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且说亥勍谨守答应鄞儿的诺言,每日白天暗中跟随潋滟,夜晚就伏于潋滟房内地道中,十分尽责。为了方便那日凛冽入府,他特地将本来只容一人匍匐而入的地洞挖大挖阔,弄成了四方形的方便人曲身行走。夜里守着潋滟的日子又多挖了一条出路在府内偏远小院里,并把这条地道与潋滟现今房内的地道贯通起来。
潋滟每日还是在府内、皇宫这两处地方奔走。有了鄞儿与莫一白的照顾,夭红的病情稳定了许多。莫一白对这毒药也是研究得入了迷,整日里废寝忘食,只在集仙阁捣鼓着那些药物、毒物,连鄞儿都顾不上许多了。鄞儿借着莫一白的方便,与夭红是寸步不离,有他整日里陪着夭红,夭红也开心了许多。时不时的三个兄弟也能寻个时机畅谈一番,自是不消细说。
潋滟因知晓亥勍每夜都在他的房内守候,一开始连觉都睡不安稳,后来时不时亥勍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从地道跃出来透透气,遇到潋滟睡不着之时,亥勍也主动与潋滟说几句话,讲一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故事与潋滟听,如此时间长久一些之后,潋滟竟也习惯了这样的方式,有时亥勍不出来,潋滟心中还有些许的欺骗。只是,亥勍有时说不上几句话,就会流露出满怀心事的样子,潋滟大胆猜测:定是与凛冽王子有关。此事也不好多问,潋滟只能在亥勍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之际陪他静坐,或是亥勍独自饮酒之时,默默帮他提壶斟酒。如此,十几日转瞬就过,离“受礼节”不过二十二日间隔。
这晚,和往常一样,亥勍在虎惧巡查了三次之后才从地道里跳了上来。潋滟躺在**,一听见细小的动静马上坐了起来,和衣出得外房,果见亥勍提了壶清酒坐在榻上自斟自饮。
亥勍见潋滟出来,只略点了点头,示意潋滟在一旁坐下。他自己仍旧一句也不言语,皱紧了浓眉,满面的萧索。
潋滟想出言安慰亥勍,又觉得太过唐突,况且情之一事他又不明,也不知从何劝起,两人各自坐着,气氛有些僵硬。突然外面震声一片,红光映天。潋滟向着窗口的方向看了看,不知是城内何处竟在燃放炮仗焰火,十分气派,噼里啪啦好不热闹。
“今日是放灯节,想必是哪里的大户人家燃放焰火驱除晦气罢!”亥勍见潋滟看着窗外映红奠空,脸上十分奇怪,嘴上即刻说出缘由来解潋滟之惑。
潋滟听说是放灯节,才惊然发觉,是了,‘受礼节’前还有一个放灯节。心里怦然一动,想起旧年放灯节,长乐街好多人都会聚到街口,看那些大户人家放出的彩灯,那些灯宵似孔明灯,不过更加气派精致,各式各样的均有,飘在夜空中甚是好看,还有的灯还带鞭炮焰火,在空中燃放热闹非凡。放灯节这晚,几乎每家的小孩子都是巴巴地等着看那彩灯的,待到灯内油火熄灭,孩子们就能寻着那些灯掉落的方向去找,拿回家自己做玩意,也是十分有趣。
潋滟想得入神,心里琢磨着,若是能与楼里的兄弟们一同去看放灯该有多好!他的想法,正被亥勍给瞧了个分明,亥勍哑然一笑,这少年终究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又想到今日本来他约凛冽同去观灯,结果被凛冽以“弱智游戏”断然拒绝。思及此,亥勍心里一动,说道:“潋滟想去观灯么?”
潋滟“嗯?”了一声,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他想,十分想!不仅仅只是为了看漂亮的灯笼,更是因为观灯节本来就是为家人驱凶乞福的。
亥勍放松眉头,轻轻一笑,放下手上的酒杯:“走!我们观灯去!”
潋滟呆愣地半张了嘴巴,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方才亥勍所说的话。观灯?现在?
直到走在热闹的饕餮街,潋滟仍旧感觉自己似在发梦!从他以王子的身份进京,根本没有像如今这样自由自在地走在帝京的大街上。他跟着亥勍从那地道里左拐右弯,待到从那秘密洞口探出头来之时,从未有过的轻松自在扑面而来。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潋滟特意将自己覆于脸上的面具摘去,换了普通的衣物。亥勍见到潋滟本来面目之时,有些意想不到,还愣了一下神。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边,因为是放灯节的缘故,今晚格外的热闹些,比平日里的夜市喧哗了不知几多。在靠近城门口的地方,已经有一片彩灯放了起来,潋滟一面走,一面仰着眼睛盯着远处的彩灯看。其中有一条彩色鲤鱼的巨灯十分醒目,在夜空中飘着,竟把好几只稍小一点的灯笼给越过了,飞得最高。
潋滟正看得出神,突然一下撞在前方亥勍的后背上,原来亥勍不知怎么了,在街边停了下来。
潋滟揉了揉脑门从亥勍身后探出头去,这一看,算是明白亥勍为何停下不走了。
那斜对面街口,翩翩行过来的一对潇洒公子,不正是花世语与凛冽王子么?凛冽王子换了一身燕国服饰,束起了长发,手中还提着一精致纱帽,与正缓缓摇扇,举止倜傥的花世语不知说到何处,笑得亲切自然。
潋滟贴着亥勍,感觉到亥勍身上的肌肉紧在一处,垂在身侧的拳头不知何时已经攥得死紧。
潋滟心里一纠,隐隐也觉得有些苦闷的感觉,他想开口说话,却被亥勍阴冷的表情给吓得心内突突直跳。
那街对面的翩翩公子也正巧瞧见了亥勍,花世语合扇打招呼,凛冽王子笑脸冻结,簌地转成了冰冷的表情,他似乎发觉亥勍身后还立着一人,眉头一锁,心里不悦起来。抱着想瞧瞧亥勍身后到底何人的念头,凛冽跟着花世语走到了亥勍身边来。
花世语老远就见到亥勍身后的美艳少年,觉得熟悉,又一时想不起在何处瞧见过。他到了亥勍身边再近处一瞧,心里大赞:绝色佳人啊!因此招呼还未来得及打,甩开纸扇一下靠近潋滟身边,优雅有礼地说道:“这位公子好面善!在下花世语,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亥勍暼了一眼花世语,将潋滟给掩自身后,“他是潋滟!”
