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工一通科普, 陆希就知道了不少事。
铁匠当然是个手艺活,只不过这碗饭也只能在大领地里吃,穷兮兮的小地方基本用不上什么铁匠。就比如说铁锅吧, 那不是有钱人还用不起呢, 穷人好的用个陶罐子啥的,穷极了的吃什么都是火上烤烤, 还要啥锅呢。
陆希不禁想起了自己留在黑莓镇的那口“锅”, 当时光球说那是“一口好锅”她还不相信,现在看来,可能真还算不错的呢。
不过现在她更关心“精钢”的事儿,谁知一问才晓得,这里的精钢,是指铁里掺进了某种“魔晶”的合成金属。
魔晶, 就是魔兽体内结出的晶石, 里面是有魔力的。把铁里掺进这种魔晶, 铁的质量就会发生变化,从而铸造出更出色的长剑。
陆希琢磨了一下:这不就还是神术长剑那个路子吗?只不过用魔晶里的魔力, 代替了制造者的魔力, 变主动为被动, 所以出来的成品就有点碰运气了。如果魔晶与原材料性状相合,出来的长剑就格外好,性状不合的, 那就差一些。
“是的是的!”监工点头如捣蒜,“听说火焰鸟、火蜥蜴这一类的魔晶特别好用, 还有大地蟒也不错, 就是效果不太稳定。要是冰羽鸟或者霜蜘蛛之类的, 那都不怎么样。”
火系行冰系不行?陆希觉得自己猜对了——炼钢炼铁都需要高温, 火系助燃当然有用,冰系那大概就是来帮倒忙的了。至于大地蟒,听名字有点搞不清情况,暂时存疑。
那要是没有魔晶,打造出来的东西就纯凭铁匠手艺了。听说特别出色的铁匠,拿着普通的铁石也能打造出不逊于精钢的长剑,那手艺差劲的,弄出来的就是黑铁刀黑铁剑,不少小贵族手下的卫兵会用这些东西,看着倒也能唬人,真打起来的时候说不定哪一下就折断了。
陆希嘴唇动了动,强忍着把话咽了下去——质量不好的铁刀铁剑,可不是容易折断么。看来钢铁这方面也是大有可为啊。
不过这件事暂时也做不了,炼钢炼铁的,首先要有铁矿石,然后还要有设备,她现在啥都没有呢,还是先搞她的堆肥大业吧。
“你在这里计数。”陆希其实很想让监工跟着一块儿挖坑,但想想还是放弃了,“每个人挖出来的土装满这一筐就算一个数。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口粮就按计数发放,挖得多分得多,挖得少分得少。”
监工愣了一下:“小姐,这,这计数……”他不会呀。城堡里的管事们能认字会计数,可是他只是个最底层的监工,从来没学过啊……
陆希一阵头痛,只好换个办法:“谁上交一筐土,就给他一块石子。”连监工都是些文盲,真是叫人头秃。
这样的话,石子就要找比较特殊的了,不能用随地可见的碎石,免得有人作弊。
“有,有那种!”监工在这上头脑子倒是转得快,“我去拿!”
第33节
他跑得比兔子还快,嗖地一下就不见影了,等陆希把人分配好开始挖坑,他就抱着一筐东西回来了:“这是做颜料的白石……”
筐子里是一些白色的碎块,微带光泽,有贝壳样的断口,确实跟荒地上的碎石子儿截然不同。
陆希一眼看过去,顿时一愣:“这是什么?”
“是做白色颜料用的……”监工连忙指给她看,“在那边有个做颜料的作坊。咱们长云领出的白色颜料极好,很多大贵族的城堡里都喜欢用这个涂墙壁和作画呢。哦,就连教堂也用。”
教堂的穹顶和四壁大都会绘画,当然绘的都是歌颂光明神或者宣传光明史的图画。因为有“光明”神,所以白色和金色是最常用的颜色,用量很是不少。
长云领的白色颜料极为纯正,用在壁画上真是圣洁明亮,所以销路很好,这也算是长云领目前的一项支柱产业,即使教会与长云领不睦,也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代替品,依旧要购买长云领产的颜料。
但是现在这东西看在陆希眼里,却根本没想颜料的事儿,这,这不就是白垩么!
