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海川给祁聿的回复,是这个打桩工程起码还要持续一到两个月。
祁聿看到这个消息,连毒舌骂人的脾气都没了。
他木着脸,带上手机和睡衣,径直打车到离家一公里外——怎么都听不见工地声响的商务酒店里开了一间房,这才舒舒服服地睡了一整天。
舒服到祁聿睁开眼醒过来,都开始盘算起在酒店长住一两个月的想法来。
毕竟对于祁聿来说,好的生活质量比什么都重要。
但祁聿毕竟还是有理智在的。
他现在的工作收入支撑他租下独自居住的公寓尚可,要是再加上这一住一整月的酒店,他可能也要学某个大傻子天天吃糠咽菜了。
祁聿想到这里有点烦躁,起床恰好看到手机里朋友成子俊发消息来,约他晚上吃饭,便答应了下来。
祁聿循着记忆找到了成子俊约他的大排档。
坐落在城中村狭窄的街边,这处大排档显得难得的门面宽敞。店门口层叠摆放着不少透明大鱼缸,里面可以看到鲜活的各类鱼虾蟹,现点现宰,穿着皮围裙的厨师大刀一挥,鱼鳞便簌簌落在案板和地上,用另一种方式游向脏污的沟渠和下水道里。
这种店面的环境卫生就不用指望了,瓷砖地面遍布脚印从来没见干净过,而颇有年月感的木桌也积累了不知多少油垢,好在有一次性餐布的遮挡,让食客可以选择视而不见。
祁聿站在门口,仰头望向头顶褪色的大招牌,神色有些恍惚。
“哎,聿仔,干嘛呢?菜都点好了,快来!”
成子俊的大嗓门从店里传出来,祁聿没再发呆,跨步走进了店门。
而在他身后,一个穿着藏蓝色连体工服的维修工人正抱着自家小孩走进街角的小菜市里,挑选明天要做的菜。
“禾苗儿,想吃什么?”
郑海川一边在菜摊上挑选,一边问怀里的小侄子。
但小男孩似乎被他身后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小下巴磕在他肩上,眼睛盯着不远处。
“看啥呢?”
郑海川颠了颠他,试图唤回郑嘉禾的注意力。
“唔……鱼仔。”小男孩望着街对面,含混地念了一个词。
郑海川听见,禁笑道,“咋又馋鱼了?前不久不是才吃过吗?”
不过他向来宠这个乖巧的小侄儿,“行,想吃鱼咱就吃,幺爸鱼还是买得起的!”郑海川一边说,一边抬脚朝卖鱼摊走去,“这回搞个清蒸鱼吧,鱼肉我片下来给你煮个粥!上回听红姐讲了这边的特色做法,听上去挺不错!”
郑嘉禾对于幺爸的决定,没有任何的意见,反正他每顿饭都能吃光光。他只是望着街那头的饭店,心里想:那个不是上次见过的……绿叔叔吗?
为什么别人会叫他鱼仔?
唔,是绿色的鱼吗?
“随便看,要买点什么鱼?草鱼、鲫鱼、花鲢、乌鱼都有……”鱼摊老板见来了客,放下刷着短视频的手机,站起来迎客。
“老板,做鱼片粥,买什么鱼合适?”
“草鲩乌鱼都行咯。乌鱼刺少点。”
“行,那给我称一条吧,两三斤重的差不多。”
*
“聿仔你那么磨蹭,我先把菜点了昂。”
“生滚鱼片粥、皮皮虾和炒花甲都是老三样了,加上蚝仔烙和烧腊拼盘,你看还要加点什么?”
成子俊一边拿热茶涮着碗筷,一边招呼祁聿。
“差不多,不够再加。”
祁聿打了个哈欠,难得多了点人间气,不像平日里那副精英模样。
“哎哟,你这是又狂加了几天夜班啊?”成子俊觉得稀奇,上下打量了一番祁聿眉眼间疲惫的样子,又不禁坏笑道,“还是说被哪个小妖精榨干了?”
“……”
祁聿赏了成子俊一个大白眼,“你以为都像你一样,等着抢唐僧肉吃呢?”
“啧,唐僧本身也是很优秀的好吧!”成子俊甩了一把额发,“虽然大多数看中我的钱,但钱不也是组成我的一部分吗?”
