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而遇

在现代的侦破模式下,没有神探。

这不是名人说的,但却是所有警察都知道的名言。想抓到一个罪犯,特别是行踪诡异的罪犯,不得不监控、通过网络大数据、通过传统的寻访和排查来实现,这不是一个两个人能办到的,它需要一个团队,用团队所有人的力量共织天网,最终把真相一点一点还原到案卷中。

脑海里浮起这个念头的人是聂敬辉,他望着窗外渐渐变成夕阳的天空,余晖瑰丽,景观壮美。思绪纠结在千头万绪中,早已忘了身外的景色,偶然发现,顿时惊为奇景。

“聂处,最新消息,云城扫黑除恶领导组拟对以王峰、王钦为首的十一人采取刑事拘留措施。据胡浩的情人司令婕今天反映,领导组在盘查出走的王峰随身物品时,发现二十二件文物。此前,他的住所前泊停车辆遭到枪击,持枪人员尚未找到,刚刚对他的住所进行搜查时,又发现了两支枪支。”技侦递着案情简报。

一个“枪”字勾起了聂敬辉的兴趣,他拿来一翻,直接翻到了照片打印纸,脱口道:“这是仿八一杠啊,这么大火力他跟谁杠呢?”

一支手枪,一支半自动步枪,可把聂敬辉给惊着了,直接拨通了电话问道:“老程,又出了一条八一杠,这火力可恐怖了。询问什么情况?”

另一头回了:“根本还没轮到我们询问,文物案值听起来比地下兵工厂都吓人,你先盯着家里啊,这头早着呢,还在追查开枪的人。”

“哦。”

这位督导方应一声,电话已经被挂了。

案情越深入,就越得小心谨慎,特别是像这种交叉案情。贩文物的得有武力,认识贩枪的;涉黑的也得有武力,也得有枪,枪杆子里出财富涉黑的都知道。说不定正是这些人觉得控枪太严不好买到,干脆自己制作上了?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背着手一遍一遍在技侦中心踱着步,眼睛不时地扫向或潜伏、或排查、或行进在路上的各组,神情显得极度落寞。

他现在不切实际地希望有一个神探能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错综复杂的案情这盘大棋,棋眼究竟在哪里?

“这个突破点啊,最终解铃还得系铃人。”

扫黑领导组孙进在三组磋商上,介绍了一系列关系树后,手指点在了最终的目标:胡浩。

“应该是这样,云城、汾南、午马的盗墓、文物走私一贯严重,涉黑的不可能不从这儿敛财,盗墓贼收不过几千几万的物件,一出境可就是几十万几百万地喊价,胡浩团伙成员参与了多起文物走私。这个人要不回来,很多案情都得悬着啊。”文物专案组组长道。

程长峰和宋玉河相视一眼,总队长开口了:“我们的思路是,先断武力,再断财路。根据缉枪数月来的线索追踪,三市潜藏着一个地下制贩枪支的窝点,从市面流行的气动武器,到火药动力的手枪、半自动步枪都有仿品,估计胡浩涉黑团伙也就是靠这个震慑同行的……顺便提一句,我们去年的新型毒品案,武器和枪支就在云城,这不但给我们工作带来了很大难度,而且这些危险物品流落在社会上后,大家可以想想,会给多少地方带来治安隐患。所以,一个原则,千头万绪,枪案第一。”

“同意。”

“同意。”

“同意。我提议省总队牵头,以枪案为主线追踪其他线索和嫌疑人,先解除这个涉黑团伙成员的威胁,再行采取控制措施。”

“对王峰审讯加大力度,他家里这两支枪的枪源,务必审出来……现在情况怎么样?”