白垩,天然碳酸钙,当然是能做成颜料的,但它是石灰石的一种,在陆希看来,它最大的作用是烧石灰呀!
本来堆肥也需要一些石灰水,陆希还在发愁不知去哪里找,结果瞌睡遇上枕头,这不就来了吗?
“非常好!”陆希是真的笑了,“长云领产这种石头?”
监工不知道伯爵小姐为什么这么高兴,但还是立刻回答:“产的,在边陲镇那边就有矿场。”
“嗯嗯。”陆希的脑海里已经开始发散石灰的用途,不过又被她迅速给压住了,现在还不是考虑这么多事的时候,先把眼前事办好再说。
“那么大家就开始挖坑吧,其余人跟我走。”发现了石灰石,陆希心情顿时大好,摆手示意监工在这里看着人挖坑,自己带上剩下的八个人转换战场。
“小姐,小姐——”监工追在她后面,“您去哪里?”怎么搞半天这还要把人分开的?他就一个人,看不住两边呀。这位小姐究竟要折腾啥哟。
陆希可不管监工心里苦,随便挥了挥手:“你在这里看着挖坑就行,剩下的我自己来。”
“那怎么行——”监工一个头有两个大。怎么能让小姐直接跟这些下贱的奴隶呆在一起,还跟他们说话呢?
可惜他追了两步,发现小姐头都不回,更没有为他停下脚步的意思,只好一脸苦逼地停下来,回头冲留下的十二个奴隶瞪起眼睛:“还不快干活!谁敢拖延,小心吃鞭子!”
被带着走的八个奴隶心里其实也挺不安的,胡安娜胆子大一点,不顾莉斯的白眼,小心翼翼地问:“小姐,我们,我们是去砍木头吗?”
要盖板棚就需要木头,可是他们这一群人老的老小的小,只有两个壮年女人,真干不了这个活啊……当然伯爵小姐还带了几个男人,但一个是瘸腿的少年,另一个看着就不像能干力气活的样子。而且他们又不是奴隶,恐怕根本也不会干活吧?
“不。”陆希笑了笑,“我们去——烧土。”
其实应该是烧土粪,但是想到大家对“粪”的敏感,陆希还是把这个词儿给去掉了。
然而如此一来众人都茫然起来,莉斯虽然翻了胡安娜白眼,自己却也忍不住了:“小姐,是要开荒吗?”
她家里也是农人,所以知道开荒就是用火烧掉荒地上的草和树,至于说烧“土”,土能烧吗?
“你还知道开荒啊?”陆希笑了一下,“虽然不是,但有那么一点像。”反正也是烧草木就是了。
说走远,其实也就是在这片田地的另一端,陆希叫两个壮年女人整理出一块平地,其余的老少都撒出去在田间地头收集杂草枯枝,还有田地里的作物残杆。
要说光明大陆的耕作真的太粗糙了,就这片地,今年秋收之后,田里到处可见小腿长的麦杆,且还有不少杂草!
这种地能种得好吗?陆希直皱眉头,指示孩子们:“都收集起来。还有田边的杂草也拔过来。”沉吟一下,她又问,“平常奴隶们在这里种地,都在哪儿排泄啊?”
这一个问题出来就把所有人都问得瞳孔震颤,连琳都变颜变色地喊了一声:“小姐!”这这这,这是小姐该问的问题吗?
