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面的喜悦只衬托得大殿内部的气氛格外尴尬。
卡蒂亚和加菲尔恨不得能出去让外面的人闭嘴。就连教皇脸上都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如此声势宏大的晋升根本无法隐瞒, 但是要怎么对外公布?哦,有一位魔化了的红衣主教晋升了圣徒?
这话能说吗?既然已经魔化了还叫红衣主教吗?还能说是晋升圣徒吗?难不成叫魔鬼圣徒?
但更糟糕的是,如果不说阿方索是魔鬼, 那他这翅膀算什么呢?魔化的人还能被称为神官, 还能被教会所接受的话,那之前教会给魔鬼下的定义岂不是要推翻?这简直比阿方索晋升的影响更大啊, 这是会动摇到教会根基的!
一众顶尖的神官们面面相觑, 唯有安东尼在惊讶之后,心里更舒畅了。
这不就是女王说过的,神术与魔法,只是觉醒的方向不同吗?两者并不是矛盾的,只是一条路分出了两个岔口而已。
而且女王还说过,所有的神术与魔法, 都可以用科学的方法分析其中的道理。神术与魔法需要天赋, 但科学是每个人都可以学习的, 最终可以把神术与魔法都综合起来,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 就像光既是粒子, 又是波一样吗?
如果是粒子, 就会有激光;如果是波,就会有彩虹……
阿方索身上明亮的白光尚未熄灭,彩虹般的光晕又从安东尼身上亮了起来。
从视觉效果上来看, 这比阿方索的圣光海洋还要夺目,毕竟神恩圣光几乎是个神官都会有, 只不过有明亮与黯淡, 浓郁与稀薄之分罢了;但彩虹, 那是属于天空, 属于主座下的神之光啊!
这次连教皇都动容了,竟然失态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神之光!”
不是神之光。安东尼在心里说道。
这不过是常见的现象,不过是不同波长的光被折射之后走了不同的路径而已。
他在心里默念着光学原理,只觉得神思明净,全身都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有一对翅膀,在完全放松的时候,这对翅膀就会展开来,像是人在惬意的时候想伸个懒腰似的。
平日安东尼当然是警惕着的,即使是在他自己的教区,而且他还深受教区民众的爱戴,他也并不敢放松——毕竟翅膀就是魔鬼的象征,这要是亮出来,整个教区大概都会崩溃吧?
每当这个时候,安东尼就不禁怀念起长云领来。自从女王——不,那时候她还只是伯爵小姐——到了长云领,就在不遗余力地清扫教会留下的痕迹,直到长云领的民众在不知不觉中彻底忘记了教会的那些条条框框,甚至能够接受汉克这样的“魔鬼”。
假如他还在长云领,女王又会怎么宣传他的这双翅膀呢?对了,那个独角兽血脉的苏赛恩,女王是怎么说的来着?她说他是“天使”。
听听,天使,天上的使者。天上有什么?当然是主的神国了?把一个魔族说成是神国的使者,也只有那位女王陛下了吧?
那,要是他还在长云领,必然也能当上天使的吧?也就不必时时警惕,像夹紧尾巴的狗似的,生怕一松懈就露出端倪。
但是今天他不想再藏着掖着了。阿方索在众目睽睽之下晋升圣徒,翅膀还多了一对,这如果都不能证明魔族与神官并不冲突,还能有什么更有力的证据呢?
而他应该在这时候再加一层筹码——假如一个“魔鬼”能够亮起彩虹之光,那……
嗯?安东尼有些吃惊地转头看向自己的后背——翅膀呢?
本来在这个时候,他的肩胛上就应该伸展开两扇洁白的羽翼,比阿方索的羽翼更为宽大,更像是一只天鹅,展开来几乎能把他的身体都包裹进去,柔软的羽毛就像女王搞出来的羽绒服一样温暖。
但是现在——翅膀呢?他那么大一对翅膀呢?哪儿去了!
谁动了我的翅膀!
即使明知道不可能有关系,安东尼还是没忍住斜眼看了一下阿方索背上多出来的那对翅膀——理智告诉他这翅膀是人家阿方索自己长的,但……真跟他的翅膀消失无关吗?
然而其他人并不知道安东尼心里的咆哮,更不知道他原本也该有翅膀的,他们只是被安东尼晋升的异象惊住了——是的,不仅仅是出现彩虹之光,更重要的是,安东尼也在他们的眼前晋升了!
短短一天——不,十分钟之内,两名高级神官晋升,教会多了一位圣徒和一位红衣主教。这要是放在从前,圣城得张灯结彩大加庆贺,还要向光明大陆上各个国家发出公告,甚至一位圣徒是可以让王室专门派使者来道贺加大送豪礼的——那可是圣徒,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圣徒!
但是现在……
多了个圣徒,但他有两对翅膀……多了个红衣主教,但他刚替魔化的圣徒辩护,甚至还为异教辩护……
你说这要是庆贺,不是打自己的脸吗?
