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关月终究没能说服董铭阳。
是啊,爱情这种事情怎么能被说服呢?
它是一门极为复杂的学问,在没遇到真爱之前,所有人都是差生。
我和乔诺从车上谈话完回去后,在吧台那找到了伏案哭泣的关月。
她哭得特别可怜,妆都花了,不断有来往的男男女女看她,一瞬间我的情绪就上来了。她几乎是被我拖着,离开了舞厅。乔诺陪我把她送回了家,买了一些她爱吃的东西后,才离开。
走之前,乔诺柔声嘱咐我也要注意休息。
我终究还是没告诉他我看见了谁,他也没有追问。
很多时候他要的不是一个事实,而是一个态度。
不知怎么,我反而轻松了不少。最起码,可以做自己了,不是吗?不过,回头想来,我又有点头疼。从小到大,我最怕关月哭。
事实上她很少哭,所以她每次哭,我都特别害怕。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样安慰如此伤心的她,我只能用尽一切力气去陪着她。
帮她把衣服换下来后,我催着她去卸妆,然后又逼迫她洗了个热水澡。重新换上干净的睡衣,我把她塞进了温暖的被窝里,然后拉着她的手,陪她在夕阳落山之前,入睡。
有点心疼,她睡着的时候,居然也在流泪。
对这种情绪完全懵懂的我,蓦地也开始鼻酸。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么酸涩的情绪,那我对乔诺,大概也算不上喜欢吧。
真的不算吗?
想到这里,我又开始踟蹰,开始怀疑,我说不清他之于我到底是什么,但我知道,他是特别的。
我想起他在车里对我说的那番话,久久不能回神。
我之于他又是什么呢?
他是第一个看透我,并希望我真诚相待的人,哪怕我的面具底下,都是扎人的刺,他也全不介意。
他是我生命中第一个特别的人,特别到就算我不喜欢他,也无法忽视他的存在。
关月睡着后,我给她留了纸条,买了她爱吃的甜点放在冰箱里,然后回了家。
其实,我本打算去找董铭阳,好好收拾他一顿,但一想,我不能变成一个喜欢逼迫别人的人。
关月委屈,董铭阳就不委屈吗?
爱情要争取,而不是威胁。
这样一想,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待着比较好。
而和我一样老老实实待着的,还有关月。
接下来的几日,她变得萎靡不振,除了睡觉,根本没有别的爱好。
每天都是我给她打电话叮嘱她,我要去看她,她都拒绝。陪伴这种招数对她来说并不怎么管用,她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此时此刻,她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狼狈的样子。
我知道她的想法,所以也不过去了。
她总会好起来的,她需要成长。
但第三天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了了。
我实在担心她,要去看她,看看她好没好,有没有好好吃饭。
这天,我醒得很早,因为心里一直记挂着关月,所以睁开眼睛就打电话给她,却没人接听。她常年手机不离身,如此一来我倒有点慌。连早饭也顾不得吃,我收拾好就朝他们家奔。可是开了门,我才发现她根本不在家,手机也落在了家里。
不知为何,我有个隐约的直觉,关月会去哪里。
半小时后,我打车来到了董铭阳打工的地方,一家开在市区中心的咖啡厅。
那是他朋友开的,很早之前就叫他过去帮忙。他做的是全职,有时候是白班,有时候是晚班。我不确定关月知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我有必要来看一看。我不想她执着于董铭阳,这几天她受的伤够多了。
推门进去,眼熟的服务生见我来,想要跟我打招呼,可我来不及寒暄,回首就看见坐在最里面位置的关月。
她神情落寞,桌上的咖啡也一口未动,而旁边的座位上,放着一个拆开了的礼物袋,可里面的礼物纹丝未动。
那是董铭阳最喜欢的一款轻奢手表,他只是觉得好看,却不划算,所以从来没想过要买。我无从得知关月从哪里这么快套得他的喜好,只觉得有股热血往脑门上冲,仿佛此刻呆坐在那里失魂落魄的人是我。
气冲冲地走到关月面前,她抬起慌神的脸,气若游丝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我——”
“关月,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我撸起袖子恨不得给她一巴掌打醒她,让她知道自己现在这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有多可笑。如果你见过人间富贵花变成一朵萎靡不振、马上要凋零的花,就一定能了解我胸腔里的那股“恨铁不成钢”。
她看了我一眼,并不想理我,把目光移到别处。
“你到底想这么折腾自己到什么时候。”我在她身边坐下,“你这样糟践自己,你想过爱你的人们吗?”
