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稳定血统的法门。”
路明非给两父子仔细讲了黄泉内的天皇墓。
风间稚女暗暗思量,原来哥哥是在接受天照命的传承,难怪不见人影。
之前他只听源稚生有事缠身,具体却未细说,黄泉和天皇墓列数绝密,不是当面,不可传达。
得路明非说明,前些年困扰风间稚女的许多疑惑,也有了解释。
蛇岐八家守了白王的秘密那么多年,上杉家血脉断断续续总算流传至今,但天照阅读和虚佐,比之传说中的四大君主,弱了何止一筹。
可两者算来分明是同等位格才是。
原来是白王这边的三贵命并不完整。
风间稚女心中计较百转千回,也只一闪念间。
等哥哥接受完传承,他也是比肩四大君主的天照命了。
“小子。”
上杉越性子很急。
“你说半天,尽是废话。”
“绘梨衣呢!”
“怎么治你倒是说句话!”
风间稚女哼一声。
“老人家这么点事都看不出来么?”
“路兄的意思很明白。”
“绘梨衣的病症在血统。”
“天皇墓还有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的传承。”
“可以补完残缺血统。”
“想来,升格为真正的月读命,绘梨衣的血统并自然迎刃而解。”
风间稚女不说了,上杉越在看他。
“正是如此。”
路明非说。
“以传承治疗血统并,补完血统,这是我的方法。”
“可行性很高。”
“但还有一个问题。”
“我们的传承不完整。”
风间稚女若有所思。
“路兄,您是说逃出黄泉尼伯龙根的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
路明非嗯了声。
他满意的看了眼风间稚女。
这也是路明非一定得等风间稚女到之后开口的原因。
大叔人不错,但脑子确实没有风间稚女好使,沟通起来麻烦。
也多亏了是风间稚女,若只是源稚女或者风间琉璃,不会这般顺利,风间琉璃不听话,源稚女听话是听话,但脑子估计连上杉越都比不上。
“也就是说,我们需要想办法找到月读命他们了。”
上杉越挠头。
他很为难。
让上杉越拉拉面还行,这种找人,哦不,是找神的工作,上杉越是真没头绪。
蛇岐八家固然人手众多,控制了这座岛国的方方面面,但他们找的也不是普通人,那是三贵命之二,首先一个问题就是上哪找,你总不能寄希望于神圣的三贵命在牛郎店豪掷千金只为博美男一笑吧。
“我记得家族有先代流传下来的资料吧。”
风间稚女问上杉越。
“我哪知道。”
上杉越神色有些不自然。
当年他谋划离开蛇岐八家,放了把火,似乎烧了很多家族的藏品和书籍。
这么些年上杉越每每想起,只觉得节气,有种故事里豪侠与过去和解然后开启第二人生的洒脱。
此刻却觉得心情微妙。
我当年干嘛放那把火。
万一里面就有关于三贵命的记载,却被烧掉了呢?
唯一能找到三贵命的线索,也是唯一能拯救绘梨衣的法子,就这么付之一炬。
上杉越啊上杉越,你真是该死啊。
风间稚女是恶趣味发作。
上杉越回归后,他的资料都解禁了,风间稚女抽空看过。
总不能随便从哪个角落跳出一个人说自己是先代家主,蛇岐八家就得认吧。
看完后风间稚女只有一个想法。
这就是我血统上的父亲?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猛鬼众那边应该还有流传下来的记载。”
风间稚女说。
“我去翻翻,想办法找出那两位。”
“对哦,猛鬼众!”
上杉越握拳击掌心。
“我怎么把猛鬼众给忘了!”
他很兴奋。
猛鬼众和蛇岐八家同根同源,曾经甚至有上三家人叛逃入猛鬼众,许多资料传承也随之带了过去。
蛇岐八家找不到,或许猛鬼众有。
“太麻烦了。”
路明非说。
“天皇墓在我手里。”
“这是主动权。”
“何必白白让给那两龙类。”
风间稚女稍作思索。
“路兄您的意思是……”
“山来见我。”
……
大海,风浪暗涌。
“暴风雨要来了啊!”
渔民打扮的岩田远眺天空。
黑沉沉的乌云密布。
电台在播放渔业厅的消息,召回所有船只,禁止出海。
“大伯!”
