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空

成空

要杀掉别人其实并不容易决定,当然这只是在你还没开始杀人之前。当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也会很快到来。我还记得我第一次杀恶魔的时候,被血喷了一脸,一下子就恶心的不行。后来慢慢习惯了,甚至还会和梅里美比赛看谁杀的多。那还是我失去记忆之前,偶尔去地狱参战时的事情。可我从没对天使动过手,哈斯麦尔竟真的是第一个。我那时身在魔法城中,一直对自己说,这是正义的,是必须的。所以我可以无动于衷。而现在,萨多基尔高举着手,却仍然在犹豫。他是善良的,即使已经快被仇恨冲昏头脑。

我想让他忘记道德,或许接下来我就可以嘲笑他虚伪的面具。他忍受不了哈斯麦尔离他而去,却不想当初是他自己忍受不了离开军团。如今他把罪责丢在我身上,也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一份救赎,说服自己从没做错。

这是最虚伪的道德,就和我拼了命的回天界求神饶恕塞利尔的罪过一样。伪善,而且懦弱。

我依然咧嘴笑着,对眼前的匕首视而不见。萨多基尔在做一件和曾经愚蠢的我同样的事,我在他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于是喜不自胜。

为什么还不刺下来那?他还不够恨我吗?还是没法说服自己摆脱道德和禁忌的约束?我眨眼看了他半天,有些失望:“既然你不打算报仇,那我就回去了。神还在等着我。”

我转身,余光还瞄着萨多基尔。

他僵硬着,半天都无法缓过神来。

“住手!”不远处传来呼喊,很明显是对萨多基尔说得。

萨多基尔就好像被雷打中了似的,忽然活动起来,冲着我后背狠狠的一刀。

我是有期待他的反应,但没想到别人制止的那份慌乱造成了出其不意的一击。我背对着他,根本没法反抗,匕首就已经戳进我的肩胛骨了。

人要是倒霉起来,真是难以预料。

我翅膀被砍掉后依然留下了疤痕和伤痛,他刺进来的地方就在羽翼的根部,等于给我伤上加伤,我没法抑制的喊出声来,整个人往前扑倒。

就在快要落地的时候,被人托了起来,避免了肚子先着地的丑态。

血一滴滴,沾污了白玉石阶,我被疼痛震得眼前漆黑,好一会才缓过神来。这身体真是已经到极限了。如果再来个一两次,我估计我就没法看神子诞生了。

炽天使虽然可以生子,但却还是要付出不小的代价。随着孩子的成长,体内的灵力会被一点点吸收,到了即将生产时更是会灵力全无。而我更是凄惨,从一开始就是灵力全无的状态,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给孩子吸收。如果这孩子不是神子,如果我没有一直留在净火河,我想我根本撑不下来。现在倒好,养了八十年把自己养得跟原来差不多了——虽然里面不行,可看起来跟正常天使一样了,结果出来溜达的第一天就被攻击。雅威要是知道这事还是我自找的,肯定会很生气。但眼下我却顾不得这么多。

我揉了揉额头,然后睁眼。

扶住我的人,是路西斐尔。

而我身后的萨多基尔,已经被座天使守卫按压在地上,匕首也早就收缴。

路西斐尔满脸担心,难得皱起眉头的弧度这么明显。我踉跄的站起来,可还是脚底发软。

“你怎么样?”

我摸了摸后背,虽然疼痛,不过血却已经在第一时间被路西斐尔止住,所以并没有太多伤害。

“还行。”我咬牙说:“这点伤还杀不死我。”

路西斐尔说:“我送你回去,这里我会处理。”

“你要怎么处理?”说这话的可不是我,但我马上一身冷汗。因为这声音太明显了,雅威已经来了。

这么大的**,就算神没在恒星天也会一清二楚,何况是他来到的场所。

广场上的天使又噼里啪啦的跪了一地,雅威走过来的步子反而缓慢得很,我的心跳都比他快。他面色很平静,但发丝却隐隐有些红光。我心想,糟了。然后看了路西斐尔一眼,他的表情也显得更凝重。

我俩大概都想起他一个怒气毁了耶路撒冷的时候,于是同时看着地面。

撒拉弗的广场应该还算坚硬,这里的白玉应该很结实,但前提也是雅威能平静下来,否则一击即碎。

耶路撒冷刚建好,四处还飘着木头的香气那。估计再重建一下撒拉弗,犹菲勒一定很头疼。

从路西斐尔手中把我接了过去,雅威把我抱起,就跟我是只小鸟一样轻松。他的手覆在我的后背,灵力进入我的身体,伤口的疼痛才慢慢消失。

“说说看,”雅威说:“我想听听你要怎么处理。”