“我能怎么办啊,我也不想这样啊。”她笑着,眼泪却唰地一下流了下来。我愣住,毕竟我没想到她会一下哭出来。哭对于关月来讲是鲜少的事,所以我一下就觉得该挨那一巴掌的人是自己。
她情绪已经是这样了,我还用这么凶的话对她。
就算她是我的朋友,她也不是我,她没我这么没脸没皮,钢筋铁骨,她是花,她需要呵护。
“你别哭啊!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对她我心软得要命,赶忙拿出纸巾来笨拙地给她擦。她却笑着摇头,自己用手腕胡乱擦了擦眼泪,丝毫不管眼底那块对女人来说最娇嫩的肌肤。
“我想了三天三夜,我还是喜欢他。”
“我好难过哦。”她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这坎儿我感觉要迈不过去了。”
“你就那么喜欢他?”我不可思议地质问。
“是啊,就那么喜欢他。”关月认命地说,“一开始没表白的时候,我和他相处得真是挺开心,他这个人看起来不好惹,其实内心温柔着呢。他很坚强很独立,明知道我什么都有可他还是不愿意接受,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男生。”
“起初,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会选择去追乔诺,可到现在我才明白,爱情到来的时候,是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给你准备的。”
“要么上,要么死。”
她把手摊开,样子满是无奈。
“反正都是死,为什么不死得痛快点。”她望着天花板,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深吸了一口气,“我挣脱不开,我知道。有时候,我自己都在想,做人啊,真累。”
听她这一番话,我像她一样认命地靠在沙发上。她说的对,做人真累。而我也没什么好劝她的了,很多时候她比我看得透,比我聪明,也因为聪明,所以很多事情一下子看到了结果,甚至看到了解决办法。
爱一个人,这题无解,所以她选择去面对。
只是董铭阳还在执拗,根本不懂得珍惜。其实,董铭阳和关月,真的很合适。
董铭阳像是冬天里被挂满了霜的冰冷的木棍,而关月,就像是一把能燎原的火。她能给他一切,她能让他得到幸福,而这个世界混乱至此,又哪里来的是不是同一类人之说呢。
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当面对爱情的时候,我们才会笨拙的为自己贴上标签,归归类。
陪着关月等到晚上,董铭阳依旧没有出现。
可能是因为我在,关月显得没有那么失落,和我一起吃了很多甜点后,心情还算好地回家了。我没有选择去她家,而是直奔董铭阳家。我知道他在家,他没有那么多娱乐活动,没事的时候就是在家陪奶奶。
我像只抓耗子的猫一样,横冲直撞地找了过去。敲开门,看见我的一瞬间,董铭阳先是一愣,然后笑了。
“你来啦,快进来!”
他像没事儿人似的拉我,却一下被我反拉出来。
“我找你有事,我们出来谈。”
很多时候,董铭阳都拿我没办法,例如现在。
他知道我要说什么,所以变得分外沉默。我和他在路灯下慢慢踱着步,他看见有小吃车,装模作样地要给我买吃的,都被我拦住。
“我觉得咱俩是要好好谈谈了。”我语重心长,“你也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我觉得你这样逃避下去没意思。”
“那你觉得怎样有意思呢,苏静安?”他露出一个忍无可忍的笑。他极少叫我的全名,我知道他这几天一直在压抑着自己的脾气。
“你今天为什么不去上班?”我咄咄逼人,因为我觉得没有好好说的必要。
“去上班然后被关月缠着?”
