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功名

瓢泼大雨停了,一辆闪着红蓝灯光的救护车整装待发,聂敬辉匆匆赶到医院时,恰逢省城赶来的贺炯带着地方众警簇拥着一台活动床下楼,都是些三四十岁的老爷们儿,还都是警服正装,那场面实在是壮观得紧。

不过病**的人有资格享受这种尊崇,就连聂敬辉也奔上去搭了把手。众人把华启凤安置进车里,贺炯安排着让大家托人找关系,一件事,看看哪里有好医生,不管多远不管在哪个城市,马上请到省城。众人急急掏出手机,现场就拨上了。

这工夫聂敬辉才有机会插句话:“老贺,你给我说句实话,华师父到底什么重症?”

“肝硬化转癌,病灶已经扩散,失血过多引起了肝功能衰竭,这儿的医疗条件不行,得马上回省城。”贺炯黑着脸道,本来想给师父点慰藉让他接触下案情,却没想到这个倔老头和年轻人冲到了最前面。

“这病,怎么能返聘回来啊?”聂敬辉怒道。

“他在一线待了一辈子,快到退休年龄检查出病来了,组织上给上级提待遇他都拒绝了,就提了一个要求,还是想待在单位,当了一辈子警察,就这么点要求,组织上能咋办?把他撵回去?”贺炯道。

聂敬辉无语,难受地侧过了脸,贺炯要走时,又回头问道:“听说抓到人了?”

“嗯,我这不是来医院等着吗?”聂敬辉道。

“又有人受伤了?”贺炯急切问。

“不止一个,不过都问题不大,重案队一位伤重一点,郭三枪更重,不过还能撑得住。”聂敬辉道。

贺炯仰天痛呼一声,心里堵着一股子愤懑无从排遣地呼了一声。

“走吧,路上小心。”聂敬辉咬着牙道。

贺炯应声上车,又下来了,他看到了不远处眼巴巴地瞧着的三位小警,下车站正,脸拉长了吼着:“你们仨,过来。”

三人赶紧跑上来,任明星求着:“贺叔,让我回去吧,我陪师父。”

“是啊,我们陪着,别醒了也没人跟他说句话。”丁灿道。

贺炯拉长脸吼着:“立正,我现在命令你们:第一,华师父的病情暂时保密,谁要泄露出去动摇军心,我处分谁;第二,在案情完结之前,不得中途离队,谁当了逃兵我处分谁;第三,不许哭,前方打得流汗流血,后方哭得流泪流鼻涕,也不嫌丢人现眼……归队。”

没人遵命,都红着眼,任明星哇声大哭了,贺炯却是狠着心跳上救护车,拍上了车门,挥手驶离。他抹了把眼泪回头看着,那三人追着,抹着泪追着,一直追到了门口,那凄然的样子看得他心如刀绞,可嘴里却命令着:“开快点,再快点!”

终于看不见车尾灯了,任明星蹲在雨地里抽泣着,有人轻轻推推他的肩膀,抬头时,是乔蓉,那么柔柔地看着他,把他往起拉。任明星抹了把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侧过了脸,他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如此失态,也从未体会过这种如同失去亲人般的难受。

“只是重度昏迷,说不定有机会治好啊,别哭了。”乔蓉安慰着任明星。丁灿在一旁说着:“真想不到啊,下午师父还操着家伙抓捕,比我还野,晚上就……早该发现的,这几天累得他脸色越来越不好,每顿都吃得很少,还喝酒,吞一大把药……唉,我他妈是猪脑袋,怎么就没往那儿想啊?”