叫高山的小子大喊。
“你看,那边!”
“小点声,你这家伙!”
岩田训斥。
“快看快看!”
“那是什么!”
岩田无奈撇嘴。
真是的,他真看不懂现在年轻人到底都在想什么,这么大了居然还相信什么海怪传说。
高山那小子还在嚷嚷。
“知道了!”
岩田不耐烦的答应声。
“那边是吧。”
“让我看看。”
岩田眯着眼。
光线昏暗,加上岩田本就视力一般,好半天也没看到个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所以你到底在让我看什么啊小子……”
“是那个,就是那个。”
“那个方向!”
岩田一下子不动了。
“你看到了吧!”
高山得意洋洋。
“混蛋!”
岩田一把握住高山指向那个未知存在的手。
高山惊讶不解。
“想死么小子!”
黑夜里高山脸色狰狞好像恶鬼。
“你师傅没教过你么!”
“像我们这种在大海上讨生活的家伙,最忌讳的,就是好奇心!”
岩田甩开高山手臂。
他的声音很低,急急好似咆哮。
“想活下去,听我的。”
“立刻转舵,回港。”
高山低着头。
“是!”
他们逼自己忙起来。
像是和死神赛跑。
这艘小渔船开足马力回港。
高山本来还有很多问题,一想到岩田前辈之前的语气,高山心里一抖,再多的问题也都吞了回去。
盐田前辈的样子好像很凶恶,但高山分明从这里面看出了,前辈的恐惧。
他在害怕。
怕的是什么呢?
答案不言自明。
高山似乎听到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话。
看一眼,再看一眼。
高山喉结滚动,他听到自己吞咽口水的声音,像是炸雷。
从小到大听说的所有鬼怪故事涌上心头。
住在海边的男人,总是对大海抱有别样的感情。
高山全名是高山次郎,高山是他的姓,其实他一直觉得自己不应该姓高山,而是大海或者别的什么,总归是和大海有关系就对了。
高山认定他这一声和大海有不解之缘。
终于,今天让她碰到了。
怎么可能灰溜溜的逃走。
只看一眼。
高山喃喃对自己说。
我只看一眼。
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慢慢说服了自己。
高山观察一下岩田,见岩田正专心致志掌舵,心一下子落回肚子。
高山迫不及待去看向那个存在。
他一下子不能动了。
完全被震撼住。
天啊。
何等庞然巨物,那是只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伟大存在!
还有……还有那一双神圣的眼。
尊贵的黄金瞳。
高山的理智像是退潮的海,丁点不剩。
他口干舌燥。
心底的声音越来越大。
高山完全不动了。
他好像行尸走肉。
“混蛋!”
“你在做什么!”
“醒醒啊!”
高山似乎听到有谁在叫自己。
哦,是人类。
有人类在叫自己。
但不重要。
只是人类而已,并不重要。
高山看到了,扭曲的破碎的画面,洁白长跑的祭司,奉送给神明的少女,淹没在古老岁月的史诗,向这个少年揭开冰山一角。
伟大的您啊!
高山露出解脱的笑。
他走向大海。
一双黄金瞳近在咫尺。
“这地方怎么也有没觉醒的混血种。”
岩田听到一个少年的声音,或许是少女,他只觉得好听,一时间竟分不清。
“睡一觉吧。”
风间稚女击晕高山,让他倒在地上。
“喂,那边那个大叔。”
“别装死啊。”
“藏起来也没用,你看到我这双眼睛了吧。”
“给个建议,可以的话,大叔你还是把刀放下吧。”
“用来鲨鱼的刀,对准我的话,究竟会发生什么,我可没办法保证哦。”
岩田的手在抖。
那个人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可能有人蹲在急速行驶的船檐上不被甩飞的。
他其实是远东来的武术高手吧。
成龙的学生吗?