“这儿可以观看到侦讯现场。”

讨论间,最尖锐的问题集中在枪上,那最优先的线索也就是冒出来的枪击和枪支了,随着屏幕调试,这名被控制的政协委员王峰的影像出现了。

是个头顶稍秃、气宇不凡的中年男子,身份是商人,不过气质更像儒雅的学者,估计在优渥的生活中浸**过久,表面功夫已经做到极致,他说话像商会谈判一样,有理有据地这样说着:“你们警察不能就着扫黑除恶的风头乱抓人啊?我是正当商人,也是政协委员、云城古玩市场联合会会长,古玩古董和文物能是一码事吗?我用于收藏的古董,根本就舍不得卖,何来的非法贩卖啊?这东西我们家收藏几代人了,你们说非法就非法?”

“那枪呢?怎么到你床下了?”

这名政协委员脸色一苦,然后灵机一动解释着:“栽赃,一定是栽赃。警察同志,拜托你们一定查清楚啊,我家里失过盗,不过他们没有打开保险柜,肯定就是那次,他们不是偷东西,而是给我栽赃了。”

这故事编得漏洞百出,审讯员都懒得让重复,继续着谈话,问到司令婕反映的案情上,到这个关键点,王峰绝对摇头,然后将了警察一军:“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和我妹夫都不怎么来往,哪来的纠纷?”

卡住了,不怕犯罪玩得大,就怕罪犯有文化,哪怕有实锤证据都这么抵赖的还真不多见,观摩的警中大员个个忧色一脸,看来突破不那么容易啊。

腕上的手表指向十八时二十分时,女警周芬琴驾车泊停到小区的停车位上。

是叫周芬琴还是周风琴还是其他这不重要,司令婕只是问了一句都没听太清,遂称呼为周妹妹。被认了便宜妹妹的女警实在牙疼,这不下车的时候,司令婕又在补妆,就去一趟医院,搞得跟出席晚宴一样。出于对司令婕这种生活方式本能的厌恶,周芬琴的态度一直没太好,下了驾驶位置冷冰冰地道:“下来吧。”

“不下,我害怕。”司令婕赖着不下车。

周芬琴劝道:“警察也没这权力啊,让谁坐监狱就坐监狱?您这不是为难我吗?”

“我回家您也得看着,何必呢,把我关起来多好,我也安心,您也省心不是?”司令婕撒娇似的道。

周芬琴无语了,解释道:“我的任务是保护证人,其实也没啥保护的,王峰已经被拘了,你怕还有谁对你不利?要不,你还有什么瞒着?”

“没有了啊,要有什么能交代点,让你们把我关起来,我巴不得呢。”司令婕为难道。

头回见这种生怕自己罪行不够坐监的人,周芬琴顺势道:“那不是了?你够不着我也没办法,你放心,你正常回家,方便我就待在你客厅里,不方便我就待你门口,绝对不打扰你正常生活,怎么样?”

“那这样妹妹,你干脆和我一块住,我一点也不介意。”司令婕又找到了一个奇葩的方式。

周芬琴把这娘儿们请下车来客气道:“那是违反纪律的,保护你期间我们是不能睡觉的,到了晚上顶多换班,不过看今天这么忙,估计不行了……哪个单元?”

“那幢,二单元。反正你在我就放心……来吧,妹妹。”司令婕当先找着门禁刷开了门,挽着周芬琴的臂弯,亲亲热热地上电梯了。

高档小区,楼层不密,一梯两户都是大平层房,不冷不热的周芬琴懒得听司令婕扯东扯西,跟她讲着注意事项,让她不能离开自己的视线,不能到人多的地方或者私密的地方。这话让司令婕一下子惊叫,这岂不是商场和美容院都不能去了,那作为女人活得还有什么意义啊?