“什么叫缠着!关月也是我的朋友,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就不能对她客气点吗?”我声音变得很大,引起周边人的注意,但我无动于衷,像头暴躁的小狮子。
“你想我怎样,我都已经直白地告诉她了,我没法和她在一起,我不想吊着她!”董铭阳漆黑的瞳仁里渗出愤懑的光,“就因为是你的朋友,所以我要说清楚!”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委屈啊?”我嗤笑着问他,“你之前英雄救美,想要靠她离我近一点的时候,你想过为她好吗?”
“我——” 他哑口无言,气得直揪头发。
“我告诉你,董铭阳,我跟你关系是跟亲人一样,但这不代表你不经过我同意接近我的朋友,我会不管不问。你做了这样的事,就不要觉得我怪你委屈!”我说得有理有据,他根本没法反驳。就算他想反驳,也根本说不过我。
“是,是我不对,”他点着头,“但你不能强迫我去喜欢一个我不喜欢的人!”
“董铭阳,你聪明点,行吗?”我恨不得一拳打醒他,“你不是没过过苦日子,你现在的生活也没好到哪里去,你有奶奶要照顾,你一无所有,你凭什么照顾?”
“你觉得你自己很清高,很纯粹,但在我眼里你就是个不知好歹的蠢货。喜欢,喜欢那么值钱吗?”我目光笔直地逼视着他,“喜欢要真那么值钱,我妈会被赶出来吗?”
“苏远会因为我是个姑娘不是儿子就不要我吗?”
“关月在我的眼里就是你命里的贵人,她不光能帮你,她连最昂贵的爱都能给你,我不懂你有什么理由拒绝!”最后一句话我几乎是喊了出来,我见不得蠢材,特别是这个蠢材是我珍视的人。
“那你呢,你喜欢乔诺,是不是也因为他能带给你一切?!”董铭阳眼里的火焰彻底燃烧起来。
我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乔诺,乔诺。
我接近他是因为其他目的,而我跟他坦白了,那么我现在对他,到底是何种态度?这个问题被我逃避几次后,再次被人拎了出来。
这几日,我和乔诺没有什么联系,可我有点情绪不对。我不知道这算什么征兆,只知道近日来我总是不停地看手机,希望他能主动和我说说话。
瞧,我就是这么不要脸,明明发起攻势的人是我,现在装模作样的人也是我。
这算喜欢吗,我一点也不清楚,我没喜欢过别人。
“现在我和你谈的是你和关月之间的事。”我深吸一口气,“你别扯到我身上。”
“苏静安,你总是把自己摘得那么清,从头到尾你都是那个最自私的人。”他无奈地笑了,但笑的模样却比哭还难看,“我喜欢你,你却让我喜欢关月,这些话你怎么忍心说得出来。”
“董铭阳——”我试图安慰他的情绪,他却示意我不要说了。
“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从来都把我当成亲哥哥。但这不代表我还把你当亲妹妹,我还是喜欢你,苏静安,从来没有变过。我不是多么重情义的人,我只是喜欢你。”他的声音变得柔和却深情,“我不求你可怜我,我只求你让我自由地过活。”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很抱歉,我不接受你为我好。”
“我已经把我所有的热情,都用在了你身上,我没有心力再去喜欢别人,这种感觉我想你永远都不会懂。我也不奢求你懂。毕竟,挺痛苦的。”他无奈地苦笑,像在我心间下了一场雨。湿漉漉的,都是水汽。
我仰头望着他,很想说句抱歉,但我终究没有说出口。
有些题目,真的就是无解啊。
再聪明的人,也只能说一句,好无奈,然后,逃避且顺其自然地过活吧。
(二)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去找董铭阳,也没有找关月。
天气骤然变冷,草木衰竭,绿叶褪色。我把柜子里的夏装全部替换成秋装。时间像是在我和他们之前画了一条清晰明确的线条,生生隔开。但我还是会与关月每天发语音,发消息,也会偶尔的和董铭阳互报个平安,以示自己的存在。
究其根本,我也很累。
我没有过多纷杂的情绪去帮两个人分担,也不想再从中掺和。爱情是道难解的题,唯有当事人自己去面对。