“求仁得仁,华师父的选择让我羡慕都来不及呢,不要太难过。”聂敬辉踱过来了,他手揽着几个小警,轻声安排道:“拜托一件事,邢猛志、武燕、席双虎三人伤了一对半,马上就快回来了,他们和华师父都很亲,要知道这事,肯定要乱了心神,所以……拜托一定保密。”

三人无声地点点头,把那股子伤痛,憋着,憋着,硬往下憋。

不久后,这儿驶来了大队警车,护士推着病床,优先手术的是郭三枪,邢猛志几人归来看得到场警民咋舌不已:受伤最重的席双虎挨了一枪,左胸被划了一刀,那把刀还插在他肩上;武燕挨了两枪,一枪在胳膊上,另一枪的弹头还嵌在防弹衣上。除邢猛志最轻,武燕和席双虎都是脸上头上不知道划破了多少口子,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不过更让聂敬辉咋舌的是郭三枪的伤势,身中三枪,两枪在腿部,一枪在肩以下部位,均未致命,除了取三颗子弹,在眼部还取出了一颗钢珠。听完医生讲完细节,即便聂敬辉有多年从警经验被惊呆了,能解除郭三枪顽抗的,居然是这颗打在要害的钢珠。

“他的伤势怎么样?”聂敬辉问医生,医生解释了句,身体素质很好,稍有点失血过多,没有生命危险。

这一下子让聂敬辉完完全全放心了,他布置着看守,回身出来时,又拿起了那颗钢珠,惊叹道:“简直难以置信啊!”

“高手在民间,中短程射击弹弓的精准度要比手枪高得多,我见过他玩这个,能打掉扔到空中的打火机。”乔蓉插话了。

丁灿淡淡一笑道:“你们不知道的多着呢,这是一把神弓,新型毒品案的消息,就是因为这把弹弓传出来的。在制枪窝点,他拿着弹弓把杜攻城那几个货吓投降了。”

“厉害,咱们去看看这位弹弓神警,还有点时间,明星呢?”聂敬辉问,乔蓉示意着等待席上。任明星一脸怏怏不乐,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叫了两声没人应,乔蓉干脆上前,生拉硬拽地把任明星给拽上了。

他们仨的待遇比郭三枪就差远了,席双虎的清创缝合人有点虚弱,已经睡下了。她和邢猛志直接就在急诊手术室处理的,武燕只是清创包扎了下。三人走到这里时,听到“啊——”一声惨叫,似乎是邢猛志的声音,着实吓了聂敬辉一跳,他顺手拉住一位护士问道:“咦?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伤得不重吗?”

“那人不怕打枪,怕打针,什么人啊?叫得比孕妇还响。”护士嘟囔了句,匆匆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身上总透着黑色幽默,聂敬辉听得哭笑不得,其他三人捂着嘴笑了,正笑着又听见“啊——”一声惨叫,旋即武燕的粗嗓门吼开了:“有多疼啊?大半夜以为你**呢!”

“哎哟,我不打针行不?我看着明晃晃这么长的针我就害怕。”邢猛志求饶着。

“不打针感染怎么办?土炸弹可是污染性创口,医生,上。”武燕在说话。

“啊——啊——”邢猛志夸张的喊叫回**在医院的走廊里,武燕又吓又哄,听得外面几人有点尴尬,没进去。这时候聂敬辉的手机响了,是程总队长的,将这里的情况匆匆一汇报,新的命令传来,聂敬辉急急就要走,几步回头一指三人,出声问道:“枪源已除,余孽未清,三省七市的扫枪行动零点打响,你们……参与吗?”

三人没有思索,重重地点点头,聂敬辉一笑一摆头,四人迅速离开,匆匆归队。

过了很久,武燕搀着一瘸一拐的邢猛志从急诊室出来了,邢猛志挪着步四下瞅瞅,郁闷道:“自古英雄皆寂寞,就没一个人来看我,太过分了。”

武燕被逗乐了,斥着他:“你脸咋就那么大呢?是不是还得支队长、总队长再加上省厅领导来慰问你才觉得有成就感?”