咦?只见花世语眼珠都快瞪出来了。他探了脑袋去瞧那潋滟,心里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美貌乖顺的少年就是昔日艳名远播的潋滟公子。
“潋滟?”花世语不确定地小声询问道。
潋滟尴尬地点了点头,从亥勍身后转出来,行了个礼:“花公子!王子!”
凛冽听到亥勍说这少年就是假冒于他的那个男娼时,心里的无名之火越烧越旺,又见花世语的目光被这少年吸引,亥勍也挺身护着他,更是觉得莫名地愤怒。他一记寒光瞟了潋滟一眼,眼底的嘲讽裸地展现。
“果然不愧是头牌,潋滟公子长得真是我见犹怜、美艳惊人啊!”凛冽笑容满面地看着潋滟,同时也左右一暼,看了看凛冽与花世语的反应。
潋滟弯了弯嘴角笑了笑,将头低垂了下来。
“你们怎么在此处?”亥勍问着花世语,却是面对着笑得灿烂的凛冽。
花世语还未来得及开口,凛冽的脸色一下就变了,“本王子突然想看这彩灯了,约了花公子前来共赏,怎么?姓亥的,这事也是你管得住的么?”他懒洋洋地说着,尤其在看到亥勍脸色突变,这嘴上更加口没遮拦;“本王子再如何不济,也还轮不到一个下三滥的盗墓贼来对我管束!”说完,凛冽慢慢地将手中那顶纱帽罩于头上,挡住亥勍逼人的视线。
花世语一听凛冽如此所言,唰地收了纸扇,“凛冽!亥是关心你!你不领情,也不致于出言不逊吧!”花世语口气十分不满。
亥勍早就被凛冽的难听话语伤害得体无完肤了。他吐了口气,指了指一旁的酒楼,“既然是出来赏灯的,就一同行动吧!先到楼上坐坐。!”
凛冽见亥勍十分好脾气,如此还不发怒,心里又觉开心又觉无趣。他看了看一旁一直紧跟着亥勍的潋滟,想起自己平白被这等下贱身份的人给占去了身份,就想多在这人面前戏弄戏弄他,以解自己被那些沙盗掠去饱经风沙的痛苦。
见凛冽没反对,亥勍领了头儿就进了最近的一家酒楼。
四人在桌前坐定之后,点了一些茶点,各人也不说话。潋滟感觉到那凛冽王子一直盯着他看,心里有些怯懦——并不是怕他,只是一直对他心怀愧疚,不敢正视他罢了。亥勍虽然没表现的十分明显,目光却是偏向凛冽的,只有花世语,他一见气氛不对,忙拉着潋滟东拉西扯,说着赏灯的事去了。
亥勍想开口与凛冽说话,可凛冽一副拒人于千里的模样,又让他到嘴边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亥勍十分想不透,自己除了‘出身’不好以外到底有哪点让凛冽厌恶至极的?从这次见面之后,他不顾一切的表明心意开始,凛冽对他更加不待见了。孰不知,这凛冽偏偏就是瞧不起亥勍这般“低下”的身份。尤其在亥勍向他表白之后,他更是觉得亥勍不自量力——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心里没来由地越发讨厌他。但是讨厌归讨厌,见到亥勍为两次三番地为了潋滟而置他于不顾,这心里又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一时小二端上来一笼热腾腾的包子,亥勍心里叹了口气,伸筷挟了一个,就往凛冽面前的碟中放,还为他蘸好了米醋,“夜里长,再吃些东西吧!”
凛冽倒没拒绝亥勍的一番好意,不知为何他特意斜了眼角看了看旁边坐着的潋滟,举止中颇有一种莫名的优越感。
虽然隔着纱帽,潋滟还是敏锐地感觉出凛冽看向他地殊含义,他心里一紧,不知怎么一股热气直冲喉咙,卡在那处让他喘息不顺起来。
花世语还是挺识趣,也顺手为潋滟挟了一个小包子放入碟中。潋滟受宠若惊,缩了肩膀不断向花世语颔首道谢。
凛冽冷哼一声,转了头去看向窗外。
此时,夜已接近子时,子时是放灯的最佳时辰,因此在接近子时之前的时刻里,各家的炮仗、焰火是络绎不绝,鸣响声震撼了半个帝京。凛冽看的是津津有味,周身的气质也变得娴静优雅,亥勍微沉着眼睛,紧紧盯着凛冽的身影看着,似是走火入魔一般。
花世语笑着摇摇头,他向潋滟使了个眼色,潋滟知趣地点了点头,一动不动,也不发一言,只是看着眼前难得和谐的亥勍与凛冽,心里在为他俩祝祷之际,又隐隐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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