我劝过关月放弃,劝过董铭阳接受,可兜兜转转背负骂名的人还是我。我当然没有那么伟大,于是只能翻个白眼把时间留给自己。
空闲的时间就去图书馆自习,看书看累了就去画室待一会儿。开心的时候就一个人逛逛街,无聊了就独自去看一场电影。
我没什么朋友,只有关月和董铭阳。当离开他们独自生活的时候,我才发现我的日子是那么单调,单调得连正常的同龄小女生都不如。
而让我更加不适应的是,我开始体会到不停想起一个人的感觉。
我时常都不能理解关月捧着手机等一天,看到董铭阳回复一个字就高兴得乐不可支的举动。
当我不管做什么事,乔诺的影子都会夹杂在回忆里,闯入我的脑海的时候,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我也因此烦躁不堪。
在某一方面,我特别愚钝,这方面就是爱情。
我几乎没有喜欢过谁,但现在,“几乎”这个词也似乎失去了效应。我很清楚地知道,我在想乔诺,但我并不认为这就是喜欢,这只是凡尘俗子千百万情绪中的一种。当你习惯一个人的时候,他短暂的消失,也会让你变得不安。
这么告诉自己后,我恢复了淡定。
自从上次和乔诺在车里短暂的谈话后,我不觉得他还有什么理由接受我,这场战役,还没拉响,我就已经被自己的不淡定打败。
我当然不敢告诉苏远,但我也懒得想对策,做自己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我得珍惜。
但做自己的同时,我还有一个残忍的现实要面对,那就是我要收起我的脾气,规规矩矩地在苏远面前做人。所以,当陈佩把那件俗艳的连衣裙扔到我**的时候,我就算恶心到想说脏话,也还是绷着脸问,怎么了。
“这裙子是fendi的最新款,赶紧换上然后化好妆,你爸等你出门。”陈佩像个皇后,瞥了我一眼后,转身扭着腰走了,留下一脸懵懂的我。
此刻的我,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Fendi的裙子啊,好贵的,卖了能值好多钱呢!
半小时后,我如期站在了苏远面前。
他看了我一眼,视线在我脚上的那双vans的鞋子上停住了。然后,他的眉头皱在一起,表示不是很懂我的审美。
“最近韩国女明星都这么穿,您就别见怪不怪了!”说着,我自来熟地拉开他的车门,大摇大摆地坐了进去。正在副驾驶补妆的陈佩从小小的镜子里看我,略带鄙视地问:“你能涂点口红吗,化妆了整张脸却不涂口红?”
“穷,买不起。”我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回答,换来了她一个无比鄙视的白眼。
有点意外,我的心情出奇地好。事实上,苏远从来不会拉我出门,我当然知道他这个套路一定有事。我懒得想他要搞什么幺蛾子,我只知道我无聊得快要发霉了。而心情好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苏远。
当抵达目的地的时候,我一下就明白他心情为什么这么好。
与他相反的是,我觉得我像头傻了吧唧的猪,被人算好斤两拉去卖了都不知道。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矜贵的粉裙子,我特别想拿出笔在上面画几道。陈佩见我紧绷着脸不下车,直接拉开车门把我拽了下去。
“你表情能不能好点儿!你知道这是哪儿吗?!”陈佩怼了我,小声地说。
我当然知道这是哪里,这是乔诺的家。
这么气派的别墅,这么大的花园,本市我想不到第二家谁能拥有。何况,乔诺还就站在大门前不远处,和苏远寒暄着。我生无可恋地站在那,像一只没吃饱的鸵鸟。乔诺时不时地看我,在保姆领着苏远和陈佩进去后,款款走向了我。
我很清晰地感觉到我的心“哐当”地在胸腔里折腾了一下。
我突然觉得很丢脸,特别丢脸,丢脸到想甩开他直接冲进他家泳池里躲躲。乔诺似乎看出我的这种情绪,他直接拉住了我的手臂,我想挣脱,他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是想让我拉你手吗?”
没有做好表情管理的我,在他面前很诚实地翻了个白眼。
他好像特别吃这套,直接被我逗得笑出了声。笑完了,他还问我:“小朋友,这几天想我了吗?”
