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十世之塔
“啊——”一个小‘女’孩尖厉的嘶叫声猛然间破空而来,恍如久‘阴’不雨的天幕之上骤然漏进一缕阳光,将孔雀苦心构筑的蛊之世界刺破了一个能供叶天顺畅呼吸的孔‘洞’。 他仰面向上看,参天‘毛’竹梢头,乌云堆叠深处,有道明亮的天光一闪即逝。借着这白驹过隙般的一刹那光明,叶天收敛心神,沉腰坐马,硬生生地收住双脚。可是,竹海中起伏不定的地面忽然变得柔软而湿腻,即将化为沦陷一切的沼泽地,将叶天吞噬进去。
“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小‘女’孩一字一句、口齿清晰地背诵《木兰辞》,每一个字都像一枚铁钉,一丝不苟地敲入竹海中的地面,把原本杂草丛生的虚浮泥土变得冷硬如铁。
叶天的双足踏定在铁钉之上,顿时有了底气,仰天长啸,背诵后面的段落,与小‘女’孩的声音一一相和:“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归来见天子,天子坐明堂。策勋十二转,赏赐百千强。可汗问所‘欲’,木兰不用尚书郎,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小‘女’孩停止背诵,咯咯笑着问:“叶叔叔,用《木兰辞》的巾帼英雄、铿锵节律破除《佳人》诗中的‘阴’霾暴戾、悲观厌世,这一招棋,妙不妙?”
叶天大声回应:“好,很好!小彩,你不愧是段承德的‘女’儿,虎父无犬‘女’,比叶叔叔的定力都强,更胜过那个他***司空摘星几百倍!”
《木兰辞》是中国南北朝时期的一首北朝民歌,选自宋代郭茂倩编的《乐府诗集》,在中国文学史上与南朝的《孔雀东南飞》被合称为“乐府双璧”。该作品讲述了‘花’木兰‘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在战场上建立功勋后回家团聚的故事,热情赞扬了这位奇‘女’子“巾帼不让须眉”的英勇‘精’神,一直都是中国文学作品中歌颂赞美的‘女’英雄形象。小彩用“烈‘女’之勇”来破除“怨‘女’之憾”,犹如挥舞着熊熊燃烧的火把去捣碎蛛网,当者无不披靡,尘丝一扫而空。但是,叶天虽然听到了小彩的声音,但仍然受困于满目竹海的幻觉世界,无法突围出去。
“你怎么老是贬低我?多少给点面子好不好?再怎么说我也是江湖朋友公认的‘神偷之王’司空摘星吧……定力、定力、定力,定力有个屁用啊,各方人马摩拳擦掌,眼看就要‘磨刀霍霍向猪羊’了。只不过,这次咱们是猪、是羊,人家是刀和砧板……反正我是拿定主意了,见势不妙,转头就跑,去香港或者新、马、泰,那里有大把大把捞钱的机会,随便干上几票,就比在云南这里瞎转悠强……”司空摘星的嘟囔声也传过来,但却模糊不清,恍如隔着一层厚棉被。
叶天想通了,司空摘星和小彩两人不是不想救他,而是自身也被孔雀的蛊术困住,自顾不暇。
“好一曲大刀阔斧、大开大阖的《木兰辞》,不过单凭它,还是破不了我的‘苗‘女’多情蛊’。叶天、司空摘星、段小彩,你们知道吗——”
孔雀的疑问句戛然而止,留下了四五秒的静默真空,而那也是一种奇妙的心理‘诱’导,令三个人一起上钩,齐声问:“知道什么?”
