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流言
元宵节结束之后,年也算过完了,朝廷的运作都恢复正常。官员们该上朝时就上朝,太学也恢复了正常的教学。韩琮沈良也都回到了军中。
我的好心情却一去不复返了。
每天上课对现在的我是一种甜蜜的折磨,一方面是期盼再次见到他,一方面却深悔自己提得起放不下。他对我还是一如既往地关心爱护,却完全没有超出师生或者兄弟朋友的尺度;而我却完全陷入患得患失的境地。
如果他有和我一般的心意,我就有勇气漠视别人的眼光与责难和世俗责任的束缚。所以,我忍不住加倍留意他的态度和行事,努力想要从他的平静坦然中寻找一丝特别的情谊,寻找什么让我觉得安全让我坚定自己的东西。他的一句话可以让我欢欣鼓舞,一个眼神也可以让我如坠冰窖。
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种患得患失、敏感多疑、怨天尤人的心思实与无知蠢妇一般无二,日常的行事应对也要花很多心力才能维持住表面的从容超脱、收放自如。我不敢在人前失态,因为我不仅仅是韩珍,还是韩家四少,是泰王和安王的妻弟。我可以不在意自己的名誉,却不能不在意一旦我身败名裂会对整个韩家和两位王爷的影响,还有,对他的影响。
人的理智和情感似乎很难调和。从理智来讲,我知道顾蝶的话都很对,而且都是从保护我的角度出发的;从情感来讲,我却怨恨他的话逼得我去反复衡量我和柳昶可能的情况,并且开始在意别人的目光,这在我心里埋下一根刺。
因为我不能全然的倚仗理智,所以我无法只将自己定位在他的学生的位子上;因为我不能全然的依托情感,所以我也无法将自己的苦闷挣扎归罪于顾蝶的警告。
那,只有自己默默承受理智与情感的撕扯,悲哀的发现已经再也享受不到过去那种单纯的快乐和平静。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苦笑两声,果然不错。
因为在意,所以过去从来不萦纡心的小道消息流言蜚语也开始让我患得患失。
这天晚上,我草草用过晚饭,便坐在书案前誊写今天的功课。写着写着,就对着笔墨纸砚神游天外。
这些天听到很多传言:
三朝元老梅丞相十分喜欢柳昶,想招他为嫡孙女婿;
永乐公主对柳太傅一见倾心,非他不嫁,央求她的母后宋皇后代为说合;
北肖国派遣使者向大延求亲,希望两国能够结为秦晋之好,北肖国似乎属意艳名远播的永嘉公主;
景岚帝曾数次召柳昶进宫见驾,深夜议事,柳昶两度留宿在寝宫的偏殿;
景岚帝决定送永乐公主去北肖和亲;
永乐公主曾试图自杀;
柳昶探望永乐公主;
景岚帝要擢升柳昶任御史大夫……
夜很静,只能听到烛火偶然的劈啪声。
我兀自出神儿,却被外间细细索索的低语拉回了注意力。
那是绿绦和墨痕两个边烤火边聊天。
“……听说柳大人很得皇上的宠爱,你说皇上为什么不把永乐公主嫁给他?”
“不知道,按理说嫡女一般不会被送去和番,这次竟然要把皇后生的公主送出去。”
“是啊,永嘉公主虽然生得漂亮,但到底只是嫔妃的女儿,按理该送她出去。”
“不过,听永乐公主宫里的侍女说,现在是公主自己要去了。”
“啊?她不是喜欢柳大人吗?”
“据说,柳大人去探病后,公主就不哭不闹了,一心一意决定去和番。皇后劝都不听。”
“怎么会这样?谁不知道塞北是苦寒之地,那些蛮子都是茹毛饮血的,娇滴滴的公主干吗跑去受那份罪?”
“其实,这是皇上的旨意,皇上大概是想送嫡公主表明和亲的诚意吧。她愿不愿意,还不是都得去。”
“庶出的公主也不是配不起那些蛮子,我看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怎么说?”