岩田到底还是手一松,杀鱼刀咣当掉在地上。
“很好,请配合我们的行动,之后会有人过来引导。”
丢下这句话,风间稚女向岩田一点头。
“那么,再见了。”
他向后仰,张开双臂,轻笑着落入嘿色的海。
岩田扑到船边。
他瞳孔骤然收缩。
岩田在海上讨生活也有很多年了,天天和大海打交道,但是,岩田从未见过今天这样的海。
深黑的海面,无数碎金也似的光点沉浮,他们像是天上的星辰坠入海中,光彩迷离梦幻,岩田见了,却只觉得心惊胆战。
等等。
那个人,刚才那个人呢!
岩田克制恐惧,忍住颤抖,努力搜寻着之前站在船边上的那人。
“不用找了。”
乌鸦拍了一下他肩膀。
“这种小场面可不能难倒我们的橘家家主啊。”
岩田惊讶回头。
他看到了乌鸦。
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
岩田想不通。
而且,这家伙长得好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
乌鸦叼着烟,把旁边夜叉的枪口往下按。
“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好人,把你的凶器收一收。”
乌鸦嘟囔着。
他在兜里掏了半天。
“有了”
乌鸦把一张小本本展示给岩田看。
“都市厅办事,你的船我们正用了”
岩田欲言又止。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为什么你们都市厅的人,一副雅库扎的样子啊。
难道都市厅被雅库扎们攻占了么!
岩田荒谬的想笑。
怎么可能,雅库扎占领都市厅,我还不如相信高山小子的海怪更靠谱点。
对了,海怪,好像真有海怪。
岩田着急开口。‘’
乌鸦一首刀将之打晕。
“反正通知都通知过了,程序没问题。”
乌鸦吞云吐雾。
“叫人过来吧,把这家伙拖走。”
在上方盘旋的直升机收到信号。
夜叉迎着海风,给枪上膛。
乌鸦凝重的审视这片大海。
“这些……到底是什么玩意。”
风间稚女踏着一叶竹筏,分开波浪,两边是密密麻麻的黄金瞳,都是龙血异种。
他们好似簇拥主君的武士,为风间稚女护航。
前方巨型油轮遥遥在望。
“到了。”
风间稚女跃起,在游轮垂下的缆绳借力,三两下跳了上去。
此时游轮已是忙作一团。
“探测器深度呢?”
“已下潜五百米。”
“给我水压。”
“深化专家呢,这段文字过来破解一下。”
风间稚女径直走向为首的路明非。
“不负所托。”
“路君,我回来了,附近海域全部肃清。”
“这是我们的战场。”
路明非期待的笑。
“来,看看这个。”
风间稚女走向显示器。
那是通过下潜傀儡机器人拍摄的画面。
幽暗海底,却有点点萤火,数不清的生物亮着他们的黄金瞳,有的还能依稀分辨出他们原来的物种,两个头的海马,骨刺嶙峋的海胆,有的则完全分辨不出,只是纯粹的血肉聚合,像是从毕加索化作里走出的生物。
而他们只是正餐前的甜点。
画面拉近。
在路明非饶有兴趣的目光下,在风间稚女微微睁大的双眸下。
一座庞然古城跃入眼帘。
之所以判断这是城市,主要特征是那几根青铜柱,很明显的人为造物。
不,人为造物的定义太过宽泛,远古时代的主角可不是人类,智慧生物都有其审美,画面很模糊看不真切,却也叫人觉得磅礴大气,一股自上古流传至今的沧桑感扑面而来。
“龙的宫殿。”
风间稚女说。
“专家们和你的看法一样。”
路明非很是欣然。
“真是难以想象,蛇岐八家追求千年的秘密,居然就在这海底。”
风间稚女的目光牢牢锁定了那座海底城市。
“没猜错的话,路兄。”
“嗯。”
路明非拿起几章资料,那是神话学者语言学家以及卡塞尔的教授们联手破译的文字。
“高天原。”
“你们传说中神明所居住的土地。”
“他在这里。”
路明非指着屏幕。
寻找高天原的工作从源稚生接任大家长,重启与卡塞尔之间的合作之后,就在进行。
卡塞尔校董提供的潜水艇,里面是结合炼金和科学的傀儡假人。
每个混血种组织都掌握着某项或某几项超越时代的技术,卡塞尔的炼金科学,蛇岐八家的阴阳术,本质都能追溯到神秘的龙代,那是真正继承与龙类的技术。
特别是蛇岐八家阴阳术,迥异于青铜与火一系的技术,它山之石可以攻玉,不知道给了卡塞尔教授们多少灵感。
技术需要时间消化,但战争迫在眉睫,两边的技术人员一合计,总算在短时间内拿出一些成果。