死一般的沉寂之后,又是胡安娜大着胆子向远处的一片灌木丛指了指。她也在这里干过活,奴隶们也只有解手的时候才能松口气,所以为了不让他们偷懒,监工就指定那一块地方让他们解决问题,免得他们跑远了看不见,就不知道在磨蹭什么。
不过胡安娜回答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因为陆希直接就抬脚往那片灌木丛走了过去。天呐,那是什么地方啊!不但有排泄物,还有随手扔掉的一些垃圾什么的,那味儿……
琳狠狠瞪了胡安娜一眼,试图拦住陆希:“小姐,那,那太肮脏了,您不能过去!”
“只是看看,有什么脏的。”
琳快要哭出来,还是卡玛机灵,率先跑过去看了看:“小姐,那里除了一些干掉的……就是一些吃剩的骨头……”
骨头不是奴隶吃的,他们可吃不到这样的好东西,倒是监工们有时能分到骨头汤,运气好的话还能带点肉呢。
然而骨头终究是不能吃下去的,所以被咂干净了滋味之后也就随手扔了,在那片荒地上散落着,跟一些污物混合在一起。
“都捡过来。”陆希没想到还能有点意外收获呢。骨头是好东西,农作物生长缺不了氮磷钾,骨粉肥料正可以补磷。
琳的脸都要扭曲了,就连一直跟着走的何塞也露出了难以言喻的表情——在村子里的时候,他没有跟着陆希去村长家,所以并不像丹尼尔那样直面冲击,虽然知道村子里的人排泄出了虫子什么的,毕竟不曾亲眼看见。
然而那会儿逃过去的,现在就全报回来了,而且正因为当时未曾被冲击过,现在更没有抵抗能力,整个人都有点不好了。
“何塞去把那些土整理一下吧。把碎石头都挑出去,要细土。”陆希看出何塞的僵硬,偷笑了一下,给他安排了一个“好活儿”。
胡安娜第一个反应过来,提着筐子就拉着女儿过去了。捡这些脏东西算什么,难道她们没有干过脏活吗?至少这个活计并不算很累呢。
她一动,奴隶们也都动了,连卡玛都跑了过去——本来她就是要做伯爵小姐的女奴的,如果真当了奴隶,难道这些活计可以不做么?
“用树枝夹。”陆希连忙指示,“不要直接用手抓,小心划破手。另外,抓了脏东西的手,不可以随便揉眼睛或者往嘴里放。”
然后,她笑吟吟地转头对汉克说:“别站着不动啊,去干活啊。”
“什,什么?”汉克整个人也要僵了,“我,我也要捡这个?”他不能去整理土吗?
“不想干啊?”陆希眼珠一转,伸手指了指另一边的一条小河沟,“那你去把那条沟里的泥挖出来吧。”
这片地其实说起来还可以,因为有一条小河从附近流过,也挖了两条沟渠往地里引水,浇灌起来还算方便。
只是这河水流量不算大,如今又是枯水之期,沟渠已干,里头只剩淤泥。汉克想想挖泥总比拾粪好,连忙拿了锄头往沟里走,谁知这沟渠自打挖了就不曾清理过,里头也不知积了多少枯草落叶,和水中生物的尸体之类,都已腐烂。他一锄头下去,底下的湿泥翻上来,顿时泛起一股子臭味,丝毫不逊于那边的灌木丛。
汉克脸上的表情简直难以形容,刚才的庆幸还没褪去就变成了崩溃,颇为滑稽。
陆希很无良地噗嗤就笑了出来,汉克还需要劳动改造啊。
因为汉克的表情实在太有趣,就连琳和莉斯也忍不住偷笑起来。主仆三人笑成了一团,直到在地头上刨土的何塞忽然转头,陆希才突然发现不远处多了个人影:“海因里希?”这人什么时候过来的!
从城堡出来到这里基本上都是一马平川,海因里希这么大个人过来,她们居然压根没有发现。这人走路没半点声音的,还是他会隐形啊?
“小姐——”海因里希礼数周全地躬身,“夫人很关心您,让我来看看您是否需要什么?”