“世人皆知苗‘女’多情,而宋代柳永又写下千古绝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清代魏子安《‘花’月痕》中又写下‘多情自古空余恨’的幽怨名句。多情必定多怨,多怨必定多恨,所以我构建的蛊之世界就命名为‘自古苗‘女’多情离别空余恨’,捕杀天下薄情郎、负心汉,为苗疆所有被情所害的‘女’子们报仇。”孔雀的话铿锵决绝,掷地有声。
“可惜,我不是段承德。”叶天摇头苦笑。
他知道,昔日为情所困、为情所苦的孔雀,已经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当成了负心的段承德。
“古往今来,十世之内,苦情者与薄情者的皮囊不同,但灵魂与行径相似。我的蛊之世界犹如蜘蛛张网,捕杀一个少一个,净化苗疆世界。叶天,不管你承认不承认,你都已经辜负了莫邪,害得她于泸沽湖北焚烧化灰,成了孤魂野鬼……”孔雀的确已经坠入魔道,无论叶天怎样解释,她都固执地将莫邪之死怨在叶天身上。
“呸呸呸,呸呸呸呸!”司空摘星突然叫起来,“你这个老怪物,说话‘乱’七八糟、没头没脑、啰啰嗦嗦、夹杂不清的,到底想搞什么?现在青龙已经出现,随时都能回来要咱们的命。你不怕死,我还不想死呢!苗疆这邪‘门’地方鬼里鬼气的,我他***再也不想来了。实话告诉你吧,喜欢莫邪的是我,先见到她的也是我,她死了,伤心‘欲’绝的是我,还轮不到叶天这小子。你要是想下蛊害人,替莫邪招魂,还是冲我来吧,我愿意死了去九泉之下陪她!”
这段表白突如其来,‘弄’得叶天哈哈大笑,因为他从未想到“不正经”的司空摘星会在此刻深情表白,所用语气又是如此玩世不恭。
“铮铮……”,竹海中陡然出现了杀伐之音,仿佛有几百柄利刃迎风挥舞着。
刀声之外,有数百怨‘女’齐声哭诵:“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岂是拈‘花’难解脱?可怜飞絮太飘零。香巢乍结鸳鸯社,新句犹书翡翠屏。不为别离已肠断,泪痕也满旧衫青……”
那是魏子安《‘花’月痕》中第十五回里的句子,诗意悲戚,怨‘女’们的哭声亦是万分伤感,让人只听到一半,就忍不住鼻子发酸,悲从心来。
果然,司空摘星再度开口时,声音已经哽咽:“放开叶天……老子陪你玩到底……老子长这么大,还从没喜欢过……真心喜欢过一个‘女’孩子,只有莫邪……”
竹海一‘乱’,竹竿、竹叶当风而舞,更有无数全枯、半黄、断折、残缺的叶片随风落下,扑扑簌簌地落在叶天肩上。此情此境,充满了寒秋之末的肃杀。
“你不来吗?你真的不来吗?”方纯的幻影再度出现于十几步之外的竹影暗处。她那双优雅的黑眉深深蹙着,长睫‘毛’无力地垂着,双眼中再也不见秋水般的盈盈光泽,只剩悲凉与凄惶。
叶天脑海中掠过刹那间的‘迷’惘,明知眼前的竹海与‘女’子皆是幻影,但又茫然思忖:“真爱方纯的话,爱真实世界中的她与爱空空幻影的她有区别吗?世上最真之爱也不过是思想的‘交’流、灵魂的沟通。那么,牺牲我的‘肉’身,只剩灵魂去陪伴此刻她的幻影,岂不也是‘爱’的一种?如果我不随她去,她的幻影在这虚拟世界中也是形只影单、孤苦无依的,不是吗?”
“你不来,我的世界将是一片晦暗。”方纯向竹海更深处一指。果然,远方‘毛’竹全都被浓密的黑云罩住,再向前二十步,就会踏入云雾中去。
“我去。”叶天下意识地答应。
方纯脸上立刻有了笑容,扬起手臂,向叶天招引:“好,你能这样做,我很欣慰。”她虽然没有开口要叶天过去,但手上动作,已经明明白白地向他传达了这一点。
“不要去!”小彩在叫。
“他***叶天,你不能去,外面还有很多大事等着你去做呢!”司空摘星也在叫。
“来吧,牵着我的手,到我们的世界中去,那不就是你想要的结局吗?”方纯微笑着,不必提高音调,就盖过了小彩与司空摘星加起来的声音。
浓雾四起,卷地而来,渐渐化为一道屏障,将外面的声音阻断。而这屏障继续蔓延,最终变为一条灰‘色’的拱廊,叶天在此端,方纯在彼端。只要他向前走,就一定能丝毫不受干扰地走到方纯身边去。
“爷娘闻‘女’来,出郭相扶将;阿姊闻妹来,当户理红妆;小弟闻姊来,磨刀霍霍向猪羊。开我东阁‘门’,坐我西阁‘床’。脱我战时袍,著我旧时裳。当窗理云鬓,对镜帖‘花’黄。出‘门’看伙伴,伙伴皆惊惶。同行十二年,不知木兰是‘女’郎……”小彩高诵《木兰辞》的声音破空而来,如同一名巨人手持斧凿,一下一下敲打在拱廊上,要将这浓得化不开的雾彻底撕碎。拱廊动‘**’摇撼着,但却始终坚韧致密,不‘露’破绽。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方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方纯亦手扶竹竿站定,苍白无血的双‘唇’缓缓噏动着,低声‘吟’诵柳永《雨霖铃》中的词句,与小彩的《木兰辞》对抗。