跟他坦白后,我丝毫不掩饰我的本性,斜着眼看他,脑子里想的是,你终于想起我了啊。
但我的回答是吊儿郎当的:“想了啊,天天想。”
他又笑了起来,露出八颗整齐又洁白的牙齿,像是给牙膏做广告的模特。
“我也想你了。”他像个老夫子似的点点头,我分不出真假,只是跟着他走了进去。不得不承认,豪门大户就是豪门大户,我一个有钱人家出生的小孩,好歹也见过不少世面,可还是被他们家苏州园林风格的院子和家给惊到了。
但我不能表现出来,毕竟我也见过世面。
“这几天你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不给我,怎么,是真想放弃我?”他侧着头,看着我的脸。此刻我特别想找块口香糖吃,这样我就可以假装吹泡泡不用回答他的话了。
“你不讨厌这样的我吗?”最终,我还是回答了他。
此时,我和他站在别墅的门口。他双手插袋,定定地注视着我,末了,他叹了口气:“苏静安,你还是不了解我。”
说完,他拉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我糊里糊涂地迈了进去,抬眼就看见苏远和陈佩坐在大厅的沙发上,他们挂着饭店门口招财猫的同款笑容,讨好的模样跟面圣似的。转眼一看,她们的旁边,坐着一对穿着得体,看起来教养极好的夫妻。
这次,换我愣住了,乔诺的父母也在家啊!
毫不夸张,我用了整整十分钟消化这个事实。
每次见乔诺,我都紧张得跟坐在考场等着发卷子的小学生似的,而今见到他的父母,我才发现之前那都不算事,这才叫真紧张,紧张得我头皮都发麻。我双手一直握着保姆递过来泡着香浓奶茶的杯子,像个哑巴一样,一句话都说不出。
与想象中不一样,乔诺的父母是那种特别和善的人,但越是这样,我越紧张。
乔诺就够聪明了,他这么成功的企业家父亲,是得多聪明。
我这样的“咸鱼”,很容易就能被看出深浅来。好在乔诺坐在我身边,一直为我解围,替我回答问题,而我像个弱智似的一直点头,就差让乔诺替我回答我的三围了。
乔诺的妈妈一直笑嘻嘻地看着我,说了一句皇恩浩**的话。
“小诺,你带着静安去你的领地参观一下,我们大人聊天你们也插不上话,怪无聊的。”
“好。”乔诺应了一声,回首拉住了我的手腕。我下意识地颤了一下,特别不要脸的,我居然在想他为什么不拉着我的手。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我更生气了。
对,我从进门后一直就在生气。生苏远的气,生乔诺的气,甚至还有点生乔诺父母的气。我气苏远不告诉我就把我拉到这里来,气他那副谄媚的样子,真的有够丢脸。而对于乔诺,我的生气就不足以形容了。大概就是,为什么你这么多天能不联系我,却又突然把我拉到你家。
而最气的其实是我自己,因为我见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那些想念居然是真切的。
它不是浩瀚星辰中一抹微不足道的尘埃,它是我体内最真实的情感,最诚挚的情绪。
乔诺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
书房作为他这种人的娱乐场,再合适不过。上等珊瑚绒地毯,薄如蝉翼的桑蚕丝窗纱,精致典雅的实木书桌以及架满了各种古典中外文学的书架。我摩挲着那些书本,有点感叹。有些聪慧当然也不是天生的,因为站得高、望得远,所触及的世界就更加广袤。
他给我泡了一杯碧螺春,放在桌上,让我品。
我无奈地看着他,特别想说——你还不如给我开瓶82年的拉菲。
我当然没说,毕竟我那么酷。
于是,我硬着头皮开始品这杯茶,他倚在桌旁,用那种看小猫的眼神看我:“气顺了点没?”
感叹于他的心思聪慧,我诚实地说:“没有。”
“唉。”他摇头叹气,“人不大,气性不小。”
“换你你舒服吗,一声不响地就被拉来?”我咄咄逼人地看他,“你说实话,是不是故意的,想看我笑话!”