反正卡蒂亚和加菲尔这两位老牌圣徒,那脸色黑得跟锅底一样,刚刚想训斥安东尼的话全憋在了嗓子里,仿佛一口痰,上不来下不去,活活能噎死人!
倒是教皇,在这个时候反应格外的敏锐,似乎连一直困扰他的后遗症都消失了:“安东尼大主教一日之内两次晋升,主座下神光照耀于他身,眷顾他成为圣徒,这是圣城的荣耀!”
安东尼吃惊地抬头看着教皇:“冕下——”这不是胡说吗?他刚成为红衣主教而已,离圣徒还差一截呢!
但是几位圣徒已经反应过来,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纷纷点头——不管怎么说,把一个红衣主教提成圣徒,弄虚作假一点,总比有个魔鬼圣徒强。
至于阿方索……
教皇看了看他,叹了口气:“你去忏悔堂吧。”
忏悔堂在大教堂后面,对外的说法是类似苦修院的地方,但其实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这是犯了错的人呆的地方。
安东尼很想反对。阿方索有什么错需要忏悔呢?他又不是真的堕落。
但阿方索却用目光示意他不要再说话,反而向教皇行了个礼:“遵从冕下的命令。正好我正在研究更多治疗瘟疫的药物,在主的注视之下,会更有好运气。”
安东尼愣了一下,立刻明白阿方索这是要借机把青霉素推出来。不,也不止青霉素。在搞这个的时候他就跟阿方索讲过,青霉素比较容易过敏,也不能解决所有的病症,还有别的抗生素比如链霉素什么的,在解决常见的肺痨症上比青霉素还要合适。
去忏悔堂的人,生活极其清苦且寂寞,因为他们要做的事情就只有忏悔,独自一人的忏悔,只与主交流。对大部分人来说,这种无交流的生活十分难熬,要不然整个苦修院里,只有亚伯拉罕一个人能够坚持整天不出门的苦修生活呢?
但是对阿方索来说,大概是正好有足够的时间来研究抗生素了吧?反正大把的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只需要有足够的原料就行了。
果然听说是治疗瘟疫,教皇便忍不住问:“是之前治疗猩红热的那种药吗?”
“是的。”阿方索恭敬地回答,“这种药不但能够治疗猩红热,对于肺炎似乎也有不错的疗效,只是对肺痨似乎效果不佳,我想研究一下,能不能改进。”虽然平民把所有的肺部疾病统称为咳嗽病,但教会内部还是能大体区分普通肺炎与肺结核的。不过对许多低级神官来说,这种区分也没有很大意义,反正他们都是用一样的圣水……
而像教皇这样的顶级神官,因为专长不在治疗上,所以也跟大部分人一样,认为肺结核就是经久不愈的肺炎。只有安东尼才知道,治疗这两种病,用的药根本都不一样啊。
倒是卡蒂亚,听阿方索这么一说就皱起了眉头:“药物?什么药物?你不是用圣水治疗瘟疫的?”
“是炼金药剂。”阿方索很平静地说,“主创造的万物都有其用处,我想我们也不必只局限于圣水。”
卡蒂亚冷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治瘟疫用的是女巫的草药吗?”
虽然阿方索和安东尼提取青霉素的时候极其小心秘密,但总归还是需要菌株和培养基,卡蒂亚开始的时候没在意,但事后多方打听,到底还是打听到了一点蛛丝马迹,不过无凭无证的不好拿出来罢了。但现在阿方索等于自己承认,卡蒂亚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草药也是生长在光明大陆上,是主所创造的。”阿方索长年掌管白都那样的皇家教区,是向贵族和王室宣讲教义的人,难道要辩论会没有话说吗?事实上教会所宣传的种种规矩里本来就有些不能深究的,平民没有接受过什么教育,就算感觉哪里不对也讲不出来,但阿方索能不知道吗?
只不过从前,阿方索从未想过要为草药辩护罢了,因为他也觉得治疗的正道就是圣光。因为草药用得不好就会害人,只有圣光是绝对不会出错的。
但问题是,圣光并不能治疗所有的病。
当然,这个问题以前也不在阿方索的考虑之中,毕竟他只负责王室与大贵族的治疗,而对他这种等级的红衣主教来说,还真没多少治不好的病。
说白了,身份和地位使然罢了。
还是在他闭关冲击圣徒未果之后,在神学院里与柯恩长期相处,他的眼睛才由上向下,更多地看到了平民的身上。
也许他今天的魔化,就是主对他的提醒——阿方索平静地想。从前他的眼睛没有看到平民,主用柯恩提醒了他;而现在主又用另一种方法提醒他,那些魔化的平民,也同样是无辜的。
“你真是走上邪路了!”卡蒂亚竖起了眉毛。说实在的,阿方索的晋升对她来说威胁是最大的,现在有两位擅长治疗的圣徒了!不对,阿方索在治疗方面虽然可能还不如她,但他还挺擅长祈福的,白都在他掌管的时候一直风调雨顺啊!
