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盛夏

帝京长乐街赏菊楼

烈日当空下,后院里习舞台上定定地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少年脚踩铁索,锁下燃着十几支计时辰的‘梦香甜’,寥寥青烟在暑气中飘散。只见那少年悬空站立,上身未有任何攀扶之物,只靠着脚心站立在铁索之上,要保持平稳定须一定的技巧能力,稍一分神,就被脚下的‘梦香甜’给燎个火泡。

隔着一道阡陌雅径,是一间避暑凉亭,亭下的石桌上摆着当季新采摘下来的大西瓜,西瓜切成均匀的小块放于盘中,搁在井水中浸着,亭内五、六个人都是穿着轻薄的夏装,却是毫无声息。其中一位桃红色花衫的妇人,一手摇扇,一手捧瓜,大咬了一口,闭口咀嚼,不一会儿吐出些许细小的瓜子来。这妇人便是那赏菊楼的老鸨黄妈妈,她一行吃,一行看着习舞台上的少年,见那少年纤细的脚踝开始,鼻中轻哼了一声,回头看了看亭中其他的人。

四名伶俐的男童并排坐在亭内的石椅上,有三个垂着脑袋,十分乖巧,一个靠在栏杆上已然闭眼睡熟了过去。

“几时了?”黄妈妈问一旁的素衣青年。那青年抬头看了看正烧着的‘梦香甜’,温和一笑:“申时末了,已经罚了两个时辰了,妈妈,饶了他吧!”

“锦哥儿!不是我不饶他,是这个小祖宗不饶了我啊!你瞧瞧,楼子里哪个不舒规矩矩地吃饭、做事,偏偏他,三天两头的整些大小纰漏出来,功也不肯练,礼也不愿学,我这里可不是养少爷的地方!不给他治结实了,我这半年养活他吃饭的银子如何赚得回来?”这黄氏嘴上说得凶狠,对待素衣青年的态度是和善的,说得上有些讨好之意。

素衣青年抿唇一笑,“想他经了此次,定会安分一些的,妈妈不是指望着他学习舞技么?这大热天的日头晒着、烟火燎着,怕中了暑气、灼伤了脚心儿,届时还是妈妈打赏治病银子,何故来?”

黄妈妈眉头稍紧,摇着凉扇点了点头,冲着那四个并排坐的男童叫道:“你们,去把他放下来吧!关到屋里,今日不许吃饭!”

那三个醒着的少年这才抬了头去看那习舞台上的人,看他们的脸庞,正是黄氏买下来的五名男童中的三人:潋滟、素清、云团,而一旁睡着的正是鄞儿。只见潋滟起了身,带着两个小的走了过去。

三人在习舞台上站定,一个挪香炉,一个解铁索,潋滟就要去搀扶那少年,刚一挨身,那一直低着头咬着牙的少年狠狠地推了他一下,趾高气扬地抬了头,满面的傲气:“将你的脏手拿开!休得碰我!”

亭中一直坐着的黄妈妈气急,一下子站了起来,举着凉扇指指点点就骂“夭红!你个养不佳的**崽子!”

夭红狠狠地瞪了妇人一眼,艰难地以足触地,脚背顿时弓了起来,他暗咬牙根,咽了口唾液,刚要迈步,人就歪了一下,所幸他身旁潋滟上前架了一把,扶住了他的身子,

少年潋滟开口劝道:“红弟弟,莫要逞强,妈妈还在气头上呢!”

对于这些个劝解的话,夭红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厌恶地推开旁人,咬着牙回了一句:“勿须你做好人!我自己能住”说着,强忍着不适,硬生生地将满是火泡的脚板踏在地上,拖着身子一步一步地往台下走。

两个小些的少年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上前帮扶。倒是潋滟大些,慢慢跟在夭红的身后,生怕他摔着,好随时上去扶上一把。

亭内坐着的黄妈妈同青年,眼看着夭红踩在灼烫的青石小路上,脚踝、脚背上的青筋暴起,额前虚汗淋淋,仍旧不吭一声,也不许任何人相帮,这副模样让他俩各自叹息了一番。

“本是高贵如云之人,突入这泥泞之所,也难怪他不愿屈从了!”素衣青年心中暗自想着:只是,不屈从又该如何呢?这帝京等级分明,花街之人连出去都需三令五申,天下之大,没有造化如何能抵抗得了命数?青年觉得眼前这少年着实有些不识时务了。

“骸这性子,早晚会出大事的啊!要不是见他实乃绝世容颜,真是留不得他!”黄妈妈叹了口气,拍了拍手召唤来几名小厮:“去!到前门找大总管寻大夫去!就说夭红又伤了!”