他严肃起来会让四周的空气都凝结,呼吸全都停滞,有些下级天使承受不住神的压力,竟昏了过去。

萨多基尔被按在地面,头却是抬起的。他看着神,目光迷惑,然后又看向我。

“我不是有意的。”

我心里默默叹气。雅威会叫住路西斐尔的原因,就是无论这事的过程如何,他都要一个明确的结果。萨多基尔的理由再正当,我受到的伤害再微小,他都没法逃脱。就算这一下根本没有刺伤我,怕是也可以用“携带利刃进入广场,意图对炽天使不敬”这样的理由给予罪责。

乌利尔走上来,然后单膝跪在雅威面前,说:“违反光耀晨星的禁令出入撒拉弗广场该判罚□□,而袭击神之左翼更是不可饶恕。”

路西斐尔说:“萨多基尔应被判极刑,毁去身体,灵魂千年中不可转世。”

雅威没说话,眼底的不悦又多了一层。

如果今天被刺伤的是另一个炽天使,比如梅里美什么的,这个刑罚也就够了。如果萨多基尔真要杀人,也犯不着只带着个匕首就冲出来了。战斗天使体内全都带着灵力剑锋,而且这种场所能够治疗的赞美天使更是应有尽有,想救治一只匕首造成的伤口简直是对赞美天使的侮辱。

可问题是,被伤到的是我。

雅威带我出来,为了让我高兴,本来前面挺开心的,特别是我逗弄了拉贵尔,西玛和萨麦尔之后,又看到了萨多基尔。可后面这转折实在突然,而且现在的雅威可不是原本那个平等博爱的神了。泛着红光的发丝和眼底都显示出雅威的狂躁和暴戾,他今天是不会允许萨多基尔还有存在这世间机会的。

路西斐尔很清楚雅威的意思,可却就这样硬挺着,不肯再开口。他的背挺得笔直,虽然跪在那里,却丝毫没有卑微感。

雅威的眼眯了起来,四周的空气忽然开始流动,但却是极快速的,甚至掀起了涌动的气流,瞬间形成了风暴。喷水池中的流水被风带得到处喷溅,天空迅速汇聚乌云。

有雷声和闪光在云层中汇集,压抑和黑暗第一次降临了恒星天,使这片炽天使的营地染上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无论多少炽天使的光芒都不会比神的光辉更耀眼,可雅威这一次是愤怒的,我被他抱在怀里,清晰地察觉他的异样。他的体温有所上升,而且瞳孔开始变红,看向路西斐尔的表情也变了一种。

一道雷光降落,径直打在萨多基尔身上。他痛苦的叫出声,身体开始**。压制他的座天使也不得幸免,被雅威的怒气所牵连。

“请您息怒。”路西斐尔甚至都没有回头看一眼萨多基尔。

他的求情并不是为了萨多基尔这个天使,而是为了天律。所以他跪在那里,依然不屈不挠。

“你一定要违背我的意思吗?”雅威冷冷的问。威压再次蔓延,其他天使都低下了头,翅膀抖得如风中烛火。

路西斐尔说:“请您息怒。”

他反反复复只有这四个字,让雅威没法容忍。

又一道雷光降落,这一次是停在了路西斐尔眼前,甚至溅起的火苗燎过他的衣摆,可路西斐尔连眼睛都没眨。

我静静的看着他,被天界所有天使憧憬的容貌和身份,他的头发是比炽天使羽翼还要闪耀的金色光辉,他的眼是比碧空还要清澈的蓝。他冷静自持,他的礼仪是天界的典范,他的剑术和灵力都是首屈一指无人能及,他是炽天使长,掌握着天使军团,他是神之右翼,他是光耀晨星。他必须克服所有情感的统领这一切,甚至不看我被雅威抱在怀里,甚至站在我和雅威的对面。

难怪雅威不曾抹掉他的记忆,换做别人,这些绝对无法做到。

可他做到了。

所以他才是路西斐尔。

所以他才是……我根本没法理解的路西斐尔。

他和我是善与恶,是光明和黑暗,是对立的。所以无法理解,却也互相吸引。我无法在他身上找到邪恶,而他也无法在我身上找到善良。这种极端太过**,所以我们曾经沉溺下去,想看看究竟会发生什么。

他到底是用什么心情来看着我的这一切?从那个对他满口爱慕却都是谎言的拜丘,到后来遗忘所有平凡的傻天使,到恢复记忆懵懵懂懂的智天使长,再到让神为我降下身份的惹祸根源。有时我回想,都觉得无法接受。可路西斐尔却一直在看着,根据我的不同来决定对我的态度,有甜蜜的,有嘲讽的,有包容的,也有漠视的。我相信他从一开始就对我不同,但却没法超越他的身份。