“成就感在抓到郭三枪时,咱们早得到了,不在乎那点虚名。”邢猛志说着,不过少年心性,还是觉得太寂寞了,一转念又说道:“好歹也来几个慰问的呀!干这么大的事,末了还得咱们俩伤员相互照顾,多寒心哪。”

“你猪脑子啊!窝点被拔了,肯定要乘胜追击扩大战果,扫清枪祸肯定就在今晚。”武燕道。这个表述让邢猛志接受了,一想不能参加了有点遗憾,不过再一想,他嘚瑟道:“曾经沧海难为水啊,那些小鱼小虾抓得就没啥意思了,荷枪实弹的大队特警刑警一突击,哎哟,简直是欺负人家犯罪分子呢。”

“你这三观得纠正一下,有严重问题啊。”武燕道。

“那你离我远点,别让我把你影响坏了。”邢猛志道。

“错,我要离你更近一点,要监督你、帮助你、引导你。”武燕道。

“少来了,我咋觉得你是假公济私呢?我们是兄弟,你不能对我有非分之想啊。”邢猛志严肃道。

武燕严肃、生气的一张脸伸到了邢猛志的脸前,脸上伤迹宛然,乍看触目可怖,然后她睥睨道:“如果我非要有呢?”

邢猛志愣了,被这种另类的表白又刺激到了,他郁闷地解释着:“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挑逗搞得像挑衅。”

说着邢猛志赶紧戒备,生怕挨打,却不料武燕一点也不生气,戳破他的话道:“想说恶心话把我气跑是吧?早知道你那点鬼心思了。就你这样居然还怕我赖上你?你咋不自个儿照照镜子?我好歹也有人追过,是被我拒绝了。”

“我也有啊。”邢猛志一点也没受打击,贱贱一指武燕,“你不就是了?只不过被我拒绝了而已。”

“德行吧。”武燕轻轻一踢,却不料忘了他是伤员,邢猛志一闪腰“哎哟哟”又在嚷疼,急得武燕搀紧了连连道歉。

彪悍中的柔情,不是那么容易享受的,武燕朝急诊室要了加护病床,硬摁着邢猛志趴**躺着,还很不放心地隔一会儿就掀开他衣服看看后背的伤口,不管是拒绝还是接受都有点尴尬,邢猛志干脆听之任之了。两人就在病室里拌了一会儿嘴,然后困意袭来,不知不觉中睡去了。

专案组确实派来了慰问及了解情况的人,他们来时已晚,重伤的席双虎还在监护,他们找到这俩轻伤的人时,一个趴在**睡着,后背绷带洇血,一个坐在床边,靠着床睡着了。两个人战衣未解,血色宛然,睡得那么香,肯定是累极了。

来人鼻子发酸,掩上门悄悄离开了……

时间指向差一刻零点……

以字母序列编组的各外勤行动队伍渐渐集结完毕,整个行动一直纠结于能不能通过外围侦查和抓捕找到真正的窝点,而现在没有后顾之忧了,老巢被拔,外围的尚不知情,不用说这也是绝好的清扫机会。

“老宋,看来你要缺席这次行动了。”聂敬辉在通信上说着。

老贯窝窝点,宋玉河正指挥着清理现场,长短枪支,琳琅满目像一个武器库,气枪、气狙、喷砂枪、快排,还有这伙匪徒用于武装自己的火药动力枪支,八一杠、霰弹枪、手枪。

几个小时了,宋支队长还没有平静下来,激动得说话都颤抖,一听聂敬辉传话,他回道:“剩下的就是些小鱼小虾了,让外勤组去干吧。这回全部倒挂了啊,总队挑选出来的精锐根本都没用上,总不能让他们闲着啊。”

“呵呵,我第一次开始讲迷信、信运气了,话说我们今天的运气太好了啊,几乎是赢了个大满贯。好,那就这样,这边就快打响了。”聂敬辉道。

“好的,等你们的好消息。”宋玉河道。

通话挂断,总队长的影像接进来了,聂敬辉汇报道:“我们这里已经准备完成,请总队长下令吧。”

“聂处啊,开始之前我得先给您道个歉啊。”程长峰心情大好,笑着道。

“何歉之有啊?”聂敬辉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程长峰笑道:“聂处,您是省厅派来的督导,结果被我们拉到一线了,还得劳心费神案子,我这个总队长实在是抱歉啊。”