“我那么缺笑话看吗?”他扬眉,“你可真能冤枉我。”
不知道是不是熟悉了的关系,总感觉他对我说话多了一丝亲和,他用圆珠笔轻轻敲着我的头:“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给你发消息,你不回。”
我刚想说胡说,明明是你根本没找我,然后就恍惚间想起来,好像的确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的情况是,我在和董铭阳理论,一时手快就挂了他的电话。而后来他也的确给我发过信息,但我似乎用意念回复了。
这么一想,也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后来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找我,如果是我,我也拉不下脸来再找这个不识抬举的人吧。
“你这样躲着我,我总认为是那天我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或者你有了别的情绪。”他站起身,在我身边踱着步,“我不太擅长猜测女孩子的心思,特别是你这种特别的小姑娘。”
“是奇葩吧。”我诚实地补充,他被我逗笑:“这个词很精准。”
“憋了有段时间,我觉得我还是得和你见一面,最好再正式一点,这样你也不会太不给我面子。”
“所以你就让苏远带我来这里?”我很不服气地摇头,“你这招数我真是甘拜下风。”
“其实,我主要想让你见见我的父母,也让我的父母见见你。”他回到原来的位置,定神看着我。我被他这句话绕得有点晕,眨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我从来不是一个聪慧的人,但我也还是听得出来他想表达什么。我忽然间就紧张起来。
“乔诺,我,我想我有必要解释一下,反正上次也和你说明白了,我本身也就抱着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我接近你就是有目的的,表白啊画画啊什么都好,这些都是苏远的安排,你不必当真,我、我……我没想过要和你怎样的。”
我想说,我知道我配不上你,所以根本没想过你能这样待我。
怎么说呢,虽然我从小生了一张还算不错的脸,但我从来不会因此认为我是拿着仙女棒的仙女。
我是众生中一抹最不起眼的杂草,为了生存,每天艰辛地熬。我从不奢望幸福,因为得不到会让我痛苦。这一点,对于乔诺也是如此。
他太耀眼了,太完美了,也许我侥幸能得到他,可如若有一天失去他,我知道我会痛不欲生。
比起得到时短暂的美好,我更惧怕失去时荒凉的孤单。
“可是我愿意啊。”
乔诺打断我正酝酿的话,甘之如饴地看着我。
活了这么多年,我从未见过有人用这种眼神注视我,包括在董铭阳身上也没有。董铭阳看我的时候更多是带着讨好和期许,而他,却是真真切切的,不管你怎样,他都是愿意的。
他有资本愿意。
因为没有人可以抵挡他的魅力,包括对爱情玩世不恭的我。
“苏静安,你经常让我想起我很小的时候养过的一只猫。那只猫特别漂亮,谁见了都喜欢,但就是脾气特别不好。”他微笑着向我讲述,眼里泛着回忆的光,“因为脾气不好,所以后来大家都不喜欢它了,只有我,依旧和以前一样,后来,这只猫只跟我亲,再后来,所有人都发现它的性格变好了,原来根本不是它的脾气太坏,而是它太惧怕这个新环境。”
“你跟这只猫很像,因为人生的经历,让你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和警惕,你从不轻易让谁走进你的心,所以我之前才会一直用审视的态度去看你,我不是在猜测你,怀疑你,而是希望你能**出自己本来的模样。”
“我说了,这个世界没有那么不可爱。”
“即便真的不可爱,我也会努力,让你视线所及的那片世界,变得可爱。”
我半张着嘴巴,仰着头看他,觉得自己像一株傻兮兮的含羞草,他这样轻柔地看着我,我忽然就害羞了。
“苏静安,我同意你的告白,你人生里关于爱情的答卷,和别人比,应该算是满分。”他伸出手,笑嘻嘻地捏我的脸。
我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说什么呢?
同意我告白?
意思就是说,他要做我男朋友?