小彩诵到“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这四句,《木兰辞》已经结束,而方纯的《雨霖铃》却正好到了最**处——“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
柳永原名三变,字景庄,后改名永,字耆卿,排行第七,又称柳七。宋仁宗朝进士,官至屯田员外郎,故世称“柳屯田”。他以毕生‘精’力作词,是宋代婉约词派的代表词人,男欢‘女’爱、别恨离愁、剪红刻翠的“‘艳’科”、旖旎温柔的“情语”都是他最擅长的主题。这首《雨霖铃》是柳词中的杰作,上阕写临别时的情景,下阕写别后相思之苦,全词起伏跌宕,声情双绘,是宋元时期流行的“宋金十大曲”之一。
《木兰辞》与《雨霖铃》在中国古诗词历史上的地位不分伯仲,但小彩的年龄、阅历却不能与方纯相提并论,所以无论气势、度量、语调、顿挫还是攻击力、杀伤力都处于下风。
“哇”地一声,有人吐血倒地,伴着司空摘星的一声惊叫:“小彩——”
“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方纯诵完了最后一句,泫然独立,落叶已经埋至她的脚踝。竹海之内愁云惨淡,残叶飘飞,叶天眼中看到的一切,渐渐模糊晦暗,仿佛天地之间已经了无生之乐趣。
一股“遗世独立、断翅单飞”的悲哀感悄然浮起于叶天的心头,那首《雨霖铃》仿佛是一个暗号,使他觉得再不跟过去,恐怕就要永远失去方纯了。不如就此归去,与伊人一起隐退山野,老死林下。
“古人说,凡有水井处,皆能咏柳词。可见,世间薄情寡义者多不胜数。诵完了这一阕词,我就要离去了。”方纯决绝地转身,走向竹海深处。
“不要走,等等我。”叶天情不自禁地扬声大叫。
“你要来便来,我不迎且不拒;你不来便不来,我无悲亦无喜……”方纯已经进入浓雾暗影,衣衫长发全都迎风飘飞。再走几步,她纤细的身体摇摇晃晃,仿佛也将随风飞去。
蓦地,叶天闻到一股奇怪之极的香味,仔细闻了闻,竟然是一股‘奶’香。在这种情况下,绝对不应该出现这种味道。稍后,他更是隐约听到了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哪里来的哭声?”他的两边太阳‘穴’猛地刺痛起来,一瞬间似乎想到了许多许多事,“那是什么地方?一排山坡上的小茅屋,太阳照着绿茸茸的草地,‘门’外的两棵大树之间扯着绳子,上面晾晒着大大小小的‘尿’布……婴儿的哭声似乎就是从茅屋里传出的,听声音,那是一个出生不久的健康男婴,哭声既急切又响亮。我到过这地方吗?我记忆中怎么会藏着那样的画面?那是谁家的孩子……”
“月亮婆婆抱抱,看看宝宝洗澡;太阳公公闹闹,晒着宝宝袄袄;松鼠哥哥吵吵,陪着宝宝玩玩,孔雀姐姐跳跳,逗着宝宝笑笑……”一个温柔如水的‘女’子声音响在叶天耳边,不是方纯,更不是孔雀。那声音是完全陌生的,叶天发誓自己记事以来,从未听到过这个人的声音。但是,他一听到那‘女’子低低哼唱童谣之时,一股热流呼地一下从心底涌出,直接冲向眼窝。
“吧嗒、吧嗒”两声,两颗温热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上,跌得粉粉碎,落入脚下枯叶之中。
“是谁?是谁在说话?是……谁?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热泪来不及从眼眶中涌出,一小部分向喉中倒灌,呛得他急剧地咳嗽起来。
“没有人说话。”方纯的声音从浓雾中传来,“你不来,必有不来的理由,不用分辩,更无需内疚。”
叶天惶急地摇头:“不不,不是……我听到了一个人的声音,那声音对我而言很重要,它让我想起了……”
“想起了什么?”方纯的音量突然放大,一下子包围住叶天。一刹那,竹海内四面八方全都是那一句“想起了什么”,盖过了所有杂音。
婴儿的哭声、‘女’子的童谣一旦消失,叶天的思想又被方纯控制,一步一步跟上去。
