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宫·闱
「炎、吾儿……咳、咳咳……」面色惨白如宣,却依然无法掩盖其清秀绝丽的容貌,少妇扶著间柱倚跪在地上忍著涌出杏眸的泪,一次又一次地抚摸著眼前的幼童精致的小脸,「对不起、吾儿……都是、一切都是娘的错……对、对不起……咳、唔……」
断断续续呢喃著叮嘱,泪水顺著脸颊滑落在幼儿摊开的双手上,忍著腹中犹如烈火焚烧般的灼痛,用丝娟掩去自喉间溢出的腥苦鲜红。
万万没有想到,那人会如此狠心……
不,此刻她不该再去思索这些,眼前还有一个令她无法瞑目的存在,那便是他与她的儿。
「……娘亲!」约莫五六岁的幼童,踮著脚贴心地为娘亲轻抚背心,只因为娘亲似乎很痛苦的模样。
他虽然不懂娘亲为何会突然如此,可是自从那些人来了之後,管家爷爷走了、奶娘也被撵走了、娘一直默默在落泪,他不喜欢这样。
「咳、咳……炎儿、乖!吾的儿……」压下内腹排山倒海般的绞痛,妇人紧紧地将小小的身躯揽入怀中,「炎儿、娘、此刻说的话……咳咳……你一定要、好好……咳、咳咳……记在心里!切忌轻易、轻易就……相信……除了自己……万不可、不可轻信……任何人!咳、咳咳咳……」
「娘……炎儿不明……」他不懂,娘亲为何尽说一些他听不明的话,也不明白为何娘亲将他如此用力抱在怀里。
「咳、唔咳咳……对不起、我的炎儿,娘、咳咳,娘知道……你不懂……不明娘为何如此……咳咳、咳咳……可是、娘也、真的……不得已……你一定要记清楚、娘说的……咳咳、咳咳唔……」老天爷,是她的错吗?霜寡之人不守妇道的惩罚?
假如可以给多一点时间,她多想能够看著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不需要荣华富贵,只要平平安安、平平凡凡当个幸福快乐人!
「是、娘、炎儿一定乖,娘不要著急!」伸著小小的手,不停的替娘亲抚背,点著小脑袋让娘安心。
「炎儿、炎儿……娘、咳咳……娘是多麽希望你能……往後、炎儿一定要坚强……路一定不会平坦……咳、咳咳……切记、娘只要你好好活著……莫轻易动情……亦、咳咳……不可轻信他人!不可……咳咳……好好保护自己、好好的活著……如果、如果有一天……咳咳……」
想说的话、心中的话、太多太多,难以道尽,不舍也要放手,只愿上天垂怜她可怜的孩子,让他能够遇事逢凶化吉,远离苦难与阴谋。
剧毒之物穿肠破肚,深入五腑沁入心扉,又一阵剧烈绞痛伴著的咳嗽,放开一些怀中恋恋不舍地幼小身躯,一股灼热的腥甜苦涩热液自喉间涌出唇口,紫黑色的**如同她破碎的心,这是“那个人”给予她最後的恩赐。
「……娘!娘!」即使不懂为何娘口中呕出黑色之物,却明白娘抽搐痛苦的神情,想要伸手去接下娘口中之物,小手被娘亲先一步盈握在掌心,无助地抬起闪烁著泪光的稚眸,「娘、娘……炎儿会乖,娘……」
「炎儿……」爱儿的目光有如利刃,酸酸瑟瑟、盈盈苦苦刺痛著她的心。
她从未想过飞上枝头变凤凰,只因为痴情错付,一子错满盘皆落索,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吧!
