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这几天, 帝京一直阴雨绵绵,导致屋里都有些阴冷潮湿。
这天好不容易放晴了,管家就想把门窗都开开晾晾、通风通风,顺便再收拾打扫一遍。
所以喂好孩子早饭之后, 管家就带着精力有些过剩的孩子一起收拾整理屋子。
孩子现在已经有八/九个月大, 不知道是不是喂养太好的原因, 个头比周岁的孩子还要高大壮实些;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像他爸小时候,格外的机灵好动,整天上房揭瓦、到处霍霍。
如今更是能摸扶着满屋子上上下下跑了, 一个错眼不注意, 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所以管家不得不把他时时刻刻地看在身边。
可即便如此, 在打扫两位已故先生的主卧室时,管家忙着清洁一个没注意, 那小子就垫着椅子把小先生的人偶给拿下来玩了。
管家偶然间回头看见心下一抖,赶紧一个箭步冲过去,一把夺过来, “哎呀小祖宗!这个可动不得!”
说着立马就把人偶给归回原位,“这个你爸千叮万嘱谁也不能碰的!若被他知道, 小心打你小屁屁!”
小孩仰着头, 拍着手看着人偶直道,“叭叭!叭叭!”
管家搁好人偶后低头跟孩子笑道,“这个不是爸爸,这个是爷爷, 小爷爷知道吗?”
“爷爷?”一道清润如泉水淙淙的声音疑惑地响起, “管家, 小雎他就结婚了吗?我这是离开很久了吗?”
“他哪有结婚啊, 这孩子是他……”管家本能地回答,突然意识到不对,猛地转过头来,看见温润如玉的小先生正笑盈盈地看着他,一如从前。
管家当即吓得连连往后踉跄了两步,随即又猛地把孩子给捞过来,眼睛一直不错眼地震惊盯着香案上那活过来人偶后退了又后退,“你、你……小、小先生?”
人偶·雎飞微笑地点了点头,“别怕,是我。”
“你、你……”怎么可能不怕,都过世差几天就两年的人了,突然在跟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偶里活了过来,没吓得惊恐尖叫夺门而出,这已经算是管家够胆大够稳重的了,但舌头还是有些忍不住打颤,“你这是、是……”
想问他现在是不是阿飘,但又怕问出口触碰到什么禁忌,纠结得管家不知道该怎么问。
雎飞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温柔地微微点头,“应该是的。其实我醒来已经有两天了,但我怕吓着你,所以前两天你来给我跟阿跃换鲜花水果的时候,我都没敢吭声。”
管家听得抱着孩子的手一紧,但心下却是一松:这确实是小先生没错!他眼睛里那温润如玉的柔光没变,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也没变。看来小先生就算变成了阿飘,也还是那个温柔善良、君子端方的小先生。
惊吓过后,管家看着还跟以前一模一样只是缩小版的小先生,心下是百感交集,说不清是激动是害怕还是热泪盈眶,“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小先生你、你咋回来了?”
雎飞自己也疑惑地轻轻摇了摇头,“我只记得,我车祸后似乎一直经历过刀山火海、烈火油烹般的折磨。后来意识已经神志不清了,隐隐约约中感觉好像是被人给救了,再醒来就在这娃娃身体里面。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说完,雎飞也有疑惑问管家,“这人偶娃娃是谁准备的?昨儿夜里我趁无人时去镜子前看了看,发现这人偶居然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这是巧合吗?”
“我也不知道。”管家微微摇头,“你跟大先生的人偶都是少爷准备的。一开始我以为少爷只是想念两位先生了,才以你们俩为原型定制了两个娃娃睹物思人。如今看来,怕是大有玄机。”
难怪少爷曾经千叮万嘱地交代他不要让人进这个房间,更不许触碰两个人偶,想来是早有原因。
雎飞听得四处看了看,问,“小雎呢?这两日我瞧着他好像不在家?都没回来过吗?”
“少爷他在学校里上课呢,当然是住在学校里。”管家赶紧为关雎解释,“他一有空就会回来的,没有不顾家。”
“还在上学?”雎飞诧异地看了管家怀中的孩子一眼,“那这孩子是怎么回事?你刚说他应该喊我小爷爷,他是小雎的孩子是吗?”
管家点头,“是的。”
雎飞有些没法相信地再确认了一遍,“是亲生的?不是收养的?”
“是的。”管家还是很确认地点头。
雎飞紧接着又再问,“那他这是结婚了?还在上学结婚我也不是不能接受,没有乱来就好。只是,他媳妇是哪家的闺女?怎么这两日我也没瞧着孩子他妈呢?”
