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景十九年,冬,太后薨。
当东湘国的百姓还沉浸在轩王殿下和娉婷郡主那场盛大的婚礼中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东湘国的皇城,便已经敲响了丧钟,那声音,如泣如诉,穿透整个皇城,传递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于是,东湘国的百姓都知道,太后,薨了。这个刚刚过完了八十六岁寿辰不到半年的老人,这个东湘国最为尊贵的女人,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夜晚,悄然离世,陪伴她的,便只有一只跟随在她身边的玉兰姑姑。
宁霜记得,她初来这里的时候,是天景十七年,那年的中秋,她还和沈诺轩一起,在碧云峰上弹琴唱歌,一转眼,两年过去了,她经历了太多的生离死别,如今,这个与她相处不过半年,可对她如同亲孙女儿一般的老人,就这么去了。
心中很痛,无言的痛,让她,连哭都忘记了。
太后的灵堂前,一众皇子全都跪着,宁霜作为如今唯一的孙媳,自然责任重大,好在她素日谨慎,守持有度,进退得宜,在这么大的场合,倒也没有失了礼数,可以说,太后的丧事,便是宁霜携同皇后和凝妃,一手操办的。
这一年,似乎是一个很不吉利的年份,在她身边的,都离开了,死的死,走的走,到头来,能够陪着她的,始终只有沈诺轩一个人,一如当初在碧云峰上那样,竹轩深处,唯有他们两个,不被任何人打扰。
“皇上——边关急报——”当安如海行色匆匆地带着一个士兵模样的人走进太后的灵堂时,宁霜便知道,这事情,定然不简单了,不然,也不会惊扰了太后的安宁。
“说。”帝王的口中只吐出这一个字,却带着无比的压抑。
“雪凝国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批精良的装备,欧阳将军不幸误中副车,已经……殉国。”那士兵说着,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悲痛,说道最后两个字的时候,便低下了头。
“你,说什么?欧阳将军他……怎么了?”皇上带着不可置信,问着。
“欧阳将军殉国……”士兵的口中喃喃着,可是寂静的灵堂里,却听得清晰无比。
皇上像是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一口气呼吸不顺,踉跄着后退几步,一手扶在了太后娘娘的棺椁上,急火攻心,嘴角渗出丝丝血迹,惊吓了一众皇子与妃嫔。
“父皇——”
“皇上——”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平日里那么高高在上的帝王,心思各异,却只听到皇上开口:“宁霜,你过来——”
宁霜是医女出身,这里的人都知道,不管怎么样,皇上龙体有恙,有医女在这里,还是比较可靠的。只见宁霜疾步上前,扶着皇上的背,稍稍为皇上顺气,又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儿,倒出一粒药丸给皇上服下。
皇上的气色渐渐缓和,安如海忙递了锦帕给皇上擦拭唇边的血迹,来上报边关急报的士兵还在地上跪着,一众人都低着头,等着皇上的吩咐。
“轩儿,朕封你为兵马大元帅,率三十万大军,速去边境,接替欧阳将军,击退雪凝国。”
“儿臣遵旨——”沈
诺轩说着,眉眼中尽是凝重的神色,他跪在太后的棺椁前,磕了三个响头,再次说道,“皇祖母,请原谅轩儿不孝,不能守在您的灵前为您尽孝了。”
“王爷,皇祖母灵前,妾身替你守着,安邦定国,乃男儿只本份,妾身,等你回来。”宁霜看着沈诺轩,如此说着。
生疏而客气的语气,不似从前就认识的模样,反倒让人觉得,二人奉旨成婚,一切倒显得再自然不过了。
可是没有人看到,两人在眉眼相对的一瞬间,彼此珍重的话便已经含在了喉咙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沈诺轩叩别了皇上和皇太后,便回了七王府,整装待发,而永寿宫的灵堂,皇上却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说道:“皇后,这里就交给你了。宁霜,跟朕去勤政殿。”
说着,便在安如海的搀扶下离开,宁霜看了在场的众人一眼,也对太后的棺椁拜了三拜,随即跟着皇上离开。
天景十九年,的确是个多事之秋,一向平静的七国秩序即将被打破,雪凝国以太后寿辰那日在东湘国受辱为借口,兴兵来犯,东湘国百口莫辩,只能应战。可方才的士兵说,雪凝国近日得到一批精良的装备,想必是从云清国那里得来的,独孤凤在东湘国求亲不成,定然也是怀恨在心的。
东湘国正遭逢太后薨逝,天景帝身体每况愈下,今日更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吐血,这些落在有心人眼里,怕又是一桩麻烦。
正是册立太子的关键时候,沈诺轩却带兵出征,朝中虽有九皇子沈煜尘周旋着,可毕竟失了先机,处于不利地位,她如今已经不在皇宫,没有办法再经常同凝妃娘娘和祥嫔娘娘联系,又失了太后的庇佑……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跟着皇上来到勤政殿里,皇上吩咐安如海关了门,让宁霜给自己把脉,宁霜明白皇上的意思,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为皇上探脉。
脉象若隐若现,虚浮不定,忽然间,宁霜睁大了眼睛,惊讶地说道:“皇上,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也看出来了?没错,还是绕指柔,可这天下,却没有第二块积香木。”皇上说着,看着宁霜。
“可是皇上,短短时间,怎会如此?”宁霜有些不解地问着。
现在皇上这种情况,她也是毫无办法,就如同皇上说的,天底下没有第二块积香木,即便是有,她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也不知道皇上还有没有那么多时间等。
“朕这两个月,只去了皇后和凝妃处。”皇上说着。
“所以,您怀疑皇后娘娘和凝妃娘娘?”宁霜问道。
“不是凝妃,朕在芷凝宫,只是坐坐便走了。”皇上叹了口气,说着,现在的宁霜在皇上的眼里,不是女人,不是儿媳,只是一个纯粹的医者。
“那么,皇上是如何发现的?”