“能参与和见证一件大案水落石出,是一名警察的幸运和荣耀,等我回去,我会被同事嫉妒的。”聂敬辉开了句玩笑。

程长峰笑道:“今夜,一切荣耀归于藏蓝银徽,让我们把这份荣耀接着进行到底吧,准备开始。”

通话结束,聂敬辉笑着敬了个礼。

此时,技侦分屏传输着数十个外勤组整装待发的场景,那是前期外围侦查摸排到了嫌疑人以及嫌疑地点,就等着肃清最后的余孽了。

“同志们,我是本次行动总指挥程长峰,这次行动组织得有点仓促,追枪专案组、扫黑领导组、文物走私追缴专案组,三个组的警力合警一处,首先要对午马、云城、汾南三市的枪案嫌疑人进行一次集中打击。我知道连续作战,天气恶劣,大家都很累,后方也快熬到油尽灯枯了,但我们更知道,人民安危高于一切,社会安定高于一切,所以我仍然要命令你们,所有人打起精神来,这是扫除枪祸的决定性一战,我们要迅速、坚决、漂亮地赢得全胜……现在我宣布:行动开始!”

每一次“行动开始”的命令,是伴着警灯警笛、伴着风驰电掣、伴着雷霆万钧、伴着排山倒海之势开始的,那是每一位警员心里最激动、最肃穆也是最神圣的时刻,仿佛恨不得自己胸前沸腾的热血能马上化成一颗颗正义的子弹,用最快的速度去把一个个犯罪的堡垒洞穿、击溃。

午马市西郊粮厂。

两组外勤疾行靠墙,搭着人梯上墙,突击的队员沿墙上猫行不远,一下飞蹿,扑倒了墙内的暗哨,旋即打开了大门,行动警员鱼贯而入,直冲造“狗粮”的车间。趁着雨夜正开足马力干活儿的厂子一下子乱套了,举手投降的,掉头就跑的,有的抄着家伙要和警察PK,接火就乱成一团,警员一个挨一个打铐子,抄家伙的早被防备严实的警员盯上了,或出甩棍,或出枪指,瞬间压制。

至于跑到外面的更没落好,被守在门口的外勤一绊一摁,还没嚷起来,双手就给反铐上了。

同一时间,此厂的组织者在家里被捕。

云城市大峪村。

外勤组摸到了村建的货仓边上,外围侦查锁定了这个提供配件的生产厂家,破门,里面哗地一乱,没料到出现意外情况,居然有十几个人,瞬间如鸟兽散,外勤四下抓捕,等控制现场,意外地发现居然是个聚赌的地方,除了查获大量未发出的枪托配件,还意外地抓到了两名网上追逃人员。

汾南市六曲坪路,高扬五金厂。

警车撞开栅门冲入时,意外地遭到了持枪顽抗,而且火力很猛,两把手枪砰砰叭叭朝着警车一阵射,拦着正面的警员,厂里有人趁黑爬墙逃跑,一跳出墙才发现上当了,本以为里面只去了一辆警车,没想到外面全是警察。两位逃跑的被摁下后,搜身发现这俩货典型的舍命不舍财,腰里缠满了现金,还在裤裆里塞了两根金条。

干这活儿的都是脑袋别裤带上的主,现场全部控制后,外勤发现这里负隅顽抗的原因了,仓库里除了大量的瞄具,还搜出来了四支仿莫辛纳甘狙击枪,据说是专为高端玩家定制,一杆售价标到了十万元。

午马市晌南镇气门厂。

行动组破门而入,成箱封存的压缩气罐被起获,被控制的厂方负责人一个劲在解释这是气动工具配件,不是枪支配件……

在午马、在云城、在汾南,各刑警队、派出所警务部门组织的追枪组照单传人,送过货的、干过加工的,甚至家里还有私藏的,被陆续起获。行动开始半个小时内,除了零星的抵抗,各组推进极其顺利,确实也占了天时的优势。今夜这么大雨,谁可能想到警方会在这个时间搞个突袭?