傀儡假人正是成果之一。
可以承受恐怖的深海压强,同时以精神领域的方式和上面的人保持联系。
有了傀儡假人,便不必考虑合适的混血种人选,也能进行水下作业。
蛇岐八家先祖是白王,这一点不成秘密,那么很多历史传说也值得重新审视,专家教授们在两位人工智能的帮助下,检索浩如烟海的资料,终于找到一些重要线索。
一个是白王之卵的所在地。
一个是曾经神明居住的高天原。
相传那是神明之间的战争,三贵命向八岐大蛇挥刀。
那场大战的记载很少。
大概曾经的人们也觉得,在神战面前,人类的文字和语言,太过苍白。
图画也不能表现其万一。
“我们只知道一点。”
蛇岐八家从东京大学请来的教授白鸟聪向路明非汇报。
“神明彼此征伐,大地因此分裂,八岐大蛇与高天原一道,就此坠入海渊。”
这是蛇岐八家寻找高天原计划的理论基础。
只是没想到,计划这么快就有了收获。
当高天原弧线在监控画面的那一刻,几乎所有在场的学者都疯狂了。
看看他们发现了什么!
真正的高天原!
这一发现的重要性,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奖项可以称量,而是到了,应该为这一发现专门设立一个奖项的级别。
很可惜,学者们开心早了。
无论蛇岐八家还是密党,都不可能放任他们向外公布高天原。
龙类的一切都是绝密。
这是混血种间默认的铁律。
当然,值此风云机会之时,真正的龙类都已现身,亚伯拉罕血统契还有多少坚持的必要,尚且两说。
路明非无心处理这些琐事。
他如今只在意高天原。
那是绘梨衣能否痊愈的关键。
……
“山来见我。”
路明非握住沉睡中绘梨衣的手,静静的说。
“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逃了,这点不假。”
“但他们已是重伤。”
“龙王级别的存在,疗伤手段很少。”
“相信我,他们比谁都渴望我手里的传承。”
“只要我立下天皇墓,他们肯定来袭。”
“那么问题就很简单了。”
路明非说来很是寻常,这一幕看在上杉越和风间稚女眼中,却是格外震撼。
听听,听听,您这是一个人类,一个混血种说得出来的话么!
什么叫问题很简单了。
那可是月读命和须佐之男命啊。
路明非收了天皇墓,想立下却不容易,无望天是外罡领域,如今的他尚且不是外罡,运转无望天时,有许多限制。
如帮助凯撒晋升非人那般,临时性展开无望天,也是可行,但那时的无望天,只有其本来神异,无法动用天皇墓的传承。
强行借使黄泉本源补完无望王天已是路明非目前所能做到的极限,完美融合两者,便力有未逮了。
所以路明非想立下传承,需有一个先决条件。
有现世的凭依。
也即是,与天皇墓相呼应的地点。
主要是神秘学上的联系,需要炼金师费神推算,路明非却不用,他自有直觉心血**,与天皇墓相呼应之处,正是高天原。
“你们定好了么?”
大海上,路明非问身后两人。
“谁与绘梨衣一道接受传承。”
“嗯。”
回答的是风间稚女。
“路兄,别看我这样,好歹也是大家长的弟弟,尊老爱幼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所以,让那家伙去吧。”
“无论怎么说,他也是我们的父亲大人。”
风间稚女笑眯眯的。
他很轻松,像是在谦让谁先上车那样。
但这可不是简单的上车先后问题。
“你想好了?”
路明非问。
“虽然历史上你们很多上三家成员,但真正的三贵命只有三个,天照阅读和虚佐都是唯一。”
“源稚生占了天照,阅读属于绘梨衣。”
“剩下一个虚佐传承。”
“你和上杉越大叔都有资格。”
“如果放弃这次机会,你此生无望三贵命,止步于此。”
风间稚女仍是淡淡笑着。
若是路明非所说传出去,叫欧洲一帮子混血家族们知道,必定掀起无边的腥风血雨。
三贵命尊位的传承啊。
从位格上堪比四大君主的三贵命。
只要接受这一传承,便能从混血种蜕变为龙,还不是寻常的龙,那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初代种。
你甚至不用担心排异和血统崩溃的问题,从一开始路明非就已严明,他会展开无望天护住三人精神,保证他们顺利接受传承。
有路明非在,最大的隐患也迎刃而解。
那还担心什么?