“嘿嘿,你们东一首西一首、前一首后一首地‘吟’诗作对,说得老子我也诗兴大发了。好好好,我司空摘星也来一首。来一首什么呢?我是‘神偷之王’,来就来点霸气十足的,听好喽——独立寒秋,湘江北去,橘子洲头。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漫江碧透,百舸争流。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物霜天竞自由。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那是伟人词作中的《沁园‘春’?长沙》,词风恢弘大气,措辞‘波’澜壮阔,带着睥睨天下、卓尔不群的伟岸气势。
《雨霖铃》说的是“冷落清秋”,《沁园‘春’?长沙》写的却是“秋高气爽、‘胸’怀天下”的英雄气概,一小一大,一弱一强,不用评判,高下自明。
“携来百侣曾游,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恰同学少年,风华正茂;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下阕诵完,竹海中的悲凉气氛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看似‘胸’无点墨、狗屁不通的司空摘星这一次竟出口成章,误打误撞,完胜方纯。
浓雾速退,方纯的幻影也立刻消失了。
“叶天,定住心神,别给这老娘们忽悠死了。记住,你肩上还担负着两大重任,一个是解救方纯,一个是调查你老爹的死因。咱们实在没必要跟她在这里纠缠,青龙这家伙出现了,肯定会搞出漫天风雨来。我们再不抓紧点,就等着他***大家伙儿相互收尸吧!”司空摘星的嗓子有些沙哑,必定是刚才全力诵词,声带已经受伤。
“序曰:汉末建安中,庐江府小吏焦仲卿妻刘氏,为仲卿母所遣,自誓不嫁。其家‘逼’之,乃投水而死。仲卿闻之,亦自缢于庭树。时人伤之,为诗云尔。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孔雀冷峻凄清的声音响起,诵的正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部长篇叙事诗《孔雀东南飞》。
该诗取材于东汉献帝年间发生在庐江郡(治舒县,汉末迁皖县,均在今安徽境内)的一桩婚姻悲剧。历代传唱,是文学家艺术创作的不竭源泉,与南北朝的《木兰辞》并称“乐府双璧”及“叙事诗双璧”,后人又将《孔雀东南飞》、《木兰诗》与唐代韦庄的《秦‘妇’‘吟’》并称为“乐府三绝”。
“叶天,叶天,叶天……”司空摘星声嘶力竭地叫了三声,气势越来越弱。
“苦……啊……我……苦……啊……”竹海内渐渐飘起了冰凉的雨丝,四面八方,有无数或尖厉、或幽怨、或‘抽’泣、或愤懑的‘女’声一起叫着、叹着、哭着、嘶吼着。竹叶又开始落了,但这一次落的全都是绿叶和嫩芽。转瞬间,所有‘毛’竹都变成了孤零零、‘精’赤赤的竹竿,生机皆无。
“‘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孔雀已经诵读到“刘氏无端遭休含悲离家”那一节。
“叶天,我不行了……”司空摘星的声音彻底消失了。
竹林左右一分,竹海中忽然出现了一座古意盎然、外观陈旧的青灰‘色’宝塔来。塔共十层,每一层的四周都是翘曲的勾角飞檐,檐角挂着数不清的铁马铜铃,都在风中铃铃‘乱’响。宝塔下面不是平坦的广场,而是一大片鹅卵石河滩,数条的小溪穿过宝塔第一层,各自淙淙流去。
“那是什么地方?方纯就在那里吗?”叶天喃喃地自问。
“那就是十世之塔,苗疆之蛊的原始发源地,是每一个炼蛊师最向往的地方。据说,能够进入十世之塔的人,就能参悟苗蛊的至高境界,成为超级炼蛊师,穿越生死界限。”一个‘女’子的声音悄悄回答他。
“为什么要把我带到这里来?”叶天缓缓地踏上河滩。脚底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全都的浑圆洁白的,不知已经被流水冲刷了几百年。鹅卵石缝隙中,溪水漫延,‘波’光粼粼,仿佛无数双神秘的眼睛,在窥视着叶天心底的秘密。
“这个问题,只能问你自己。因为能到这里来的,都是与苗蛊有深厚渊源的人。你的记忆深处,一定有一些什么东西是跟十世之塔有关的,难道你不觉得吗?”那‘女’子吃吃地笑起来。
叶天警觉地问:“你不是孔雀,那么你是谁?”