皇上……
「呵呵呵……夫人,您瞧这时辰也差不多了,老奴可还得带著殿下回宫复命呢!」冷冷地笑,言语虽不低蔑却透著威吓之意,俯视著始终吊著一息不愿咽气的少妇,「夫人,您也懂得规矩,老奴倘若无法按时回去复命,可是会有许多人受到牵连的呢……」
言下之意,就是让眼前人赶紧识相归西,拖拖拉拉对谁都没好处,尤其对那里尚且不懂事的幼童。
「咳、咳咳……公公……」临死之人灵台清明,她既以无力计较,此刻更想地是为爱儿留一些什麽。
「呵呵呵,不知道夫人还有何事不放心呢?」捂著鼻子嫌恶地俯身,甩一甩拂尘,「哎呦,其实呐,我说都这时候了,您还有什麽放不下的呀……」尖细的嗓音,透著不耐。
「咳、咳唔……奴家、不敢多劳公公……奴家没什麽……值钱饰物了,此一翡翠镯子……还望您不嫌弃……咳咳、请收下……」见到对方骤然老眸一亮,少妇更举高些镯子,另一手拉过爱儿,「咳咳……公公、奴家别无他求,只求您……多多……只望今後……炎儿还小,劳您能多多照顾……咳咳……」
深宫内院如何恐怖,她虽未能亲身经历却也骇人听闻,但愿拼尽最後一口气,哪怕只是为了炎儿铺定一粒细子或是清除一个小石子。
「哎哟哟,夫人您这是说的什麽话呀,真是、真是折煞杂家了呀!」晶莹剔透的翡翠玉镯,只需一眼便知道属於珍品,贪婪地伸手接过揣入怀中,立刻换上迎奉之色,「哎呀……您瞧瞧,这九皇子呀……长的可真是那个俊呀,皇上见了一定会很喜欢的!多可心人儿呐!夫人您大可放心,杂家一定会好好照顾九皇子殿下的!」
「娘……」本能地闪避著丑陋的手掌抚摸自己的头,孩童拉扯著娘亲的裙角。
「炎儿……娘、娘说的话……千万、咳咳……千万记在心里……」她当然知道儿子在惧怕什麽,只是她再也无力为爱儿遮风挡雨,更不想让爱儿牵涉仇恨之中,不想炎儿有一日憎恨自己的父亲,「吾儿、我最爱的炎儿……咳咳……男子汉不可轻易落泪……娘永远……永远疼你!」
拿出藏於袖中的匕首,用力往腹间刺入,「唔──!」
耳边的呼喊变得朦胧空洞,人生对她而言短短二十五载,爱过、哭过、痛过、悲伤过、也幸福过。
“霜儿,不论朕身在何处,朕的心永远与你们母子在一起!”曾经的甜言蜜语,到头来只剩下残忍。
举著染满暗红色**的纤纤玉手,对著轻云苍天,老天爷,请保佑她的爱儿吧,是缘也好,是孽也罢,愿一切都随风而逝,都跟著她去吧。
年仅五岁的宇文炎,记忆中唯一的鲜明只剩下鲜红残忍的色彩,不停、一直流淌不停止,直到娘亲痛苦纠葛的面容变得安稳。
娘说的话,他一句都不懂却铭刻在心中,那是娘亲千叮万嘱最後的嘱咐,抓著娘亲无力坠落的手,泪水比伤心更快涌出双眼,一滴、一滴、视线都变得迷离昏暗。
记不清跟著发生了什麽,也不知道之前发生了什麽,只有双手中残留的温度,属於娘亲的温度,他永远也无法忘怀。
时光停留在娘亲失去呼吸的那一刻,与世隔绝,不言不语,一切都再也与他无关。
「殿下,您先在这里稍候片刻,杂家这就去禀报皇上!」对著身边的侍卫与小太监使著眼色,尽管这小娃一路上给吃就吃木讷地像是吓傻了,但一进到宫里,就算是个傻子亦也是个皇子,「你们都小心看著九皇子殿下,要是殿下有什麽闪失,可是砍头的大罪,知道麽?」
威逼恐吓外加抹脖子的动作,吓得一干人连连点头,满意地点头转身,谁知闪念之间──
“咻!”一支冷箭迎面而来,吓得老太监脸上一阵青白相接,当下差点尿裤子。
「是、是……是那个王八羔子居然敢对杂家放冷箭!」惊恐之後,单脚跺地翘著兰花指捂著起伏不定的胸口,仰头厉目四处张望,「究竟是那个王八羔子……还不快给杂家滚出来!」
「──骆魏海,王八羔子,你是在说本王吗?箭是本王所放,呵呵呵……本王是不是也要向你道歉?」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略带童稚的嗓音却带著令人颤畏的冷冽威严,但见方才还一副吃人模样的骆魏海骆公公,闻声当下吞了吞唾液,即刻换上讨好的表情迎上不远处缓缓步入众人视线的少年,少年手中持著一把缠绕著明黄色金丝银线的弓。
「哎哟,我道是是谁呢,原来是四殿下您呀!老奴怎麽、怎麽会……那个王八什麽的,是老奴、老奴自己!」恭敬畏缩地行了个大礼,甩著自己耳光骆魏海跪地,「四殿下您可千万全当老奴说笑了……老奴的小命,还不就是殿下您的一句话麽!老奴怎麽敢……就算再给老奴一副豹子胆、老奴也不敢呐……殿下,老奴失言了,您可千万别生气呀!」
「哼,本王还以为人老了就会忘了什麽才是本分,活的太安逸……让你这个六品太监总管,当烦了、当腻了、当得不想再当了!」冷眼看著一切,奉承也好,拍马也好,一切在他眼中斗不过犹如每日必须的功课,微微眯起年幼却依然锐利的凤眸,瞧著当下立刻跪地求饶的骆魏海,幽冷的眼眸中未有一丝波动。
「哎呀,四殿下,老奴知错了,再也不敢了,您高抬贵手,饶了老奴的小命吧……」若是他人说得这番话,他全当笑言,可是眼前人……倘若要他死,他可绝迹活不过今日啊!