请原谅她不大相信。陆希暗暗地想。当然关心大概确实是关心的,但不是关心她需要啥,是关心她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在跟芭芭拉做同样的事吧?
“我确实需要帮助。”陆希对英俊的男仆露出一个假模假样的笑容,“你来得正好,去跟汉克一起,把那条水渠里的污泥都挖出来吧。”
这下子,海因里希脸上的笑容也忽然间就僵住了:“小姐,您,您要那些污泥做什么?”
“污泥当然没有用。”陆希笑吟吟地说着瞎话,“它们太脏了,需要清理出来然后烧掉,免得生出更多虫子。另外,挖去了污泥,水渠也会更好用。所以——”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快点挖吧。”
海因里希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但他到底维持住了形象,没有像汉克一样表情崩坏。但是当他走到水沟边上之后,这张英俊的面具也有点保持不住了:“小姐,工具……”
即使是石头做的农具也不多,现在唯一的一把锄头在汉克手里,被他紧紧抓住不放,绝没有要交给别人使用的意思。所以海因里希就只能用——掘棍了。
用一根棍子在泥里戳来戳去实在有点好笑,陆希笑眯眯地在一边看热闹。不过必须说一下,人长得好看就是占便宜,同样是在臭泥塘子里挖地,海因里希看起来就是比汉克要赏心悦目一些。而且他的工具虽然很不趁手,最后不得不换了一块长木板来铲泥,但工作效率却不比汉克差,两人挖出来的淤泥基本差不多。
“汉克你不行啊。”陆希无良地刺激着汉克,“唉,连挖泥都不行……”
汉克腰酸背疼。他在村子里的时候当然也是要干点活的,但因为全村人都把他当牧师来尊敬,有的是人来抢着帮忙,所以他已经很久没有干过这么脏且累的活计了。
更何况他听懂了伯爵小姐的话,伯爵小姐其实想说的是:当牧师不行,不当牧师了,挖泥都挖不好……
这简直是身心的双重摧残,汉克简直想哭一场,但是那太丢脸了。而且这一定都是主对他的磨砺,如果连这都做不好,他还怎么窥破诅咒的真相,宣传主的荣光?
所以他咽下满嘴的苦涩,悄悄地揉了揉被磨红的手掌,在心里背了一小段教义:通向光明之山的路满布荆棘,若走过就得见光明;那满是鲜花的路通往深渊,乃是魔鬼的**……
陆希看见汉克嘴唇蠕动,料想他不知道又在用什么方法自我鼓励,大概也离不了他的主什么的。不过不要紧,劳动改造也不是一天两天就有成效的,慢慢来嘛。
现在能收集的东西基本都收全了。何塞干活很仔细,那些碎石子什么的都被他和两个女奴隶挑了出去,留下的全是细土。
一群孩子们抱来一堆堆草叶枯枝,把它们一层层铺上去,中间夹杂着老人们拾来的那些已经风干的便便,还有从水沟里挖出来的淤泥,铺了居然也有将近一米高。
还有那些扔掉的骨头也没有浪费,陆希让人把它们砸碎,同样扔进了草堆里,最后再在上面盖一层土,把枝叶压压实,准备工作就全部完成。
“行了——”陆希看着这一上午的工作成果,“点火吧。”
“点火?”所有人都茫然。难道伯爵小姐折腾这半天,真是为了把这些脏东西烧掉?
可是,可是如果只是为了烧掉,那随便放把火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折腾呢?