“嘻嘻嘻嘻……”‘女’子笑着,并不直接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低语,“我总是觉得今天的事有些不妥,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我已经找到了最佳时机,借助孔雀的力量到达了十世之塔,只要再向前一步,就能联络上天魔‘女’的思想,与这位苗疆第一炼蛊师做心灵的沟通。可是,前面还是隔着一层窗户纸,费尽心思无法捅破。到底是为什么呢?可惜哥哥不在了,如果能够进行‘兄妹骨血双修’,所有难题就迎刃而解了。老天,何苦如此折磨我呢?让我看见成功的捷径却不能踏足……”
“元如意,你是元如意!”叶天叫出了对方的名字。身在幻觉之中,他的思想意识变得极为迟钝,到现在才分辨清‘女’子的身份。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继续咕咕哝哝地低语:“可惜,可惜,可惜之极。如果没有泸沽湖一役,如果我和哥哥不动贪念,搅进台湾人与日本人的大熔炉秘密之战,哥哥就不会死。那么,此时此刻,我们的思想就将直达苗疆蛊术的最高境界,与天魔‘女’进行沟通,进入‘十世之塔’了。我费尽心机,筹谋数年,辜负了大好的青‘春’年华,竟然还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莫非是天意如此,不让我元氏一族成为苗疆蛊术之王——”
“元如意,滚出我的蛊阵,当心我连你一起灭了!”孔雀停止诵诗,提气怒喝,截断了元如意的低语。
那一声,仿佛就响在叶天耳边,恍如炸雷霹雳,把他从幻觉深渊中惊起。
“哇……哇……”婴儿的啼哭声再次传来。
叶天循着声音望去,溪流石滩之上笼着一层轻纱般的薄雾,阻断了他的视线。
“睡吧睡吧,娘的宝贝;睡吧睡吧,盖上‘花’被;睡吧睡吧,娘的宝贝;睡吧睡吧,捋捋‘腿’‘腿’……”‘女’子的童谣跟着响起。
“娘。”叶天在心底低低地叫了一声。他只觉得那‘女’子的声音如一勺刚刚从蜂箱里摇出的蜜糖,温暖润滑,甜彻肺腑,曾无数次出现在他童年时代的午夜梦回之时。彼时,他最渴望的就是叫一声“娘”,然后得到一声温柔关切的应答,随后还有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拍打,哄他入睡。
“你在哪里?你是谁?”他惶‘惑’地向着薄雾深处叫了两声。
可是,仍旧没人回应。随着婴儿啼哭声渐渐消失,那童谣声也听不到了。
叶天只觉得‘胸’口热血翻涌,浑身都无法抑制地燥热起来,浑然忘却了海豹突击队的战斗生涯和云南之行的使命,只想深入幻觉核心,找到那婴儿与哼着童谣的‘女’子。
元如意冷冷一笑:“嘿嘿,孔雀,你的《孔雀东南飞》是‘唐诗宋词蛊’中最耗费心力‘精’血的一种,不诵完,气血无法完成最后循环,就像两岁孩子坐在浴缸里放水,不用别人动手,自己就把自己溺毙了。听我良言相劝,你摆你的杀人阵,我找我的天魔‘女’,谁也不要干涉谁。惹恼了我,先将竹海连根拔起,把你变成白痴废物。”
孔雀立刻语塞,猛提了一口气,不敢回嘴争辩,而是继续诵读下去:“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奄奄黄昏后,寂寂人定初。‘我命绝今日,魂去尸长留!’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府吏闻此事,心知长别离。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两家求合葬,合葬华山傍。东西植松柏,左右种梧桐。枝枝相覆盖,叶叶相‘交’通。中有双飞鸟,自名为鸳鸯。仰头相向鸣,夜夜达五更。行人驻足听,寡‘妇’起彷徨。多谢后世人,戒之慎勿忘!”
一首《孔雀东南飞》诵完,竹海结成圆阵,乌云连成顶盖,将叶天困死在溪流的河滩上,远端无去路,身后无归路,唯一相伴的,只有眼前这座孤单矗立的十世之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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