“你不知道皇上现在很宠爱柳大人吗,还让他住在寝宫的偏殿吗?”
“这算什么?议事晚了,就留宿一宿呗。又不是睡在龙**。”
“可是,后宫的娘娘们都急了,生怕这位大人成了位男妃。”
“娘娘们还不都是这样,听风就是雨。我看不会的,不是有消息说皇上要给他升官的吗?”
“你呀。在后宫里和在朝廷上有什么区别?还不都是攥在皇上的手心儿里。”
“这倒是。可是,我不信他们真会有什么。皇上不是不好男色的吗?而且柳大人是那么漂亮尊贵的人儿,他怎么肯?”
“我觉得现在是没什么,但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原先不喜欢,现在可以喜欢,凡事还不都有第一回?再说,他如果不出众,那还能入得了皇上的眼?至于肯不肯,如果皇上不是皇上,也许不肯;但是皇上就是皇上,他为了权势地位或者性命迟早会肯。哼,宫里这么多娘娘,有几个是为了皇上的人才对皇上好的?还不是为了富贵荣华。”
“这么说,皇上可能就是因为自己喜欢才不赐婚,还把公主远嫁,否则和自己的女婿……”
“砰”地一声巨响,我气汹汹地踢开门。
绿绦和墨痕见我满脸怒气,都是一楞。
“你们两个!!我平时从不管教你们,你们反倒越发没规矩了!难道不知道我最恨背后说人是非,你们还像个长舌妇似的在这里传那些个流言蜚语!!你们不知道在宫里就该多听多看少说话吗?!竟敢私下议论皇家的事情,都嫌命长是不是?!刚才的话如果被有心人听见,你俩早死了十回了!今天我不要你们伺候,你们也别在这里碍我的眼!你们两个下去互相掌嘴二十下,长点儿记性!还有,别让我听见省得心烦!!”
说罢,也不管他们惊愕的表情,“砰”地又关上门。
转身回房,扑倒在**。
过了半晌,听见门外传来墨痕的声音,“少爷我们知错了。你不要生气,当心气坏了身子。”
我不答。
过了一会儿,绿绦迟疑的声音传进来,“少爷不要我们伺候,自己注意保暖,别冻着。”
我还是不吭声。
又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响起,渐渐远了。
我趴在**,只觉得心如刀绞,头痛欲裂。
半夜醒来,发现自己已经除了外衫,脱了鞋袜,盖着锦被,屋里的火盆烧得旺旺的。看来是他们不放心,专门跑来看看。
第二天一早,绿绦和墨痕像往常一样服侍我梳洗用膳,却没有像往常那样说说笑笑。我看着他们红肿的脸,破裂的嘴角,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把在手里攥了半天的碧玉膏塞到绿绦的手里。绿绦的眼睛顿时红了,我心慌地扭过头,大步流星出了门。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昨晚的决定有多少是告诫,有多少是惩罚,又有多少是迁怒……
课上得浑浑噩噩。
“韩珍,韩珍!”
突然被旁边的宋文推了一把,我茫然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发现所有人都在看我。
“韩珍,你来回答这个问题。”
我木然地站起身,看到柳昶板着脸,默默地垂下头。
“韩珍,你来说说看,南吴国的政治和经济有什么特点,有什么是我国可以借鉴的?”
“……”
宋文轻轻地踢踢我的脚,还把他的笔记往我这边推过来一点。
我垂下眼睛,装作没看见。
“太傅,学生没有用心听讲,请太傅责罚。”
“……你过来。”
我伸出右手,准备挨手板儿。
柳昶突然发问:“韩珍,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病了?”
“谢太傅关心,只是昨晚……没睡好。”
“这五下手板我先记下,等你好了带领吧。”
“……不。”
柳昶打得很有技巧,声音很响却不很疼。打完了手心看着很红,肿得却不厉害。
我回到座位上,握紧右手,一阵刺痛传来。
太好了,终于可以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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