第41章 第一步棋(三)、观察一颗心灵的挣扎与堕落,他最喜欢了
但是没人敢问, 大家只能看着伯爵小姐亲自上前,接过了琳手里的火晶。
陆希对这光明大陆版打火机也是有兴趣很久了。琳拿的这个是从厨房里弄来的,便宜货色, 整体看起来就是一块稍微发红的长方形石头, 大概有她拇指大小。外头装了个木质套子便于手持,使用的时候揭开上半截的盖子, 用配套的一块打火石一敲, 火晶顶端就冒出一团杏核大小的火苗。这种质量的火晶,火苗可以持续燃烧五六分钟左右,要熄灭的时候直接把盖子盖上即可。
敲击打火,这更让陆希想起打火机了。从本质上来说这两样东西还真像,都是在内部储存了可燃物质,然后撞击点燃, 只不过打火机设计更精巧, 使用更方便罢了。
所以, 尽管力量发展的方向不同,但技能树都是可以点起来的。陆希默默地想着, 点燃了草堆。
浓烟冒起, 一股不太好形容的气味散发出来, 琳连忙上前来拉陆希:“小姐,别让火烧着您。”她现在简直是身心俱疲,这半天折腾的, 总算结束了吧?
“嗯——”陆希看着团团白烟,“这要烧上两三天。大家都看明白了吧?就是这样做。这几天, 我们要多烧几堆。”
什么, 还要烧?琳和莉斯简直都是眼前一黑了。伯爵小姐这是要天天出来折腾这些臭东西吗?
胡安娜倒是十分亢奋:“是, 小姐。我知道别的地里还有几条水沟。还有那条河里也有很多淤泥, 要挖出来吗?”这活不轻松,可也不比平日里干的更累,还能让伯爵小姐高兴,简直再划算也没有了。
至于说伯爵小姐这么做究竟是为什么,管那么多呢,她不过是个奴隶,能让主人满意才是最重要的。
其余奴隶也跟她是一个想法。他们老的老少的少,去挖地砍树的活儿实在是太辛苦,相比之下捡这些东西虽然肮脏却省力多了,大家都喜欢干。
“要的。”陆希很满意地看一眼胡安娜,“这件事情就交给你,领着大家多烧几堆。”这种积极干活从不质疑领导还会开动脑筋的人,她最喜欢了。
眼珠一转,陆希又笑吟吟地转向海因里希:“不如这几天你都来帮帮我的忙?”
海因里希手里拄着根掘棍站在那儿,鞋子和裤脚都无可避免地被沾上了淤泥。那沟里头上层的干泥还好,下层的湿泥都是臭烘烘的,只要沾到身上,就不免留下味道。
汉克听见还要再挖几条水沟,已经是一脸生无可恋。海因里希表情有些僵硬地站在那儿,听见陆希这话,再看看她脸上的笑容,忽然间也笑了,向陆希一躬身:“遵循您的意愿。”
他的眼睛在阳光下看起来颜色略微淡了些,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弯下来,硬生生添了几分魅惑,看得陆希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暗想这家伙还真能忍得住。
不过没关系,免费劳动力为什么不用?伯爵夫人想打听她的消息,怎么也要舍个人出来的:“很好。那我们现在吃饭去吧,下午还有活儿呢。”
田间地头上的这些事,自然很快就通过伯顿管家之口,传到了冯特伯爵耳朵里。
“随她去打听。不过对外的消息要盯住,不许她往外传递。”冯特伯爵对伯爵夫人的举动根本不放在心上,只要伯爵夫人不能向外传递消息,她在长云领就掀不起风浪来。至于那个男仆,看他那个便宜女儿还挺精明的样子,应该也不至于上当吃亏。
对冯特伯爵来说,他更关心陆希今天做的事:“那些奴隶还挺卖力?”
奴隶都是想偷懒的,就像牛马一样,这是共识。所以才需要有监工这种角色,不时用鞭子教训他们。
陆希说要人,冯特伯爵就随便叫下头给她拨了人,并没有特意去嘱咐什么,所以拨出来的奴隶才是男女老少都有。
冯特伯爵知道监工们拨过去的人肯定不是特别好的,特别能干又勤快的那些奴隶现在不是去种地,就是在颜料作坊里洗淘颜料,毕竟这两项前者是口粮,后者是城堡里的一大笔收入,都是重要的事,至于陪着伯爵小姐胡闹,那可不能耽搁秋耕和挣钱啊。
然而今天得到的回报却是,二十名奴隶没有一个偷懒的,工作进行得十分顺利。
一个偷懒的都没有?怎么可能!