一众人等目光跟随着缓步艰行的夭红,少年的脚后,一点一点,印下了梅花状的殷红脚印。

晚间夜灯初上,花街里喧闹非凡。后院偏房一间耳室的木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黄妈妈带着吃食迈进门来,她一开始在门口张望了一番,见板躺着的夭红瞪大了眼睛望着房梁,半眯着的双目冰冷如霜,叹了口气瞄了眼少年缠着白布的脚板,白布渗着黄黄黑黑的药膏,发出难闻的气息。

将吃食放在了案桌之上,黄妈妈转身坐在了板床边上,一只手就要去摸夭红的发际。

夭红抬手挥去了黄妈妈的手,半转了下身子,将头转向其他方向。

黄妈妈‘啧’了一下,“不识好歹的东西!你就傲吧!这次老娘是铁了心了,你若再不听话学艺,我就将你卖给城西的罗大官人府上!你也知晓,那罗大官人专喜男童,又爱玩弄些个**器具的,不知晓多少孩子糟践在他手上!”

夭红的身子瑟瑟发抖了一下,却并未有更大反应。

“我待你还不够好么?若是一般倌馆,你这个年级也能接客营生了,你们五个我是当宝来训练的,那四个老老实实、偏偏你就是认不清现实,我若不教你早些看明了运势,你这一生怕就白活一场了!”黄妈妈再次叹息道。

夭红冷哼了一声,回过头来犀利地望住黄妈妈,“勿须你假情假意!我不若他们,早晚都是你赚肮脏钱的棋子,只要我活着,就定要逃离此处,若有幸寻得亲人,他日这等侮辱也定会让你加倍偿还!呸!”说着,夭红啐了黄妈妈一口。

望着夭红眼底的倔强与傲慢,黄妈妈却是忘了如何生气!半晌,她才眯了眯眼,“好!好气魄!那老娘倒要瞧瞧你到底有多少胆色!今日,罗大官人来楼子里捧场,你子采哥哥作陪,倒叫你去修习一番,届时再来同我说话!”

说完,黄妈妈袖子一甩,叫来了两人,抬着夭红就往前院里去了。

半个时辰之后,夭红一脸青白地又被人给抬将回来,口边秽物仍未擦净,又捂住胸口干吐黄水,浑身上下也在惧怕下剧烈。

黄妈妈站立在夭红的身前,斜着眼睛瞄着他,“如何?”

夭红闭了眼睛,咬住红唇,仍旧不发一言。

黄妈妈得意一笑,“你若好生学艺,我还可保你几年快活日子!若再抵死不习舞技,徒生事端,明日就将你卖去罗府!”

夭红捏紧了拳头,生来的傲慢让他当场就想严辞回绝,但是方才自己隔着暗窗见着的一幕却让他怎么也开不了口。那满屋的血气、粪便、男人手上摆弄的器物,让他一想到就忍不住的反胃呕吐,那是他根本未曾想象过的,他甚至觉得那倒在满地秽物中**的分明比两只牲畜还不如!

黄妈妈见夭红咬住了嘴唇,强作镇定,知晓自己的威吓已然达到目的。她绕过少年,转身出去,淡淡地说道:“后日开始练舞!叫你名字,不得不应!”

夭红蜷缩在板,两手抠紧了身下的木板。好半天,他贴着木板的脸开始不停地抽搐,上下牙齿也不断地打战,映着昏黄的油灯,少年紧闭的眼角,落下一串串的水珠来。想起了记忆中娘亲临去前要他发的毒誓:无论如何也要活着,若违誓言,父母于九泉不得安宁!少年狠狠地咬了咬嘴唇,捏紧了拳头,擦干了眼泪。

娘亲!若是您预料得到孩儿会入此等污秽肮脏之所,也会要孩儿无论如何也要活下去么?

娘亲!孩儿答应了您,就一定要做到,孩儿怎能忍心叫您同父亲在地府不得安宁?

娘亲!如若终有一日,孩儿敌不过,您定要原谅孩儿!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