与本省三市同步行动的还有兄弟省份的七市,这是根据前期排查的网络贩枪信息,以及瓦窑寨被捕的嫌疑人突审交代,各地警方先后拘传了数十名贩枪下线,当场搜出的气动、火药动力武器几十支,这些由郭三枪、杜攻城团伙发展的销售网络被警方摧枯拉朽地连根拔起了。

搜查、清缴、取证、审讯……在雷霆万钧的行动之后,紧随其来的又是庞大的繁杂警务。午马市的文化中心这一夜几乎成了警车表演场,忽闪着警灯的车辆运来了一车又一车的嫌疑人,这些涉案较轻的人员被集中在大厅里蹲了七八排,一一甄别身份,或拘留,或送审,或交由派出所进一步审查。归队的任明星、乔蓉、丁灿就忙了一夜这活儿,直到天亮还没有处理完,新的任务又来了,收缴的武器要集中在这里,统一鉴别后归档封存,作为枪械专管的乔蓉一夜未合眼,又接着忙上了。

早七时,自云城回返的程总队长和自瓦窑寨归来的宋玉河支队长几乎是同时到了午马临时指挥部。宋玉河跳下车急急奔向程总队长,一夜未眠的总队长一点也看不出疲惫,兴奋地问着宋玉河,一听窝点缴获成品气动武器六百七十支、半成品一千一百余支、配件无数、涉案赃款二百余万时,乐得合不拢嘴了。

“……这棵大树算是被我们连根拔了,现场已经归省厅指示,交由特警看护以及打扫战场,我们的人在中午前可以撤回来。”宋玉河道。

“嗯,有些年没有这么激动过了。哦,对了,小邱,给宋支队个好消息,哈哈。”程长峰笑道。宋玉河一愣,好奇地问道:“还有什么好消息?”

邱小妹笑道:“省厅就胡浩涉黑一案向澳门警方发出了协查请求,昨晚我们行动时,澳门警方突袭了胡浩被押场所,胡浩被解救出来了。由于签证已经过期,他属于非法滞留,澳门警方已经在办理移交了,最迟明天,就可以解押回来。”

“哈哈,那太好了。”宋玉河惊喜道,大名鼎鼎的“闹爷”归来,那这个案子就圆满了。

只程长峰适时泼着凉水道:“别高兴得太早了,这个团伙的组成极其复杂,涉黑领域很多,非法经营、非法制贩枪支、强迫交易、开设赌场、非法放贷,还有走私文物……三个专案组,都盯这一个人,我是争取过来的啊,先由我们彻查制枪的事,我们查完才轮得着他们。”

“草莽出人物啊,一本刑法上规定的罪行,这位闹爷基本犯全了,呵呵。”宋玉河评价道。

众人正说着,聂敬辉从楼上奔下来了,兴冲冲地奔向他们,上前就是激动地握手,忙不迭地说着:“太好了,把我激动了一晚上啊,我可是半夜把厅长叫起来汇报的,我估计领导也兴奋了一晚上没合眼。”

“有什么指示?”程长峰问。

“厅里要为我们请功,同时勉励我们再接再厉,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个案子办成铁案。现在有这么一点小麻烦,郭三枪的伤可够重,审讯可是个问题啊。”聂敬辉道。

这把程总队长给听得皱眉了,在这个位置上不可能跨越条例做小动作,而且这么重要的嫌疑人,也不可能做小动作。宋玉河出声道:“这种反社会性格的人啊,估计不会认罪,得熬段时间,他背的案可够我们查一阵子了。”

“时间,我们缺的仍然是时间啊。”程长峰道。

聂敬辉提议道:“这样吧,主要嫌疑人我建议解押回省城统一办案,就以卢启明教授被枪杀一案入手。”

“我看行,昨晚突审杜攻城,他对此事知情,车辆是他提供的,已经让沁山县大队去追作案车辆了。”宋玉河道。

“行,我们合计一下,尽快解押,在这里办案有点扰民了。哎,对了,咱们那几位小伙子怎么样了?”总队长问。

“席双虎伤重一点,武燕和邢猛志问题不大,轻伤。我纠正一下,还有位姑娘,不光小伙子。”聂敬辉回道。

程长峰笑了:“那个假小子,可比小伙子还野。”