路西斐尔曾说,他的位置决定了他可以如何,不可以如何。

而我只想知道,是不是对他来说,天界的道德与公正可以超越一切,甚至超越我。

当初他选择了他的位置,放弃了我。

如今,他依然做了同样的选择。雅威会为了我的一点轻伤而动怒,可路西斐尔却依然冷静。

其实我早就该知道结果。因为他一直都是路西斐尔。而我,也该如之前一样,把和他一起的日子全都忘记。那些……他弹琴我微笑的日子。那首《思忆》,已经被他改名叫做《伊甸月》,我还有什么好不舍的。

我伸手去摸雅威的脸,那种紧绷感会传递过来。我越来越和雅威的情绪同步了,现在也是同样的不愉快。

“不玩了,我累了,我们回去吧。”我说。

雅威顺着我的手指,看向我的眼。他盯了一会,说:“好。”

他随意挥了挥手,天空就重新明亮起来,彩虹挂在天际,洒下七色的霞光。

我深吸一口气,然后对路西斐尔说:“就按照之前乌利尔说得办吧。不过,转世之前要抹掉他的记忆。”

萨多基尔刚从被雷击的痛苦中缓过神来,听到我的话,一脸诧异。他挣扎着,说:“不,我要记得……我……”

我说:“你要找的人不会转世了,所以你还是忘了吧。”

死在暗帝不死华城中的人,哪怕是战斗天使也不会再转世,因为那座城困住了所有的力量和灵魂。城在,人永不死;城灭,一切成空。

“不!不……”萨多基尔一直吵闹着,然后被座天使带了出去。

雅威已经恢复平时的样子,只是心情肯定是不好的。

“打扰了你的生日宴会,我实在抱歉。”我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恒星天归属文书:“这座撒拉弗广场,就算做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吧,路西斐尔。”

他走上来,接过去。

我看着他的眼,说:“生日快乐。”

他垂下视线,平静的说:“谢谢。”

雅威带我回净火天,我缩在他怀里,不再看身后的撒拉弗广场。

我的心思不可能瞒得住雅威,他盛怒之下会忽略,可回到净火天后,却许久都没有理我,甚至没有出现。

天界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去关心,他之前陪伴我之时也常常需要分散精力去看顾整个天界。如果他执意不肯见我,那我更是无从找起。除了按照时间让落落送来三餐,我几乎都是一个人度过的。

我的心不平静。彻底恢复记忆带给我的,不单是对一切的明晰,还有我不得不承担的感情。

我自己在净火河边坐着,有时会想起以前,我缠着路西斐尔为我弹奏钢琴的时候,他总是先拒绝,然后无可奈何的皱起一点眉头。

我喜欢那首《思忆》,因为是路西斐尔为我所作。他第一次弹奏时我就很喜欢,然后就问他,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路西斐尔合上琴盖,说:“没有。还没有名字。”

我把脑袋趴在琴上,然后说:“叫思忆怎么样?”

路西斐尔说:“不好。”

我眨眨眼:“为什么?”

路西斐尔说:“因为你根本就记不住乐谱,还怎么忆?”

我大笑:“只要你每次弹这首曲子的时候能想起我就行了。每弹一次,就想一次。这就是思忆。”

他勾起嘴角,依然不做声。我喜欢他那副意味深长的样子,于是总是扑上去咬他的嘴唇。直到那两片嘴唇都红得如滴血一般。

然后他会问:“你爱我吗?”

我笑的没心没肺回答他:“爱。全天界我最爱你。”

路西斐尔的眼就会慢慢流泻出细碎的光,仿佛伊甸的湖面。

后来我却没听他再弹过,直到我失去记忆,和哈玛流更为接近的时候,正巧遇上□□日的纪念庆典,神亲口说让路西斐尔演奏。

他坐在钢琴前,沉默了许久。我静静的等待,那时对他一直神往,同为初代天使,他和我却是云泥之别。我一直看他,渴望听到他的演奏。他的身影是所有天使的憧憬。路西斐尔缓慢的摘掉手套,然后才弹了这首曲子。

我依然喜欢的很,还去问哈玛流这曲子的名字。

路西斐尔演奏之后,很刻意的看了我一眼。我却以为他看得是哈玛流。

再后来,我依然没有恢复记忆,却在他的光耀殿听他弹《思忆》。我带着疑问,他却告诉我,这首曲子叫《伊甸月》。

伊甸园从来没有黑夜,而且在月天之上,也从没有过月亮。

或许路西斐尔就是要说,那些曾经的过往,已经是梦境一场。

如伊甸园的月。

从没出现。

作者有话要说:落落:哎,神不出现,主人心情很不好哦。

萨麦尔:你去安慰他一下。

落落: 怎么安慰?

萨麦尔:打个滚,卖个萌,要不就舔舔他的脸。

落落:雪豹守则里没有这一项……

萨麦尔:= =那什么东西?

落落:神给的,写了什么事我可以做,什么事我不可以做。

萨麦尔:……给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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