「……够了,你罗罗嗦嗦烦够本王没有?」耳边如同恼人的蚊蝇闹腾,少年傲慢地拂袖甩开跪地求饶的骆魏海,身边人又是向以往一般跪了一地,看著就恼火,「还不快起来,当真要本王摘了你的脑袋不成?」
「呃、啊,是是是,老奴遵命!」
一群人跌跌撞撞地起身,唯有一道较之自己更为娇小的身影始终一动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骆魏海,本王问你……」上前几步,步履停止於神情呆滞的人跟前,「他、是何人?是你带来的吗?」
「是、是是,回殿下的话,是老奴刚刚自民间带回来的九皇子!」
骆魏海的话让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勾勒出一抹似赞赏也似嘲讽的邪魅轻笑,「哼,父皇还真是处处播种,不亦乐乎……後宫佳丽三千人也不足以满足,居然还染指到了民间!」
想想那些愚蠢的女子,放著好好的日子不过,挤破头要入宫,入了宫又有多少个能有好下场,就像他的母妃……
「哎呦,我的殿下爷呀,这话可说不得……要是传到皇上耳朵里,可就糟了呀!」
「哼!」不屑得冷哼代替回答,说明他毫不畏惧所谓龙威难犯。
确实,在这宫里,恐怕除了他宇文龙就再也无人胆敢如此大胆妄言,不理会骆魏海似真非真地关心,他仅是眯著凤眸细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第一次相见,从此也会与他一般,纠结在兄弟仇杀阴谋之中,身陷此地就此一生的弟弟!
自夏商覆灭之後,有周东西之分而一统天下,东周经数朝名存实亡,有一强族代轩辕耸立,复姓宇文,建都颌阳,天辕皇朝由此开始。
公元前二六三年,历时八帝的天辕皇朝,传位於第九位皇帝──宇文轲鸿,改年号沐、是为天沐年,励精图治二十三年,鸿帝膝下皇子有七,公主有九。
天沐六年,明则皇後诞下一子,取名毅、未满一岁便封为太子,坐拥东宫,一时间东宫气焰势顺力压六宫。可叹只叹,太子天资有限,文不得鸿帝心,武更无法威慑众臣,直到深得鸿帝宠爱的娴妃再添一子,四皇子宇文龙、此子不仅三岁能文,四岁能武,到了五岁小小年纪竟然大殿之上舌战群臣,令群臣拜服其呼千岁。
如此一名天子骄子,尽得万千宠爱却也锋芒太露,非凡之才能无以掩盖,非但招人妒恨更可惹来杀身之祸。
天沐十三年,天霞宫一场神秘的大火,令鸿帝痛失温婉秀丽地娴妃与上天恩赐的爱儿,伤心过度甚至大病一场,群臣皆黯然悲痛,失去可以预见的明主,是何等痛心疾首。可是,就在众人自哀痛中缓缓起身之时,当日曾经以才智傲视众臣的天之骄子带著一身未褪分毫的傲气、一身更为冷凝内敛的帝王之气重现眼前。
被娴妃以性命相护的太後抱著失而复得的爱孙痛哭流涕,鸿帝亦也欣慰恸哭,总算上天见怜,还他天辕皇朝一线希望,爱儿抱在怀中不由地思念已故爱妃。
自从四皇子宇文龙反朝,由明则皇後与太子掌控的半壁朝政显而易见被瓜分,而另一半则掌控於丽妃、庄妃所生的五皇子宇文静、七皇子宇文策手中,由於二位皇妃的娘家皆为武官,所以比起重文轻武的太子党,这两位连成一线的皇子更具有威胁。
宇文龙的母妃,娴妃本是晋国公主,晋国亡国之後其後裔被纳入天辕皇朝,其兄姚欻後被封为镇西将军同样手握重兵,姚欻一知侄儿未亡,硬朗如他这般常年沙场的铁汉子亦感动欣喜地落泪,并誓言全力支持侄儿绝不让那可怜的独苗再被欺辱。
然则话分两头,得到舅舅的支持实乃宇文龙预料中之事,年仅十岁却心思慎密的宇文龙得鸿帝应允在天鹤楼设下夜宴,宴请百官,短短数个时辰,举杯谈笑之间,忠歼早已心中有数。
直至尽欢席散,曾任太傅此刻官拜丞相的柳裕再次求见,激动地跪地痛哭,宇文龙上前安慰,他知道此人对他的母妃有著一份超越君臣之情,奈何母妃情系父皇。
「柳大人,你可愿助龙儿足凳天下?」
清淡平和的一句,听来不像请求更不似威逼,平凡谈吐,君王之色却傲然自敛,柳裕抬著挂满泪水的苍老面容,微微一愣之後真心诚意叩拜真主。
「老臣有生之年,定当竭尽所能辅助幼主,绝无二心,性命可弃!」
君臣之契,勾动明争暗斗,冷眯著一对承袭母亲的美丽凤眸,宇文龙在短短十一个月之内尽收三方势力,自此之後天辕皇朝明为鸿帝执政,实则早已分为三股势力、形成三足鼎立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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