资本家可以为了百分之百的利润跳上处刑台。
眼下摆在风间稚女面前的机会又岂是百分百利润那么简单,毫不夸张的说,这是登天之机。
一步登天。
无论谁在这机会前都会犹豫的吧。
风间稚女却退后一步,让给了上杉越。
已经不是简单的父慈子孝可以形容了。
“你在赎罪吧。”
“没有的事,路兄,我哪有罪。”
“不必辩解,我知道。”
路明非淡淡的。
“想清楚了。”
“就算你真的对实力没兴趣。”
“但你怎么面对源稚生?”
“有想过么,如果源稚生从天皇墓里出来。”
路明非问。
“风间稚女,你怎么面对他?”
“那时候源稚生是真正的天照命了。”
“而你却是连纯血龙类也不是的混血种。”
“有皇血又如何?”
“你和纯血龙类的差距,不用我说。”
“所以了,你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再一次被源稚生给抛下么?”
“只剩下你一个人。”
路明非一句句画像钢刀一样剜着风间稚女的心。
风间稚女无法保持他的笑了。
其实路明非没看错,把传承让给上杉越,风间稚女想的,正是赎罪。
他是有罪的。
如今的风间稚女是风间琉璃和源稚女两个人格融合之后的存在。
具备风间琉璃的不择手段,又在同时,保留了源稚女的善良。
这段日子,风间稚女总是难以入眠。
每次闭眼,都能看见一具具尸体。
他们是死在风间琉璃手上的人。
曾经的风间琉璃是猛鬼众龙王,有极恶之鬼的外号。
四个字,每个字都浸满了人的血。
死在风间琉璃手上的人太多了。
几百个?
或许不止。
他不敢深想。
所以,他有时候的表现很疯狂。
很多人都看得出。
风间稚女其实有强烈的自毁倾向。
他想死的。
把虚佐的传承让给上杉越,多少,也能叫风间稚女心里好受点吧。
“知道么,我很讨厌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
风间稚女目光惊讶。
他看到路明非露出追忆的神色。
真是罕见。
这种近乎于脆弱的神情,他居然能在S级脸上看到。
风间稚女还以为路明非是彻彻底底的怪物,从心灵到力量,无一弱点。
原来S级也会有这种脆弱的样子吗?
路明非想起了师傅。
那个沉默寡言的山一样的男人。
他说路明非是结束乱世的英雄。
他说路明非是天生的武道种子。
他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他是第一个对路明非那样好的人。
也是第一个把路明非打那么惨的人。
“大人们总这样。”
“不问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单方面的把他们以为最好的给我们。”
“很烦啊。”
路明非长长探口气。
“还没跟你聊过吧,我的梦想。”
他随意而坐,海浪声拍打船身,工作人员行色匆匆,总远远绕开两人,没有谁打扰。
风间稚女安静的陪在旁边。
“我的梦想还挺简单的。”
路明非挠挠头。
“大概就是混吃等死。”
他笑了笑。
风间稚女从未想到能从路明非这里听到混吃等死四个字。
“我呢,天生力气大。”
“那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
“信不信,别人家套两头牛,干的活也没我多!”
路明非洋洋得意,那双眼睛简直在发光,不是龙血的黄金瞳,是向往梦想的光。
风间稚女就这样听路明非兴致勃勃讲了半天的农活小技巧。
几次欲言又止。
怎么说呢。
太鲁普啦!