教皇,可就是以祈福晋升啊。
好在阿方索魔化了,现在教皇甚至都不敢承认他的圣徒身份,她得抓紧这个机会才行。
不过没等卡蒂亚说完,安东尼就插了一嘴:“在海风郡的时候,去接手的那位大主教,随身携带的五千瓶圣水当中,也掺有草药的成份。听说那位大主教,是卡蒂亚大人的门下?”
卡蒂亚悚然一惊!
那都是多久的事了,怎么安东尼现在提出来?
不,不是!那圣水里掺有草药,安东尼怎么知道的?
那五千瓶圣水里确实有草药,其作用主要是止痛,能够让圣水服用后立竿见影,更让病人舒适和信服,还能令人心情愉悦,也算是对失去亲朋的伤者一些抚慰吧。
当然,这草药确实是从夏国的典籍里选取出来的,但卡蒂亚敢肯定,都是没有毒的!毕竟她将草药放入圣水中,如果有毒的话,圣水首先就会消解掉毒性,绝对无害!
卡蒂亚这心声倘若是被陆希听见,估计下巴都能笑掉!圣水没反应的就是无毒?无毒就一定对人无害?那花生过敏的黑莓镇男爵怎么说?更不用说卡蒂亚在圣水里加入的止痛药物,其实属于麻醉剂,这东西有没有毒害,会不会上瘾,她根本就没研究清楚!
第379节
麻醉性药物有没有毒呢?抛开剂量谈毒性都是耍流氓。卡蒂亚在那五千瓶圣水里加入的那点儿药量,确实不能说有毒,但止痛并不都是好事,盲目的止痛反而可能耽搁一些真正病症的发现与诊断,而且如果长期使用是会上瘾的,辉光之国的前国王陛下不就是个极好的例子?
当然,穷人倒可能不必担心上瘾的事儿,毕竟他们也买不起圣水天天喝……
不过这些,卡蒂亚当然不会知道,她担心的也不是麻醉药的上瘾性什么的,她担心的是自己这件事做得非常秘密,安东尼怎么可能知道!有人出卖了她?还是安东尼有什么特殊的渠道……
但是安东尼能有什么渠道呢?连他的老师现在都不在圣城了。凭他一个远离权力中心的神官怎么可能知道?除非——他背后有人!
卡蒂亚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教皇瞥了过去,一时没有再说话。
教皇对草药的观感十分矛盾。之前他为了维持神术阵而损耗严重,全靠于格的药剂恢复状态,可也正是于格的药剂让他卧病在床,还把乌利卷了进去。现在药剂是没有了,但他的状态却始终不佳。
这草药,真是让人难以评价。
但是治疗瘟疫又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毕竟有些瘟疫连神官和骑士都会被传染,如果能有更多的治疗方法当然是好事。就是阿方索现在这个情况,他研究出来的药,究竟能不能得到主的承认与眷顾呢?
教皇斟酌了一下,还是对阿方索摆了摆手:“那你去吧。”不管怎么说,先让他研究着,到时候这药用不用,看情况再说呗。再说,在忏悔堂里研究药物,就等于在主的眼皮子底下,如果能研究出来,那必然是主所允许的。
卡蒂亚的脸色就又阴沉了一点,沉默地看着阿方索向教皇行礼之后,收起自己背后的四翼,离开了议事大殿。
安东尼却还惦记着那两位魔化的骑士呢:“冕下,还有两位骑士,同样出现了类似的变化,但他们神智清明,还一起制服了一个失去理智的人……”
“让他们也去忏悔堂吧,看主的安排。”教皇被这左一件事右一件事说得也头疼了起来。今天晚上已经够乱的了,单是把封印重新修补就花费了他大量精力,现在也急需休息,不想再听安东尼的报告了。
教皇既然这样说,自然也没有人再提出异议。一个魔鬼圣徒都留下了,两个魔化的骑士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教皇可以休息了,但圣徒们却没有。路克菲西失踪,还疑似与封印打开有关,连带着他手下的神官们也有些嫌疑,都被边缘化了,看守封印的事情自然要另行安排。还有一些后续的问题,比如死亡的人要抚恤,被毁坏的地方要修补,以及钟楼还要拆了等等等等……
几名圣徒一直忙到天亮,但有些事情还是没法搞定,比如说钟楼一拆,被外面的人看见大教堂的变化,又要如何解释?
卡蒂亚阴沉着脸看着被拆了大半截的钟塔,忽然说道:“冕下这是什么意思呢?这样下去,教会的尊严何在?”
她眼睛看的是钟塔,但在场的几位圣徒都知道,她指的可不仅仅是钟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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