一说这个宋玉河惊叹道:“确实神勇啊,武燕一把警枪,击毙了持半自动步枪的歹徒。邢猛志更邪乎,拿着弹弓就把他们剩下的逼降了。我现在都觉得很不真实……哦对,还有这小子,你们都看到了,看着这么瘦弱,打起架来一点都不含糊,哈哈。”

三位指挥员笑着看向丁灿的方向,丁灿嘿嘿一笑,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他和邱小妹的目光相触时,瞬间脸变,表情黯然地移开视线了。邱小妹刻意地放慢了步伐,等着三位说笑的指挥员离开了,她折向丁灿的方向,慢慢地踱着步,站到了百无聊赖、蹲着摆枪的丁灿跟前。

一双尖尖的、精致的皮鞋,在视线余光中,丁灿眼皮慢慢地、慢慢地向上抬,一身警服、飒爽依旧的邱小妹慢慢地出现在他眸子的中央,她在微笑,眼光脉脉的令人遐想。不过很快她的目光冷了,因为她看到了对方眼睛里的漠然,那种眼光不再是炽热和渴望的,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目光。

“好像发生了什么事?能告诉我吗?”邱小妹轻声问,那眼光让她很不舒服。

丁灿颓然坐下了,摇摇头道:“没事。大数据就在你手里,有事能瞒住你?”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谈一谈,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我不希望把个人感情带到工作和任务中来。”邱小妹道,又加重语气强调了句:“我们的职业毕竟是警察。”

“我是辅警。”丁灿负气似的起身,也强调一句:“临时警察,即便是临时的我也不认同你的话,你说的没有个人感情是冷血动物,不是警察。假如说我以前最倾慕最喜欢的警察是你的话……从今天开始,不再是了。”

他像有某种愤懑一样说着这些话,说完就扭头走了,把邱小妹尴尬地扔在当地不知所谓……

是日,省刑事侦查总队发布公开警务新闻,枪杀卢启明教授的凶手落网,这个特大新闻刚被编辑整理发布,省厅的新闻发布会又公布侦破特大制枪案的新闻,几分钟便横扫了全国各大媒体。

到晚上,制枪、涉黑等舆论话题沸沸扬扬,把云城“闹爷”传得神乎其神时,又一个新闻爆出来了,潜逃澳门外号“闹爷”的胡浩,已经归案。

舆论在慢慢发酵,瓦窑寨、老贯窝,琳琅满目的制枪机械和枪支出现在新闻里时,收视率飙升出一个年度纪录,“制枪”这个关键词居然神奇地攀上了网络搜索热点,引领了一波关于气枪是不是枪的舆论潮流。没人注意到,驻扎在午马文化中心的临时指挥部,已经在当天夜里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怙恶悍烈

“姓名。”

“郭向阳。”

“年龄。”

“三十七。”

“民族。”

“汉。”

省刑事侦查总队,单辟出来的一间审讯室,暂时改成病房了。在重重的看护下,被捕七十二小时之后,郭三枪开始接受审讯。除了审讯员,还有医生在场,里里外外足有十几个人在盯着这次特殊的审讯。

被审者半躺在**,神情有点萎靡不振,一只眼睛包扎着,脸上的擦伤还留着血痕。这个嚣张一时的悍匪,此时看上去和一个重病缠身的普通病人没多大区别。

“对你的情况我们掌握得很清楚,回答不要有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问话前,先看一段录像。”审讯员道,摁下了开关。

播放的是执法记录仪拼接的信息,县大队找回了作案车辆;马宝骏的货厢车里,油漆和泥土成分分析能锁定这辆车,而且马宝骏也交代曾用这辆车载着郭三枪去过柿河乡;接着是自案发现场开始的录像,从烟蒂、排泄物、岩石上的轮胎擦痕中提取的成分,穿山越岭背回来的一大包证物,形成了这几分钟的证据链展示。

“是我干的。”

郭三枪突然道,说得淡定无比。

“嗯?”本以为会耍赖呢,没想到他直接就认了,审讯员摁停了播放,以不确定的口吻问道:“你说什么?”