“的确没有。”伯顿管家早已经从监工处问明白了,“小姐说,多劳多得,今日去干活的奴隶,都拿到了比平日更多的食物……”虽然体弱的不如强壮的拿得多,但也有“奖励”,当然是干得起劲了。
第34节
冯特伯爵的眉头皱了起来:“胡闹。为什么给了她多余的食物?”
奴隶的口粮都是定量的,这些人多拿了,就要从别处扣出来;今天多拿了,就是预支了明天的。长云领的粮食出产本来有限,眼看着又要到冬天,陆希让这些奴隶“多得”的食物,都是从哪里来的?下头的人怎么能给她?
伯顿管家低声说:“小姐说,她不需要那么多食物,以后每餐把她的食物削减掉一半就行……”
贵族吃饭可不是扣着数儿来的,像冯特伯爵这样的大领主,每餐都有规矩,多少冷盘多少热菜,下午茶要多少点心,即使明知道吃不完,也不能不摆上来,否则实在是有失身份。
说起来冯特伯爵已经算是俭省的了,而且吃不完的食物还会赏给仆人们,但即使这样也总有不少的浪费,但是在这之前,伯顿管家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白都那些皇室贵胄们,隔三差五就要举行宴会,而且席间如果没有珍贵的魔兽肉食材,还要被人背地里笑话。相比之下,冯特伯爵在老管家看来就如苦修者一般了,如果再削减……那成何体统!怎么能让伯爵大人受这样的委屈!
而陆希虽然是私生女,现在已经是内定的未来女伯爵了,以前的事情不能再提,伯顿管家自然是按照伯爵小姐应有的份例来供给。其实他原本还有点担心,因为伯爵夫人太过奢侈,怕陆希会跟她攀比。但是他没想到,陆希非但没有攀比,还自己削减了自己的份例。
贵族削减自己的用度,给奴隶们增加食物?这简直闻所未闻。
哪个贵族在自己的领地之内不是尽其所能的享受?能少立一些杂税名目就已经是仁慈的领主了。像当年的老冯特伯爵,先建城墙后建城堡;再像如今的冯特伯爵,每年冬天都能城里的贫民发些粮食,这简直都是贵族里的异类。
就算是教会,对外喊着仁爱平等,暗地里还要抨击王室和贵族穷奢极欲、欺压百姓的,其实税也照收不误,圣城里到了冬天也就是发几顿汤水,照样还是有饿死的人。
而像陆希这样,竟然主动提出减少自己的享受……是因为她在农庄上长大,所以不知道贵族应该有的派头吗?
伯顿管家隐约觉得不是。据琳和莉斯的报告,伯爵小姐在某些方面比一般的贵族还要挑剔,比如说每天都要洗澡,还不肯重复使用上一次的洗澡水,必须要女仆们从厨房里一桶一桶的拎新水上来;比如说要求喝烧开的热水;比如说让厨房的仆人们统统都要洗手,甚至今天给奴隶们发放饭食之前,还要求他们洗手。
总之,尽管伯爵小姐来到城堡之后,看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对什么都感兴趣,可是这种兴趣里并不包含羡慕和想要,只是纯粹的好奇而已。伯顿管家从前也见过一些贵族的穷亲戚,乍然见识到富丽堂皇的生活,免不了既胆怯又渴望,有些人会对享受着这些的人生出嫉妒与仇视,有些人却会讨好掌握权力的人,好让自己也能进入这个群体。
但是这些,伯顿管家在伯爵小姐这里统统看不到。
也许是伯爵小姐来的时间太短,所以他还不够了解?伯顿管家默默地想。
“让她晚饭后过来,我有话问她。”冯特伯爵沉默片刻,做了决定——就当是问问她今天为什么烧草吧,他给自己找了个理由。
与此同时,海因里希也走进了伯爵夫人的卧房。
这间卧房可比陆希那间大得多,还有个宽敞的阳台,玫瑰花枝攀进来,一朵朵深红色的花在微风中探头探脑,仿佛对卧房内十分好奇似的。
伯爵夫人看着这些玫瑰,脸色却并不好。她不喜欢玫瑰,不喜欢这深红的颜色,更不喜欢这些仿佛自有意识般的花朵,总觉得它们是在监视她,可是又没有证据。她也曾提过要剪去阳台上这些花朵,却被冯特伯爵拒绝了,因为它们是“家族玫瑰”,保护着整个城堡,是不可伤害的。
不可伤害,呵呵,在长云领,一棵玫瑰都比她这个伯爵夫人重要!