“朕本欲是让你帮朕查出这幕后之人,却想到,你一个弱女子,即便手中有朕给的金牌,却也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所以朕,便引蛇出洞。朕已经问过顾太医了,这绕指柔的毒,看起来有十年,其实并不是,朕循例每月有
三次去皇后宫中,每一次,她都会服下此毒,然后传到朕的身上,是以毒素积累,这才造成了十年的假象,误导了顾老太医和你的视线。”皇上说着。
“原来如此,皇后其实并不知道皇上身上的毒已经解了,她只是按照往常的管理,再次在皇上身上下毒。可是皇上,皇后娘娘为什么要这么做?”宁霜问道。
“宁霜,朕,可以相信你吗?”就在宁霜以为皇上会回答的时候,皇上却在这个时候转移了话题。
“皇上是怕宁霜做出什么对您不利的事情?按道理说,宁霜现在应该叫你父皇,可是皇上,今天是什么情况,您自己也看到了,除了我和沈诺轩,你一个人都不敢相信,是不是?所以,您才会选择让沈诺轩带兵前往边境,而选择让我跟随您回到勤政殿。”宁霜并不回答皇上的问题,反而如此问着。
“不错,朕这一生,自诩勤政爱民,朕的儿子也是个个出色,可是朕,却找不到一个可以继承这江山的人。”皇上略为有些无奈地说着。
“所以,皇上是想趁此机会,挑选一个继承人?”宁霜问着,“可是皇上,我是沈诺轩的妻子,你就不怕,我偏向他吗?”
“你以为朕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你表面与轩儿生疏客气,装作奉旨成婚的样子,可是你们在清羽殿弹琴唱歌的场面,朕都看到了。”皇上说着。
“那皇上的意思是——”
“朕的几个儿子,老大和老二英年早逝,老五重病缠身,老八浪迹江湖,都不堪重任,剩下的几个,老三沈傲祺行事莽撞,老四沈星彦心机深沉,老六沈奕清手段毒辣,老九沈煜尘放浪不羁,可唯有轩儿,光明磊落,正直坦**,有勇有谋,东湘国需要的,正是这样的仁德之君。”皇上叹了口气,说着,“你以为,朕真的愿意这样评价朕的儿子吗?朕也是,实属无奈。宁霜,当有一天你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你就会明白,朕为什么会同意,你嫁给轩儿。”
宁霜静静地听着皇上的话,心中不觉有些悲凉,这些看似出色的儿子,可是却有着不为人知的缺点。眼前的这个人,不只是他们的父亲,首先,他是一个帝王。
和皇上谈了许久的话,宁霜从勤政殿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由安如海派了轿子送她回到七王府,一路上,家家户户都挂着祭奠的白色灯笼,门口悬挂着白绫,以示自己心中的哀伤。
太后去世,天下缟素,东湘国一代名将欧阳将军殉国,更是举国同悲。宁霜抬头,看着黑沉沉的天空,不觉心里一片苍凉,天黑了,这天下,很快也会如同这天幕一般,风雨欲来的宁静。
七哥,希望这一劫,我们能够挺过去……宁霜在心里祈祷着,想起皇上的话,脑海中闪过一众皇子和妃嫔的面容,叹了口气,她再也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她是轩王妃,她始终记得洞房花烛那天,沈诺轩对她说过的话:
“阿宁,记住,从今以后,你是我沈诺轩的妻子,是这东湘国的轩王妃,也只有你,才当得起轩王妃这三个字。”
所以,她要做的,还有很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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