管家顿时有点为关雎感到麻爪,“这个、孩子他妈我也不知道是谁。少爷有一天突然把这孩子抱来,还哄我说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我信以为真,还抱着孩子跑去报警来着,实在没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就把他收养在少爷名下了。后来少爷为了在沈家多坑点东西,就跟这孩子做了亲子鉴定,证明确实是少爷的亲生血脉……”
“等等!”这信息量大得雎飞听得有些分辨不暇,“亲生孩子为什么是收养?他干嘛不认自己的亲生孩子?还有沈家?哪个沈家?小雎为什么要去沈家坑东西?有什么东西值得他跑去别人家里去坑?这、这都发生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事?”
看着小先生严肃起来的眼神,明明还是一样的温润清和,但管家却倍感压力,顿时就想甩给关雎本人处理,“我、我还是把少爷喊来,你亲自问他自个儿吧。少爷长大了,很多事情他也不跟我说,我不太清楚。”
“也好。”雎飞也不为难他地微微点头,目光落在那个大眼睛清澈灵动、好像会biulingbiuling闪亮的孩子身上:他倒要看看,那小子到底闯了什么祸、干了什么荒唐事,居然还在上学就未婚生子?居然还想把孩子抛弃弃养?这都是什么混账!
所以关雎一收到消息就飞快赶回来时,一进屋,就看见他小爸正坐在客厅沙发上一脸严肃地朝他看来。
只不过,缩小太多倍的他实在没有什么威严,关雎就下意识地忽略了,惊喜地飞扑过来,“爸!”
谁知雎飞却突然在沙发上站起来拧他耳朵,拧得关雎一脸懵,赶紧弯腰低头地捂着耳朵夸张地道,“疼疼疼……我错了我错了,爸你轻一点。”
其实疼倒是不疼,从小到大不管他有多皮或闯了什么祸,他爸也没有对他下过重手。从来都是高高举起,可还没打下来呢,他爸就自己先心疼上了,所以每次都是轻轻放下。
只不过,他爸现在只有三十公分高的样子,哪怕他坐下,他爸站在沙发扶手上拧他耳朵也需要垫起脚扬着手。
他怕他不一小心,把他爸给摔下去,那他爸就会感到尴尬丢人了。
“知道错了?”他爸人小气势却不小,还和以前一样温柔又威严,“跟你爹一样,认错倒是快。那你倒说说看,你哪错了?”
“对呀!”关雎从骤然看见他爸的激动和惊喜中回过神来,一脸委屈和懵逼地问,“我哪错了?你咋又拧我耳朵?”
雎飞顿时被他气笑了,没好气地指了指一旁被管家抱坐在腿上的孩子道,“说!这孩子怎么来的?你这是祸害了哪家的姑娘?!”
关雎脑子一抽、嘴一秃噜,“贺、贺家的。”
“贺家?”雎飞轻轻蹙了蹙眉,“哪个贺家?”
生前他一直埋头做研究,公司生意和交际人脉的事都是孩子他大爹在管的,他倒是不怎么上心,不曾知道有哪个贺家。
关雎想起「贺大姑娘」,顿时有些忍俊不禁地「噗嗤」轻笑,“这个说来话长,回头我再跟你细细说好吗?”
“现在就说。”雎飞说着放开他的耳朵,重新坐回沙发上,微微皱眉地盯着他,一脸「你别想蒙混过关」的严肃表情,“我跟你爹才离开多久,你就犯这么大的错?!以前我跟你爹怎么教你的?你尽然做出这种没担当、没责任感的事,让人家闺女未婚先孕?!这是一个男人该做出来的事吗?!”
“哎呀爸!”关雎有些无奈地失笑,“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回事。”
随即坐直起身来转首跟管家道,“管家,难得我跟我爸都在家,你做顿丰盛点的大餐呗!我们一起好好聚聚。”
管家见关雎这是要跟父亲说体己话,赶紧搁下孩子识情识趣地站起来,“欸好好好!是该庆祝庆祝!我这就去!保证做个八菜一汤,让小先生再尝尝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雎飞温柔和煦地朝他笑起,“那就有劳管家了。”
“客气啥!这都是应该的。”管家摆摆手,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关雎给叫住,“把孩子也带上吧。”
雎飞看得眸光微动,待管家带着孩子走进厨房里之后,才问关雎,“什么事?连那么小的孩子都避着?”