伯爵夫人一把抓住一朵玫瑰。坚韧的枝条摇动着从她手中溜走了,但娇嫩的花朵却被她揪下来大半,殷红的汁液从手指缝里挤出来,犹如鲜血一般。
海因里希注视着伯爵夫人手上沾染的血色痕迹,无声地笑了笑,向她汇报了一下白天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做了整整一天。并且伯爵小姐吩咐我明天也要过去。”
他说完了,又主动地表示疑问:“她究竟是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伯爵夫人听见他说起捡拾粪便和挖掘淤泥,顿时露出厌恶的模样,“她跟芭芭拉真是一个样子,又肮脏又下贱!”
说到这里,她看着海因里希的眼神也有些变了,甚至往后退了一步:“你也挖了那些泥?”
海因里希非常自觉地后退:“是的。因为您吩咐说要讨小姐的欢心,所以我不敢拒绝。”其实他还真不在意那些淤泥的味道,难道他从前生活的地方还缺少这些粘腻的东西吗?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一些死泥而已。伯爵小姐笑得那么开心,好像这点味道就有多可怕一样。她见过那些蠕动着的沼泽吗?有的冒着细小的泡泡,每个泡泡里都释放令人昏迷的气体,只要走上三步就会晕倒,然后被粘湿的泥土吞没;有的看似平静,底下却休眠着无数的幽灵藤蔓,脚步的震动会让它们苏醒,然后一瞬间就伸出无数的圈套。
伯爵小姐当然没有见过,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大概就是黑森林里的野猪了吧?哦不,她见过的最可怕的东西应该是他,只不过她现在没记起来而已。如果恢复了记忆,她还敢这样的耍手段,还笑得那么甜吗?
海因里希油然生起一点期待——假如伯爵小姐恢复了记忆,想起了那一刻,她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成为继承人的狂喜,能够抵消了恐惧吗?他真是有点迫不及待了呢。谁能想得到会有这样的运气,他还以为自己的运气这么糟糕,刚过来就要回去呢。
结果,他不但成功地留下来,还找到了这样的一个保护壳。
嗯,看在这个保护壳的身份上,他可以宽容一点儿。就让她再高兴两天吧,反正他也很好奇,想知道她究竟在做什么。
至于这些泥,呵呵,其实只有伯爵夫人在意吧。不过这样很好,正好可以让她离他远一点儿,他真的对这个整天抱怨的女人没有什么兴趣。除了抱怨,她又会做什么呢?做了十几年的伯爵夫人,却拿不到长云领的半点权力。总想着报复丈夫,却连找个情人都没有勇气。自我安慰是道德高尚,其实不过就是没有决裂的胆量罢了。
既然抱着一个空头的伯爵夫人的名号想要过一辈子,那就老老实实的呆着就是了。可她现在又想要干涉继承人的人选了。
海因里希微微地冷笑了一下。在烛光之下,他的眼睛颜色更深了,乍一看几乎像是黑色的。如果有人对着瞳孔看进去,或许会疑心自己看到了深渊。
可惜伯爵夫人并没有注意去看。她对黑色的东西已经是发自本能地不喜欢了,更何况她现在总觉得海因里希身上有股臭味儿,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没有哪个男仆敢带着一身臭泥来见主人,但她就是觉得有味道。
“既然这样,你就跟着她吧。”伯爵夫人有些心烦地摆了摆手,“看看她究竟要做什么。”她也得有消息传递给法比奥才行。
海因里希做出一脸难舍的表情:“可是如果伯爵小姐要求我一直跟着她……”
“那你就一直跟着她好了。”伯爵夫人有些不耐烦了。
“但是我毕竟是夫人您的仆人,按道理来说也不该跟着伯爵小姐的。当然我对您的命令绝对执行,可是如果伯爵大人以此为理由,随时可以把我从伯爵小姐身边赶走。”
“你真是愚蠢!”伯爵夫人更不耐烦了,“她还没有男仆,我把你送给她好了。至于说赶走——你就不能想办法让她留下你吗?”
