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官场如四处漏风的草棚，杨易截留宗藩银子的事儿很快传遍朝野，宗室之人和勋贵们非常愤怒，因为这事关他们的切身利益；也有很多有识之士对杨易的举动表示支持，国库已经空空如也，还要耗费巨资为藩王修建府邸实在不妥；但更多的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他们认为杨易这是走在作死的路上。

毁也好，誉也罢，杨易不在乎，既然坐到了这个位置上，他就要更多的为国家整体利益着想，宗室、藩王这些蛀虫不是他要考虑的。在其位、谋其政，杨易就是要做些利国利民的事儿，若是顾这顾那，什么事都办不成。

杨易没想到的是，他的举动赢得了底层官吏的心，广大底层官吏深受拖欠俸禄的苦，养家糊口甚是艰难，杨易让他们看到了希望。最先解决困难的是户部的官吏，此举让杨易一举坐稳司农的位置。

杨易的作风很亲民，深入基层，了解户部的底子和人员状况。花了一旬的时间，杨易视察了京师和通州的太仓，同众多户部官吏交流，杨易得出一个结论，穷、乱。太仓数百座仓库里，大部分仓库空空如也，粮食存储三十万石，存银仅十万两。对于亿万人口的大明帝国而言，这样的国库可以忽略不计了。

虽然还有内库、中转仓、地方仓库等，但是从太仓可见一斑，杨易相信这些仓库也好不了。

至于乱字，管理混乱，征收混乱，支出混乱等等，全是一个乱。太仓不止是户部管理，内廷也派宦官监管，这些宦官仗着内廷身份，往往不服户部管理，自行其是；大明的赋税太复杂，各个地方皆有特色，各种各样的摊派眼花缭乱，杨易这一辈子恐怕都弄不清了；支出一样复杂，很多部门都可从国库取支，尤其是内廷，一道真假难辨的口谕，就能从宦官管理的仓库里支出，而且，很多支出莫名其妙、无影无踪。

一番巡视下来，杨易头昏脑胀，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那堆积如山的账本，几串简单的数字能写出好几页。杨易感觉账本是门玄学，神乎其乎的。

其实，原先明朝的户部管理是很严谨的，收支皆有严格的管理制度和流程，比如，军饷方面，户部建立了会计——督饷——复核一套相当完善的军饷收支制度，虽然无法杜绝贪污等现象，但至少能保证各边镇的军需。

不止是户部，其他部门在起初设立之时，都是严谨有序的。到了崇祯年间，整个朝廷的运行机制都变得混乱、无序、迟滞，遑论各个部门。放眼中原王朝几千年的历史，历代王朝初期都是朝气蓬勃的，到了末期皆混乱不堪。国家各个部门无法完成和实现相应的职能时，凸显着亡国征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从各方面来看，朝廷的户部都非杨易想要的模样，但杨易也没有愚蠢到想要重新打造一个户部，凡事慢慢来，杨易心中有了计较。

……

西长安街之南有一座坊，叫大时雍坊，比邻正阳门，离六部衙署很近。也因为这个原因，这里有很多会馆、酒楼、茶肆，很多外来官员、商贾多在此停留。

离石桥街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有一座会馆，其风格带有明显的江南风格，尤其是会馆里，叠石理水、花木繁多、建筑淡雅，典型的江南园林。会馆正门的牌匾上“宜兴会馆”四个大字苍劲有力。

荷花池旁的阁楼上，一位中年儒士身穿道袍站在窗口，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苍穹，他手握书卷，悠然而道，“断宗室供奉，杨易果真有魄力。若非杨易藐视礼教、与其多番交恶，吾当视其为知己。”

中年儒士身旁另一位年长的儒士愤然道，“杨易小儿，数典忘祖、离经叛道，未经科举而居司农之职，实乃君上糊涂，西铭先生，我们不能坐视杨易这种异端把持朝政，我们要发动所有正道士人，联手弹劾杨易，只要我们众志成城，必能成功！”

西铭先生就是复社党魁张溥，这个激动的儒士就是瞿式耜，瞿式耜比张溥大十岁，因张溥的声望和造诣高，瞿式耜甘心称其为先生。瞿式耜对杨易一直耿耿于怀。

“杨易此人，文武双全、行事果敢，其做事看似离经叛道，实则有新世之风，他施政之方略已然超出了我们的视野，也很有成效。”张溥露出深思状，“吾参道多年，试图寻找救国济世之道，但惭愧的很，吾之参道依然停留在旧日的窠臼里，更多的是泛泛而谈，难有实策。而杨易之道，已然落在实政上，成效不菲。杨易年轻，却有宗师风范！”

张溥对杨易的所作所为做出了深刻的研究，在世人看来，杨易的方略确实异类，但却是有效之策。张溥有种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

瞿式耜不解，“西铭先生，杨易的行径可是违背了圣道，何故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

张溥苦笑道，“知其然要知其所以然，不了解对手又如何破解对手！”

瞿式耜道，“之前朝廷内忧外患，杨易军事有方，陛下才一再纵容于他。现在不同了，时过境迁，流贼已然平息，至于鞑虏么，受了重创，短时间不会来犯了。听说朝廷一直秘密与鞑虏议和，听说进展很快，达成协议的可能性很大。”

“听说虏酋皇太极做出很大让步，陛下也想息干戈，如果和议达成，天下太平矣，正是吾辈中人大展拳脚的时候！”张溥双眼闪动着光芒，乱世里是武将的天下，而和平时代，是文臣治国的时代。

瞿式耜挥动拳头，显得激动，“杨易的异端行为，很多正道中人压抑的太久，只要西铭先生振臂一呼，天下士人无不响应，我们再发动弹劾潮，陛下决然不能在偏袒于他，杨易的末日就到了。”

“欲速则不达！”张溥摇摇头，叹道，“杨易圣眷在身，此时弹劾他非最佳时机！”

瞿式耜道，“那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杨易日渐坐大，只怕以后越难收拾！”

“即使除掉杨易，我们也很难掌握朝政！”张溥淡然道，“朝政为薛国观这类奸人把持，我们此时除掉杨易，只能令奸人大笑！”

瞿式耜抚掌道，“那我们当如何行事？”

“杨易那宗室开刀，以他的秉性，不可能就这一次，那么陛下定然不满。杨易只要失去了圣眷，被逐出朝堂是必然的。”张溥目光闪烁，“我们要未雨绸缪，如何能借此机会顺势除掉薛国观这类奸人，又安排我们的人坐上首辅大位，这才是我们的目标。”

瞿式耜叹道，“西铭先生谋略无双，但要实现意图恐怕难矣！”

张溥呵呵一笑，捋捋胡须，智珠在握的模样，“放心，吾已有定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