他之前可是听管家说了,那孩子还差几天才9个月大。
关雎不以为然地撇嘴道,“他可不是普通的小孩子,说不定比你我懂得还多呢!”
天生地养的灵一般都是天生先知的,那种灵识一产生就会懂得很多天地间运转的法则规律,说不定比他还懂得这个世界的东西。
关雎说着起身,伸手欲要把他给抱起来,惊得雎飞很是尴尬不自在,一向温文尔雅的他难得有些失态地赶紧推开他的手,“臭小子你要做什么?!”
关雎无辜地眨眨眼,“爸,咱们回房说呀!”
这里毕竟离厨房不是很远,偶尔还是能听到一两句的,他接下来要说的事可能会吓着管家。
雎飞闻言立马就试图自己从沙发上跳下来,“我自己能走。”
关雎睨了他一眼,有些好笑,“你这小胳膊小腿的,爬上三楼要走到什么时候?你现在身高30公分,那一阶楼梯至少15公分吧?你爬得上去吗?多费劲啊!等你爬上三楼,估计都得天黑了。”
雎飞气窘,抬头瞪他刚要说什么,关雎却弯腰低头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咱们得赶紧把我爹的魂魄放在他那人偶身体里养着才行,他现在虚弱得都要散了。”
之前他大师号一丢开何遇,就赶紧去找尤清要他大爹的魂魄。
对于尤清那种良心未泯、善念未尽的人,关雎直接跟她说了一下关家一家三口因为姜家沈家想谋财害命都惨遭毒手、而现在只想一家团圆的事。
要不是被迫绑上何遇贼船而助纣为虐的尤清,原本应该是个很单纯善良的女孩,所以一听关雎说完,就立马默默地交出装有关跃魂魄的魂瓶,还细若蚊蝇地说了句「对不起」。
所以关雎一拿到魂瓶,恰巧管家又给他打电话说他爸醒了过来,他就立马缩地成寸地几个瞬移就赶回来了。
雎飞一听关跃还在,惊得猛地抬头看他,难掩激动和汹涌情绪的他当即就眼红了,“你爹他……”
之前他一在人偶里醒来,就看见身旁的关跃人偶,以为他也在。惊喜地唤了半天,却发现那只是个空壳,关跃的魂魄并在不其中。
为此,他悄悄伤心难过了很久。
所以他醒来两天没动静,不止是怕吓着管家,也是在给自己时间接受孩子他爹已经不在的事实。
最后也是想着不管如何,哪怕是追随老攻而去,也得见孩子一面,看看他好不好,所以才在管家提起关雎的时候忍不住出声了。
关雎知道大爹小爸的感情深,看见他瞬息泪目,温柔地点了点头,安抚道,“放心吧,我爹还在呢,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雎飞瞬间就有些泪崩地赶紧把头扭到一旁,任由关雎轻柔地把他抱起搁在一边肩头上坐着往楼上走去。
雎飞坐在儿子肩头,看着这熟悉得没有丝毫改变的家缓了缓情绪,思维才渐渐地运转起来,“这么说来,我也是你救回来的?”
“嗯。”关雎脚下不停地踏上楼梯微微点头,“差不多吧。”
“你怎么会懂这些的?”雎飞有些不解,“我记得你以前根本就不信这个。你高考时你爹神神叨叨地到处烧香拜佛,你还嘲笑他来着。”
说起这个,关雎神色怀念地笑了笑,“那是年少轻狂不懂事,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全世界。殊不知,很多我们不知道的、未能了解到的领域,不代表就不存在。”
雎飞听了他这话,才察觉儿子似乎真的成长了许多,抬手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管家是不是不知道你做的这些事?”
不然之前也不会被他给吓一跳。
关雎微微点头,“我怕吓着他老人家。”
毕竟,在这个家里,就管家一个人是正常的活人。
雎飞有些失笑地拍了拍他的脑袋,“别瞎说,管家今年才五十刚冒头,怎么就是老人家了?难不成我跟你爹在你眼里,都成老头子了?”
“那哪能呢!”关雎立马反驳道,“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你跟我爹今年才三十八,还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呢!”
他大爹小爸捡到他的那年,两人还是刚上大一的十八岁。如今二十年过去,不过才三十八岁而已。人生才开始不久,就被沈家姜家联手戛然而止,所以关雎的报复才那么狠。
雎飞听得忍俊不禁地「噗嗤」失笑,“好的不学坏的学,你爹的油腔滑调倒尽被你学了去!”
