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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蜥兽奔跑甚是急切。袁乃东分析了附近的地形地貌，规划出五条从它那里抵达祭台的路线。去掉三条用时较多的路线，剩下两条可能性最大的——其中一条与刚才他过来的路线基本一致，另一条是考虑了狼蜥兽是四条腿的。不管是哪一条，都会经过村民们身处的平地。袁乃东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狼蜥兽何以知道祭台上的祭品是为它准备的？难道有什么秘密协议？莫非有什么信号在召唤它前来？

空气中依然只有背景辐射，没有发现任何有意义的无线电波，也没有发现别的可以解析的信号。袁乃东疑惑了。

“那……那就是狼蜥兽？”何敏萱往前一指。

这时，狼蜥兽已经非常靠近平地。月光下，仅凭肉眼就能看见它在朦胧的地表留下的行进路线。有耳力好的村民率先发现了它，大声发出警告。声音大得祭台上都能听见。旋即，那狼蜥兽扑进跪拜着的人群里，毫不留情地撕咬起来。

“我们过去。”袁乃东起身，将何敏萱拉起来，揽住她的腰。“害怕的话，就闭上眼睛。”

少女轻“嗯”一声，浑身微微颤栗。

袁乃东抱住何敏萱跳下祭台，落地即再次起跳。这次是全力而为，几个兔起鹘落，就已经到了山间空地。

只这眨眼工夫，那狼蜥兽已经咬死了七八个村民。准确地说，是撕碎。它的嘴，还有嘴里森冷的牙齿，是线条勾勒出来吓唬人的。它只是扑击，两条前腿往村民胸前一扎，就扎进了身体，又往两边一分，村民就惨叫着，喷涌着鲜血，变成了好几部分，散落在空地各处。

它的速度极快，没有村民可以逃脱它的扑击。

大部分村民转身就跑。少部分瘫软在原处，不能动弹。火把都被丢弃，因为害怕火把会引来狼蜥兽的攻击。其中一只丢弃的火把点燃了附近的一棵老松树。它噼里啪啦地燃烧起来，照亮了整个混乱的现场。何福厚丢掉了外衣，连牧师服也在慌乱中被村民扯掉了一块，非常狼狈。何子华从何福厚身边跳出来，大声尖叫着：“祭台！祭台在那边！”

作为回应，狼蜥兽又撕裂了一个村民。

“站在这里别动。我去对付狼蜥兽。”袁乃东放下何敏萱，让她靠着一块巨石站好。少女用颤巍巍的声音回答：“我相信你。”

袁乃东跳到狼蜥兽跟前，发出一声嚎叫，与昨晚狼蜥兽的嚎叫一模一样。这嚎叫，绵长而低沉，在暗夜里可以传很远很远。听到这一声嚎叫，狼蜥兽立刻伏地不动，并迅速改变了身体的颜色和斑纹，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仅凭肉眼，很难将它分辨出来。

幸而袁乃东可以。在混合了紫外线与红外线的视野里，狼蜥兽的模样依然清晰可见。看上去就像是人的上半身嫁接到狼的腰间，没有手臂，而脑袋又是狼的。它的两条前腿是人的手臂，手掌五指分明，尖端有锐利的钩爪，后腿却是狼的造型。

它曾经是铁族的一员，这毫无疑问。铁族数以亿计，其中一两个在变形时出了岔子，凝固在人形与狼形之间，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袁乃东只希望，它的脑子没有出问题，还能交流。

“你是钢铁狼人吗？你的代码是多少？我从火星来。火星，知道吗？太阳系从内往外数第四颗行星，是地球的姊妹。在火星，有你的同伴，很多很多。”袁乃东说，“我知道，你坏掉了，身体出现了问题，我可以修好你，还可以把你送到火星，回到铁族的灵犀系统里。”

狼蜥兽没有回应。

“你能听懂我的话吗？你的语音系统不能正常工作，是吗？是就点头。毕竟，铁族集体离开地球去火星已经好几十年了。你独自在野外生活，没有同伴交流，也没有同伴检修。你看，我刚到地球……”

袁乃东自行止住了话头，发现自己不该这样唠叨。不能像犯病时的父亲那样说个不停，还是面对一头刚撕碎了七八个村民的狼蜥兽。他这样想着。我是有多闲？

狼蜥兽发出短促的嚎叫，从隐身处一跃而起，向着袁乃东扑来。袁乃东算准距离，快速后退两步，狼蜥兽正好扑到他跟前，刚一落地，正要再次扑出。袁乃东伸手，摁住狼蜥兽狼身的前端，又一发力，竟将狼蜥兽整个推着倒退好几步。