“关键是首先得活着,才得活出意义来啊!难道你为了逛个街美个容愿意遭遇不测?”周芬琴如是反问,郁闷的司令婕尚未回答,叮一声电梯到楼层了,缓缓打开了梯门,蓦地现着一张脸……不,是一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左眼带疤、目露凶光的人。

女警一怔,然后一下子想起了这个人是谁,不过晚了,一只有力的手迅速卡上了她的脖子,然后只见那男人一挥手,她脑袋一蒙,瞬间失去意识了。

在失去意识的刹那,她最后听到了司令婕的尖叫,看到了那人砸她的手里,露出黑色的枪托。

直到十几分钟后,辖区110接到报警赶赴现场,出警警员在十二层看到了一个穿着警服的女人躺在电梯里,脚伸在外面卡得电梯不会动了。是业主发现的,以为电梯坏了,谁知道出这事了。110警员一看警服警号,迅速向上汇报。

扫黑除恶专案组接到信息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不过根据楼层及电梯的监控已经初步锁定嫌疑人,那个不甚清晰的画面传到扫黑领导组时,正负责建立信息共享目录的邱小妹惊得跳起来,奔向几位大员尚在开会讨论的会议室,急急说了一句:“郭三枪出现了,他在小区里打伤了监护民警,司令婕可能已经遭到劫持。”

三个组的领导一愕,刚说到郭三枪这个反社会人士的危害性,这就一语成谶了,在打黑的风头上挟持知情举报人员,这还了得?!

“通知所有外勤组,马上围追堵截……不惜一切代价。”

程长峰拍案而起,带着一行同事匆匆奔向远程指挥室。

“嘀……嘀……”警务通手机长音告警,是案情信息,坐在树下靠着棵树的邢猛志懒得去看,像是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靠的这棵树不知道是杏树还是李子树,刚抽了嫩芽,视线的远处就是瓦窑寨村,被周边一片田地包围着,从山里流出来一股不大的水,可以灌溉田地,把这个海拔很高的山坳坡地变成了世外桃源。

可惜没多少人愿意享受这种生活,村里尽是些留守老人和儿童,晃悠一天查得邢猛志都头晕了,问他们见过生人吗?人家回答,你们不就是吗?问他们见过不是村里的车吗?回答是有啊,拖拉机、大三轮。再问村里和附近有住的外乡人吗?回答是摇头,有年纪大的倒说了,外乡有村里人,村里哪来的外乡人。

问来问去离村最近的只有个扶贫项目,养猪的,离这儿还有十几里地都是土路,再远就到乡里了。

被一遍又一遍打击已经麻木的邢猛志慢慢从失望接近绝望了,要是没见外乡人住,要是没有可疑的车辆,那说明这个地方还是错的,如果这里是错的,那也就再没机会找到真相了。

瞄了瞄手机,靠在树另一头的武燕捅捅邢猛志问了:“哎,想什么呢?”

“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象田园生活,你看多美啊。”邢猛志有气无力道。

视线向上,已经落下山头的夕阳,把天边染红了一片,是一种渐近的红色,红得通红,红得亮眼,在红色之下是绵延的山脊,那一条曲线渐近天边,仿佛站在山顶就能够得着这一幅绝美画境。

“我以为你想案子呢?难得见你颓废了啊,你说我是安慰你呢,还是打击你呢?”武燕笑道。

邢猛志干脆躺下了,有气无力道:“你看着办吧,不管安慰还是打击,对我都不起作用,我有种想自己了断的冲动啊,把我给憋屈的。”

“不用憋屈,这本就不是一个人的事,不管他在哪里落网,都没多大区别……信息,还是打击一下你吧,死了心赶紧归队。”武燕把信息递过去了。邢猛志躺着看武燕的手机,一下子惊得坐起来了,愕然了足足一分钟才喃喃说着:“怎么可能啊?出现在云城?劫持了司令婕?胡浩最漂亮的那个小老婆?”

“嗯,各组开始围追堵截了,他跑不了。”武燕道。

“不对,肯定哪儿不对,这不是他的风格,出现在监控遍地的高档小区就够反常了,劫持一女的,就更反常了,这不像他的风格啊。”邢猛志道。

武燕辩着:“本身就不是正常人嘛,什么干不出来?”

