学期,咱们再去海南度假吧。”沉厚的声腔如同方正的金属,却又温柔得像烈酒般醉人。

李其穆急着给家里汇钱,脚步大而沉稳,拐杖咚咚地拄在地板上,没听到后面是否有人回应。

作者有话要说:。。。。。。。。。。。。。。。若有某笑未曾察觉的错字,欢迎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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