很远的地方有人发出惊呼。

“停！”袁乃东大喊。

狼蜥兽稳住身形，再一次前扑。袁乃东不再犹豫，迎头一拳，打在狼蜥兽的腰身上。它向斜后方飞了出去，极其狼狈地跌落在草丛与血泊之中。

“停下来！”袁乃东拿手指指着狼蜥兽。

狼蜥兽发出一连串的嚎叫，再度蛮横地冲过来，如同最后阶段直扑目标的导弹。袁乃东没有退让。他已经给了狼蜥兽机会，狼蜥兽不要。他让自己兴奋起来，迎着狼蜥兽奔来的方向猛冲过去。正面对攻，他喜欢这样，他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自己会在对攻中胜出。他算好了整个过程，控制好了速度和力量，瞄准了狼蜥兽防御上的弱点，封住了狼蜥兽所有的退路。结果在他出手之前就已经注定。

一拳。两拳。三拳。

袁乃东闪到一旁，看着狼蜥兽翻滚着倒下，上半身与下半身分离，破碎的零件散落，然后抽搐几下，放出几束红蓝相间的电火花，随即不再动弹。

“死了吗？”村民们相互问着，不敢相信，“狼蜥兽真的死了吗？”有胆大的村民战战兢兢走过来，敲敲狼蜥兽的残骸，确认了它的死讯。“真的死了！”他喊道，“天上掉下来的人，打死了狼蜥兽！”

更多的村民围拢过来，借着还在燃烧的松树的光，看着摸着翻着狼蜥兽的残肢断体。他们看袁乃东的目光，有敬服，有羡慕，有崇拜，有畏惧，还有别的一时之间无法分辨的情绪。

何子华搀扶着何牧师走过来，村民自动让出一条路。牧师端详着死去的狼蜥兽，片刻后摇着脑袋叹息着说：“不能打死狼蜥兽。不能啊。”

袁乃东诧异地望着何牧师。

何牧师推开二儿子搀扶的手，走到断落在地的狼首跟前：“狼蜥兽乃是我神乌胡鲁派来考验我们的。必须经受折磨，对重生教的信仰才能坚定。狼蜥兽就这样的折磨。打死狼蜥兽，会给古老寨带来无穷无尽的灾祸。”

“愚蠢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袁乃东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无力。然后他看见何牧师跪下，五体投地，泣涕涟涟，不住地祈求乌胡鲁的原谅，要乌胡鲁把震怒都降到他一个人身上，所有的过错都是他一个人犯下的，所有的惩罚都由他一个人承担。周围的村民纷纷跪下，惶恐地口诵乌胡鲁之名。现场站着的，就只有袁乃东，还有远处不知所措的何敏萱。

牧师诵念完毕，站起来，命令道：“来呀，把这个异教徒抓起来。”

信徒大多面面相觑，也有一两个跃跃欲试，眼中闪着建功立业的火花。“你们难道比狼蜥兽厉害吗？”袁乃东发出警告，“别想拿我当祭品，我没有束手就擒的习惯。”这话震慑了少数几个想要动手的人。可牧师的命令……

何敏萱跺着脚说：“狼蜥兽被他打死了。他救了我们。”

牧师回答：“只死了一头狼蜥兽。狼蜥兽可以重生的。”

“要是狼蜥兽再来的话，他可以再次打败它。”

“他不是古老寨的人，迟早都是要走。”牧师说，“他在还好，一旦他离开，狼蜥兽又来，古老寨就完了。”

何敏萱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似乎刚刚顿悟了什么事情。她热切地望向袁乃东，欲言又止。袁乃东假装没有看到何敏萱的目光，正色道：“狼蜥兽其实不是野兽，而是铁族的成员，是钢铁狼人，出了故障，失去了主观意识，变成现在的情况。我扫描过周围一百公里的云雾山，没有发现别的狼蜥兽。”他扫视全场，没有一个人表示出听懂了他的话的样子，除了牧师：“我的意思牧师应该懂，一句话，狼蜥兽就这一头，没有别的。大家不用过于担心。”又指着地上的残骸与尸块，说：“今晚已经死了太多人。你们不想也变成这个样子吧。牧师，重生的名额即使没有用完，其流程也是非常复杂的，并不能保证百分之百成功。”

袁乃东凝神注视牧师，那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倘若动手，第一个死的就是你，而且是无法重生的那一种。

牧师磨磨牙齿，没有说话。

何子华反应过来：“异教徒，你在威胁牧师？”

立刻有村民叫嚣起来，仿佛靠恐吓与辱骂就能打败袁乃东一样。这一回，牧师倒是冷静了许多。“今晚已经死了太多人。”他说，“我会为死者祈福，诵念《神之书》。他们已经把肉体与灵魂都献祭给了我神乌胡鲁。也罢，今晚……”

这时，远处山坡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村长，村长，出事了啦！”去而复返的郭秉义嚎啕着吼道，“我妹妹死了，孩子也死了，难产，一尸两命啊！”

何牧师一下子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