(三)
“所以,你就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关月一骨碌地从**爬起来,眼睛瞪着老圆,夸张得像只袋鼠。
“哪里是稀里糊涂的答应。”我叹了一口气,躺在**望着她家的天花板,“简直跟逼上梁山似的。”
“他在书房说了那些话后,他爸妈就过来叫我们下去吃饭,然后吃饭的时候他郑重其事地跟他父母介绍说,从此以后,苏静安就是我的女朋友了。”我学着乔诺的语气,一下就把关月逗得捧腹大笑。
她笑得在**打滚,我斜着眼无奈地看她,内心充满深深的鄙视。
“你少装模作样的,心里高兴得要放鞭炮了吧!”
她过来掐我的脸,我继续瞪她,然后眯起眼假笑。现在她说什么都行,反正在她眼里,我是乔诺这辈子最嚣张的“迷妹”。
“说真的,你这也是功德圆满,毕竟你男朋友是乔诺啊!你知道吗,这事儿传出来的时候,整个学校论坛都要炸掉了!哎,想不到最厉害的小妖精,就在我身边啊!”她夸张地手舞足蹈,“你教教我,到底怎么能‘套路’到男神!”
我给了她一个白眼,明明是我被“套路”了好吗。
那天,乔诺和我下楼一起吃饭,趁我还没从他的话中缓过神来,直接就牵了我的手。
好吧,我承认,在那一秒,我感觉心脏差点儿从胸口里蹦出来,然后,无数个小人排着整齐的队伍,在我的胸腔里敲锣打鼓。
掌心渗出细密的汗,那一刻的肌肤相亲永生难忘。
他郑重其事地把我带到所有人面前,然后宣布了我和他的关系。我永远记得那天那些人的表情。
苏远喜出望外,好像陈佩给他生了个大胖小子。而乔诺的父母,则是一脸欣慰,高兴地开了一瓶特别贵的洋酒。只有陈佩的脸色不是很好,但不得不维持表面的客套。
乔诺家的厨师手艺特别好,我红着脸,不停地吃着盘子里乔诺夹给我的菜。鲜少喝酒的乔诺跟着苏远喝了酒,一桌子喜气洋洋的气氛,看起来像是在过年。
直到家宴结束,我被乔诺送上了车,他的唇真真切切地印在我的额头上,我才意识到一个事实,原来我,真的成了他的女朋友。
心尖儿上仿佛开出了一朵花,伴着清爽的夜风,轻轻颤抖。
林芳曾在气急的时候说过,我是那种生来便带着狠劲儿的人,我这个样子,大概一辈子也不会有人真的来爱我,而我也永远体味不到爱情的滋味。
那时候,是她离婚后第五次被男人甩而自暴自弃,我实在忍不了,对她说了埋藏在心底许许多多不应该对自己母亲说的话。
她恼羞成怒,就那样骂了我。
我不经意想到了她那张被岁月无情洗礼却仍旧带着一点儿稚嫩和无知的面庞。
因为我的母亲失败的爱情和婚姻,我从来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们可以为了男人做那么多歇斯底里的傻事,不明白为什么女人一定要找到好归宿。而今,当我被迫确认与乔诺的恋爱关系后,我才发现爱情这东西竟带着一种让人难以自持的魔力。
当你不停地想念一个人,想念他时会情不自禁地笑的时候,你就已经输给了它。
从关月的公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九点。
本来我打算自己散步到地铁站,结果天不作美,下起了大雨。关月跑下楼,特意把她那把昂贵的英伦定制雨伞塞到我手上,直到把我送上了出租车,才回去。一路上大雨瓢泼,直到到了家门口,都没有停歇的意思。
给了师傅钱,撑开那把雨伞,我刚想感叹贵的东西就是好,这么大的雨,雨伞都没事,结果抬眼就看见了此时站在我家门口,那盏夜里常亮着的路灯下被淋透的董铭阳。
他红着眼,目光笔直地盯着我,眼里带着无法言喻的悲戚。
“你怎么在这儿?你疯了?这么大雨不打伞?”我顾不得别的,冲上去赶紧用伞遮住他,但是他比我高很多,我必须举得很高才能遮住,大雨因此凶猛地落在我后背上,湿湿冷冷的,让我浑身一阵发麻。
董铭阳伸出双臂,把我与他换了个位置,让雨水没有那么凶猛地落在我的身上。他牢牢地锁住我,并不打算让我离开。
“是真的吗?”他的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颤抖。
“什么是真的啊!好大雨,先去我家说!”我拉着他要走,可他纹丝不动。
“你和那个乔诺,真的在一起了,对吗?”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这黑夜里的放肆大雨还让人绝望。
被他这样问的我一时间竟哑口无言。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而那些无聊的媒体把我和乔诺的事情大肆曝光,我根本没想好和身边的人要怎样交待,他就寻到我身边。
而此时,我到底该怎样告诉我眼前的这个人呢?