“有道理。”祁聿招手叫来服务员又加了盘螃蟹,“今天就谢谢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大师请客了。”
成子俊:“……聿仔,你这张嘴,真的很容易孤独终老的。”
“成子俊,你再叫一声?”祁聿挑眉,“喊哥。”
成子俊撇撇嘴:“想当年小学我还比你高一个年级!哼,要不是初中你爸让你跳了一年……”说着说着,成子俊见祁聿脸色拉下来了,立马识趣地换了话题,“来来来,上菜了!先吃虾,先吃虾!”
要说这种路边馆子看起来没什么特点,来吃的也都是附近的小老百姓,但味道却不一定会比高档酒楼里的差。毕竟城中村里食肆饭店众多,房租又不便宜,如果没点当家本事,很难在这种市井街巷里常年存活下来。
这家大排档的老板和厨师都是正宗的潮州人,做出来的海鲜和家常菜都实属价廉物美,让人停不下筷子。祁聿记得刚开张的时候他就和阿妈来吃过,阿妈当初最喜欢这家的炒米粉,说是有海鲜的鲜香。
“哎,所以你家那楼下工地还得敲一两个月?”
吃饭间,祁聿也将最近困扰自己的事说给友人听了,成子俊替他操心,“你可别就这么硬抗啊,我真怕你哪天直接猝死在医院!”
这不是说着玩的。
成子俊虽然工作不着调,但对各行各业的了解都不少。虽然说没有多少人的工作是容易轻松的,但对于医生而言,他们除了工作繁忙夜班不断之外,身上还肩负着病人的生命这样沉重的担子,脑力加上体力的双重劳累,导致国内年轻医生猝死的新闻就没断过。
而且成子俊心里知道,祁聿本来就不是一个对生活有多少**的人。
祁聿从小就比别的同龄人成熟自律,他们还在玩泥巴的时候,祁聿就能捧着书一看一个下午。
后来成子俊对学武术感兴趣,拖着祁聿一起去学,他自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现在都不会过肩摔,但人家祁聿只学了一年,就能把上门讨债的人给揍了!
后来祁聿老妈生病,祁聿出国读医,再后来凤阿姨人没了,成子俊眼瞧着祁聿越来越失去人气儿。
虽然现在祁聿看起来活得挺好挺潇洒的,但成子俊觉得自己这位发小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在意的东西了。成子俊觉得祁聿完全有可能做出把精力全部奉献给医学,乱折腾自己身体的蠢事!
成子俊还真怕哪天就听见祁聿的噩耗了。
“聿仔……祁哥,你要不到我那儿住俩月?”
成子俊认识祁聿这么多年,知道他吃软不吃硬,便好声好气说,“你兄弟我别的没有,就房子多!不用怕住垮我!”
祁聿倒真动过这个主意,但还是摇摇头,“太远了,麻烦。”
成子俊家的那一片都拆迁了,赔的房子在新城区,距离这边有不远的距离,祁聿懒得每天上下班花费太多时间。
“那你要一直住酒店啊?”
成子俊嗦了一口蟹黄,眼珠子滴溜溜转:“也不是不行。每天有人打扫卫生,除了搬东西麻烦一点,还是能将就住。”
“你当我钱多得烧了?”要是可以,祁聿有时候真不想和这种脑子缺根弦的大傻子说话。
“哎呀,你要是想,可不就能钱多得来烧吗?!”
话题终于朝成子俊期望的方向发展了。他抬起嘴朝隔壁街的方向努了努,“亿万房产,等候您的继承。”
隔壁街,正是祁聿幼年时居住的地方。
“闭嘴。”
祁聿听到这个脸色又开始不愉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他早就断绝关系了。”
“哎呀,哥……”
成子俊皱起脸,脑海里浮现出几年前的一个画面。
明明和自家老爹一样年纪的祁家大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苍老又颓败。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硬塞给他一把门钥匙,让他转交给祁聿。
现在那钥匙还在他裤兜里串着呢。
成子俊揣着感觉压力山大,却又一直没找到机会交出去。
在今天,此时此刻,他终于找到了一个好时机,“啪”地一声把钥匙拍在了桌面上——
“哥,你现在到底是要钱要命还是要面子?”
“那儿本来就是你家,是你的房子,你想去住就住呗!空着不也是便宜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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