关雎嬉皮笑脸地道,“会说好听的话哄人开心不好吗?看我爹就凭这本事把你给哄骗到了手,我也要学我爹,去哄个肤白貌美大长腿的媳妇来。”
这事被儿子拿来调侃,雎飞有些恼羞地拍了拍他的头,“尽胡说八道!什么叫做我被你爹给哄骗到了手?你都瞎学了些什么?!这谁跟你说的乱七八糟的?”
“是我爹说的呀!”关雎无辜地道,“以前我爹带我看毛片启蒙的时候,就是这么教我以后怎么追媳妇的。”
“什么?!”雎飞顿时气得声音陡然拔高,“你爹都教了你一些什么?!居然还带你看毛片?!果然是个老不正经!”
随即又气犹不过地去拧关雎的耳朵,“才教出你这个小不正经。”
“嗷——”关雎疼得一声惨叫,赶紧加快步伐走进三楼的主卧把他爸给放下来,“爸!你轻点轻点!你不能光拧我耳朵啊!我爹才是祸源头子!”
刚落在**站稳的雎飞轻哼一声放开他道,“你爹也跑不了!等他回来看我不教训他!看他都给孩子教些啥!”
“就是就是!”关雎揉揉逃离了魔爪的手,连连点头,甩锅甩得那叫一个轻车熟路、得心应手,“我还是个孩子呢!都是我爹教坏了我!”
雎飞顿时被他给气笑了,“你这不要脸的德行,简直跟你爹一模一样!你就不能学点好的?”
“那不能哦!”关雎也笑,“都说父母怎么样,孩子就怎么样。我没觉得我爹我爸那里不好啊,有什么不可以学的?我爹我爸哪哪都好,哪哪都值得学习。”
雎飞闻言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你嘴甜这一点,也尽得你爹的真传。”
“必须的!”关雎非常以此为荣地道,“谁让我是我爹的儿子呢!我爹说了,哄我爸爸高兴,是我和我爹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雎飞被他哄得满眼都是温柔的笑意,“行了,别贫嘴。”
随即神情有些期盼和担忧,“你不是说,你把你爹的魂魄给带回来了吗?也可以让他跟我一样,用这人偶的身体醒过来是吗?”
“是的!”关雎立马站起,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魂瓶给雎飞让他安心,“爸,你看,我爹好好的在这呢!不用担心。”
雎飞低眼一看,果然看到关跃在一个小小的魂瓶里闭眼沉睡着,顿时泪意涌上眼底,忍不住抬手温柔地抚了抚,“你爹这魂体,怎么这么虚淡啊?!”
他虽然还不知道什么是魂修,但身为魂体的他能隐约感觉到这淡薄得都若隐若现的魂体,好像马上就要消散了,顿时就忍不住着急和担心。
关雎看着魂瓶里的大爹也目露心疼,“我爹跟爸你一样,被我找到的时候都正在被人用阵法抽魂炼化。不过幸好抽掉的只是些能量,意识还没被破坏,养养就能养回来了。”
雎飞似有所感地问,“是不是放在人偶里养就能养好?”
关雎点头,“人偶是用你们俩的骨灰和各种天材地宝炼制而成的,里面设有聚魂阵和养魂阵,聚天地灵气、承信仰厚德,能很好地滋养魂魄。”
难怪他呆在这人偶里感觉很舒服,魂魄似乎一天比一天强悍有力,所以雎飞闻言立马催促道,“那赶紧的,赶紧把你爹给养起来。”
“好。”关雎也没有多耽搁,转身走到香案前,打开魂魄,捏着手诀把关跃的魂魄给送进了人偶里。
雎飞能明显感觉到那手诀掐起时的能量波动,似乎很厉害。所以等关雎处理好了走回来,就忍不住关切地问,“你怎么会懂这些的?”
儿子就算因为接受不了他跟丈夫的过世从而开始研究这些,那也不过才不到两年,怎么一下子就这么厉害了?
他不觉得儿子一下子变得那么厉害是件好事,这世上就没有哪件事能无缘无故地那么轻松达成,这怕不是付出了什么巨大的代价?
所以他跟他丈夫离开的这两年时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事?而他儿子,到底又承受了什么?
雎飞是心疼又揪心地看着他儿子,目光着急。
关雎停在他面前顿了顿,目光有些沉静,“爸爸,你仔细看我。”
说着,整个人就一透明地化为了魂体。
雎飞顿时惊痛不已地骇然起立,瞪大眼睛地厉声惊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他跟他丈夫死了也就罢了,怎么他的孩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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