她冷笑着打量海因里希:“就凭你的姿色,连法比奥都能迷得住,还摆不平一个乡下丫头吗?”别以为她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到法比奥身边的,不就是靠这张脸吗?要不是法比奥不是那种男女通吃的人,恐怕也不会把这个人送给她呢。
“我明白了。”海因里希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回答,“我会努力达成您的愿望。”
“那就好。”伯爵夫人昂起头。既然决定要把海因里希送出去,她不必再面对自己内心的动摇,于是又恢复了那种高贵的姿态,“我会找机会说的,剩下的就看你自己的了。”反正这个也是法比奥的人,就算做得不好,法比奥也只能怪自己眼瞎。
海因里希保持着礼貌的微笑退出了伯爵夫人的房间,迎面就撞上了伯爵夫人的贴身女仆拉伊莎。
“听说伯爵小姐很看重你?恭喜啊。”拉伊莎抿着嘴,笑得十分矜持。
原来如此。海因里希瞬间就明白了伯爵夫人为什么会忽然生出把他送给伯爵小姐的念头。
这种女人,学着高贵的仪态,似乎侍奉着贵族就真的能让自己也高贵起来,其实使出来的还不是那些阴暗的手段吗?
哦不,又何止是这些人,哪怕是真正的贵族,用的也无非是这些手段罢了。还不如那位伯爵小姐,明晃晃地把胡萝卜摆出来,让那些奴隶像驴子一样地追逐。
但稀奇的是,她居然真的让驴子把胡萝卜吃了,而不是许下一个画出来的面包,最后让这个面包像水泡一样,噗地一声破灭无踪。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个胡萝卜还小,让驴子们吃一个小的,然后再画出一个大的,让他们追逐到死……
海因里希突然发现自己思索这位伯爵小姐已经思索得太久,以至于拉伊莎没有等到他的回答,还以为他无话可说,已经带着胜利的笑容去服侍伯爵夫人了。
蠢货!把他从伯爵夫人身边挤开有什么好处?难道她有什么办法能让伯爵夫人达成改换继承人的心愿吗?
人就是如此。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不顾一切,哪怕这点私利就像即将燃尽的蜡烛,撑不过几个呼吸就会熄灭。但在这蜡烛熄灭之前,他们宁可刮起一阵风,也要把这蜡烛抢到手。至于说蜡烛被风吹灭了会怎样——呵,宁愿大家一起黑暗,也不能让这蜡烛不属于我,不是吗?
不过没什么。他已经看腻了伯爵夫人的自我斗争,就像看腻了法比奥的自掘坟墓一样。现在他该换一个人来观察一下了,看看这位伯爵小姐在记起全部事情之后,会怎么做。
人心真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观察一颗心灵的挣扎与堕落,他最喜欢了。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