他在特定的时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像一棵永远不会倒下的大树,为我遮风避雨,为我驱散阴霾,他是我的哥哥,是我的亲人,是我生命中永远无法忽视的一部分。我可以回馈给他任何他给予我的好,但我没法回馈他对我的爱,一个男生对心爱的女生的爱。
我很自私,这一点我心知肚明。
所以,此时我立在他跟前,彷徨无措,连瓢泼大雨都无法分散开我的注意力。
沉默了一会儿,我听见我声音嘶哑地“嗯”了一声。
他的眸光就在同一时刻,迅速地暗淡了下去,失了焦距。我无法形容出我看见他表情的一瞬间,我是有多么想逃避。我只知道我跟他一样疼,胸口闷得仿佛要窒息,恨不得就此立刻从这个世界逃离。
这一刻终究还是要面对,我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喜欢他吗?”他不死心地问。
喜欢?什么是喜欢?我压根儿就没有那么精通。与其说是因为喜欢在一起,不如说是我对自己人生的审时度势以及乔诺的伸手指引。他抢先一步,用事实告诉我,我和他要成为恋人,我和他要一起钻研那门叫爱情的学问。
“对于我这种人,这可能是最好的结果吧。”我哑然失笑,想哭,却一丁点都哭不出来。
是啊,我矫情什么呢,哭的人怎么都轮不到我吧。
可即便这样,我还是觉得很难过啊,很难过很难过啊。
如果我能够喜欢上董铭阳,那我是不是就不会在此刻,承受着排山倒海的内疚。
“对于你,什么是最好的结果?”他的眼泪混着雨水啪嗒啪嗒地往下落,“我等了你那么久,为什么他轻而易举地就能把你夺走?”
他像是在问我,也像是在问自己。
“乔诺可以改变我的人生,苏远不会再针对我,我也可以带着我妈离开那个男人,重新过上好日子。乔诺是个好人,他也会对我很好。”我的眼前氤氲一片,“对不起,董铭阳,我对不起你,我没办法偿还你给我的爱。”
“我不要听你说对不起!”他几乎是吼了出来。
我摇着头,轻飘飘却残忍十足地说:“可我没办法喜欢你啊。”
他撑着伞的手臂就在这时松了力气。
雨伞摔在了地上,激起一片不小的水花,我和他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雨中,像是上演一场八点档的烂俗剧本桥段。
“董铭阳,你不要辜负关月,她真的是最适合你的——”我还没说完,董铭阳狠狠地打断了我的话。
他指着自己的胸口,用尽全力地说:“苏静安,我这里永远都只装着一个人,没有任何位置留给另一个人了!”
“你不喜欢我也好,和别人在一起也好,我都不会怪你,但也请你不要把一些与我无关的感情强加在我身上!”
“我喜欢你,从头到尾只喜欢你,你趁早明白,我这辈子不可能喜欢第二个人了!既然你选择了乔诺,我尊重你、祝福你!同时,我也绝不会反悔我的承诺,我依旧会一辈子守护你、保护你!”
“董铭阳,我求你不要说了!”我捂住眼睛,不想让他看见我因为内疚喷薄而出的热泪。
“苏静安,这是你要的幸福,我会成全。”
他笑着说出了这些话,接着,一阵踩在水泡里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我才移开遮住双眼的手。
雨水太大了,打得我睁不开,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他离开的背影。
他走了,不甘心却又绝望地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背负着各种复杂交错的情绪,在雨水里号啕大哭。
对不起,董铭阳,我不配被你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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