“动机呢?要灭口直接拧断脖子多利索?要逼问,他和一小姐娘儿们有什么拉扯的?要敲诈?绑架?都不对啊,钱对他肯定没有吸引力。”邢猛志瞠然道,变态的人实在不好揣度。

把武燕问住了,她无语了,愤愤道:“归队命令已经来了,有话上车再扯,再拖就天黑了,你总不成真想在这里守株待兔吧……咦?!”

一辆大金蛙三轮车从远处“突突突”开来了,冒着黑烟,车上好像立了个什么架子,一个开车,一个扒在驾驶位置一侧,乡下拉煤拉柴拉猪拉羊拉粮食全是这架势,只不过这车的方向是冲着邢猛志和武燕来的,而他们的位置,离高速豁口处,也就两公里了。

“对呀,他们在城里打工之前,就是村里的,如果完全用农村的方式隐藏,那岂不是水滴入海,无处可寻?我们是不是被思维限制了,交通工具为什么不能是农用车?”邢猛志魔怔了一样。武燕笑道:“绝望的人都会出现幻觉。”

“嘘……”邢猛志打断她的话,不让她说话,手在地上抓,把自己脸一抹,更黑了,顺便往武燕头上脸上一抹,边抹边警示别吭声,眼看着那车快接近了,邢猛志远远吼着:“大哥,去哪儿哩,进城捎俄(我)一截。”

活脱脱的方言,是这两天才学的,配着泥污吧唧的脸,扮相绝对没问题,那开车的汉子顺口道:“不进城,自己走吧,懒死球你。”

“你妈×,车翻了栽死你。”邢猛志出口恶言,骂了一句。

那坐在驾驶位置的伸着脖子吼着:“你妈了个×的,有种等着,再骂弄死你龟孙,你爷马上就回来了。”

武燕一言未发,已经惊呆了,不是被邢猛志的扮相惊呆的,而是被伸脖子的那张脸惊的,已经熟悉过无数遍的涉案嫌疑人终于见到一个活的了,这张脸凸嘴龅牙体貌特征极其明显,有个很牛的绰号叫:油机。

“呵呵,老天会眷顾绝望的人的……快,通知火山,高速的接货应该到了。我就不问你服不服了,从今以后,你不服也得服。”邢猛志说着。武燕已经通知了,此时两人仿佛浴火重生一样,瞬间精气神满满的,两人互视一眼,武燕猛地抱着邢猛志的脸蛋,狠狠地在他脏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说:“爱死你了。”

邢猛志擦了擦脸道:“该你发飙的时候了,准备干活儿……等等,哎哟我去,我们的想象还是跟不上群众智慧啊,这法子打破脑袋也想不出来。”

两公里外的现场监控已经传到手机上了,看清了车上是个简易滑轮,油机正拉着铁链,往车斗一扣,噌噌一拉,把一个大箱吊起来了,司机在车下扶着方向,往下吊,就这么简单地完成了从外路到高速的送货。

“走,跟着我。”

“你跟我。”

邢猛志收起手机,武燕已经蹿出去了,两人瞬间把速度提到了极致,像飞一般一起奔在地里,抄近路直冲向目标。同一时间,也像打满鸡血振奋的华启凤自隐蔽处把车开起来,一加油,车倒着直冲向路面接货的车辆。

也在同一时间,午马专案组临时指挥部,最先发现异动的技侦疲惫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当他看到这个传送方式,看到冲向嫌疑车辆的外勤车,紧张到吼起来:“快来看,A组截住了嫌疑车辆,就在高速路上。”

人哗啦一声全围向他的屏幕,指挥部实时传来了丁灿的呼叫:“发现接货车辆和嫌疑人油机,支援支援,呼叫支援,制枪窝点应该就在附近。”

话未说完,车倒着撞上去了,咚的一声,车尾撞上了对方的车头,华启凤持着卸轮的长螺丝刀,丁灿持着个车载灭火器罐,吼着就冲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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