您可是无敌的S级啊。
从东半球到西半球,从混血种到龙,您的威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您为青铜与火的皇帝送上终末,敲响复苏龙类的丧钟,千年和千年之前的史诗也无法与您的伟业相比,您就是英雄。
然后风间稚女就听无敌的英雄路明非讲了快半小时怎么干农活。
是真的农活,翻地播种插秧,路明非说的头头是道。
最见鬼的是,风间稚女居然觉得路明非讲的好有道理。
完全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点。
太多细节啦。
甚至让风间稚女产生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
就好像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你从酣睡中醒来,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田边少年戴着草帽在嚼草根,见了你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一看就是好人的那种没心没肺的笑。
他像你伸出手,说啊。
“和我一起种田吧。”
风间稚女笑了,笑的越来越开心,捧着肚子,前仰后合。
路明非愣了愣,原来如此,他也大笑着搭上风间稚女肩膀。
“果然,你也能理解吧。”
“重地很有趣对不对!”
“吃自己种的粮食罪有成就感啦!”
“不是不是不是!”
风间稚女连连摆手。
“路兄我们先不说重地不重地的。”
“我有个问题啊。”
“你这说了半天,肥料呢?”
“农药呢?”
“远东的肥料很厉害吧,我听说,能给农田增产好多呢。”
路明非眨眨眼,一副被震撼到了的样子。
“肥料……”
是到现在路明非才忽然想起来。
哦,对了,这里不是九州啊。
他想重的地,想念的人,师傅和小师妹,那座铁石山。
都在九州。
路明非的笑一点一点淡下去。
他仰头去看天,乌云真厚,路明非看不到月亮和星星,也看不到天外的九州。
莫名的气氛笼罩这个角落。
风间稚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
他想了想,嗯,可以确定他没地方说错。
所以是路兄自己的问题么?
“对不起了,稚女。”
路明非说。
“到头来,我得做一次恶人。”
“什么?”
“睡一觉吧。”
路明非去拿风间稚女后脖。
风间稚女毫无准备。
压根想不到路兄会突然对自己下手。
风间稚女毕竟是橘家家主,流淌着皇血。
他的反应很快。
黄金瞳立刻亮起,周遭天地昏昏暗暗,眼看即将换了人间。
这是他的言灵,梦貘。
极其富有白王特色的一个言灵,玩弄精神权柄,混淆梦与现实的边界,将人拖入无止境的噩梦,梦中死,现实也死。
但是,不对劲。
风间稚女心下一沉。
梦貘这言灵他太熟了。
发动过不知道多少次。
所以他敏锐的觉察到蹊跷。
太慢了。
好像原先运转自如的齿轮组卡了一颗石子。
风间稚女听见梦貘的哀鸣。
他转过头。
看到路明非的黄金瞳。
那一双琉璃剔透无尘无垢的黄金瞳。
我在做什么?
风间稚女忽然问自己。
这可是S级啊。
纯血的龙也似在这位手里。
我居然还想着反抗。
真的是……
风间稚女暗暗笑着自己。
然后拔出他的刀。
无论如何,他不可能放弃反抗。
“大叔托我给你带句话。”
路明非笑着。
风间稚女拔刀的手一顿。
他知道路明非口中的大叔指的是谁。
“臭小子。”
“别搞错了,谁才是爹。”
风间稚女愕然。
路明非捏住他的后脖。
“等醒来,你就是真正的虚佐了。”
风间稚女眼一翻,失去意识。
路明非招招手,国立医院的白大褂们上前,单价运走风间稚女,放入准备好的维生舱。
维生舱是棺材样式,炼金和科技的结合造物,一共两座,路明非在一旁看维生舱里的绘梨衣和风间稚女。
研究员们忙作一团,有的拿粉笔刻画矩阵,有的摆弄仪器敲击键盘。
没有人靠近路明非。
他忽然有种错觉,好像绘梨衣将死了,那不是维生舱,是即将下葬的棺材。
呵。
路明非大踏步向外走。
看一眼黑沉沉的天。
海风吹动他的发。
灵觉示警么?
想来取绘梨衣的性命,问过我了么?
路明非戴上耳机。
频道吵得像一锅鼎沸的粥。
“大叔。”
“路小子!”
“稚女睡了。”
遥遥在神葬所的上杉越欣慰的笑。
“帮我跟他说晚安了没啊,小子。”
“忘啦。”
路明非的笑混在海风里。
“想说的话,等他醒了,你自己说啊。”
路面切回公共频道。
“诸君。”
鼎沸的粥停了。
这一刻,无数人抬头看向大海。
“准备好赴死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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