“别费劲了,是我干的。”郭三枪道。

“你干了什么?”审讯员问。

“给了那老头一枪。”郭三枪道。

“你瞄准的是什么部位?”审讯员问。

“右眼,不会马上咽气,不过也救不过来。我打野猪就打这个部位,有时候能活几天,有时候能活几小时,反正活不了。”郭三枪道。

居然把杀人说得如此轻松,这话把在场的警察们气得恨不得上去掐死这个变态。

审讯员压抑着怒气继续问:“那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山里人,和这位教授八竿子打不着,为什么杀他?”

“你们应该比我清楚啊。他举报了云城黑市,那是我们兄弟的饭碗,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杀他不应该吗?”郭三枪道。

“那你是如何得知受害人的准确行程的?”审讯员问。

“有人给我指点的,但我不知道是谁。”郭三枪道。

“你觉得,这个说辞能行得通吗?”审讯员反问。

“行不行得通是你们的事,问我又不信我,有什么意思?”郭三枪道。

审讯员问:“总不能是随随便便个人吧?随便个人给你透个信,你就相信?”

“哦,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伍士杰啊。拐这么大弯不累啊?”郭三枪问。

“不对吧,在你枪击卢教授之前,伍士杰已经失踪了,怎么当你的中间人?”审讯员问。

郭三枪嘴角翘着,轻蔑地笑道:“很简单啊,是我绑了他,他一直在我手里,就是他把东西传给那老头的。”

“撒谎,伍士杰不可能知道卢教授到沁山县的行程,他是在此之前失踪的。”审讯员道。

郭三枪又笑了,自言自语似的说了句:“看来你知道得不少啊,伍士杰养的那娘们该灭了。”

“停!”审讯员被叫停了,两人离座。出了门外,审讯员才警醒,自己的逻辑没问题,只是对方通过他的逻辑,找到了犯罪疏漏在哪儿。

门外宋玉河瞪着两人,不悦地斥着:“你们做的什么准备工作?是我们审他,还是他审我们?”

两位审讯员难堪地撇了撇嘴,一位道:“本来以为要较量几个回合,谁知道他开口就承认了,我们反而乱了阵脚。”

“那干脆就直来直去。”宋玉河命令道。

两位审讯员重新返回,刚坐下正斟酌着从哪儿开口,病**的郭三枪又直接道:“别费劲了,伍士杰早被我弄死了,埋在第一次转运车床的地方。那地方叫啥名我也不清楚,老杜知道,是个炼焦场,小高炉下面,炉渣堆里,往下挖两米就能找到伍士杰……给他找个安身地方吧,好歹给我老子修过坟。”

又一起命案,即便在意料之中,也没想到嫌疑人会这么轻描淡写说出来。审讯再次中断,刚坐下的审讯员又起身离场了。

毕竟是命案,消息需要去核实,一头审讯关押着的杜攻城,一头派午马警方去实地勘查验证。

只过了两小时,午马警方的执法视频传回来了。找到了埋尸地点,已经确认尸体就是失踪的伍士杰。

三小时后,审讯重新开始,不过郭三枪看上去很是厌烦,不等审讯员开口,就说:“等等,别费劲,我身上难受,我想睡会儿,给你们说个事自己去求证,别打扰我……两年多前灭过个口,是个挖坟盗墓的。胡浩看上了他手里的好货,就安排我做了他……地点在曲庄头村,村北山头有座老庙,人就扔在那儿的废井里。你们查吧,查到再来找我。”

反客为主的郭三枪又躺下了,两位审讯员目瞪口呆,只能匆匆离开了。

两天时间里,包括卢教授、伍士杰在内的六桩命案被郭三枪一个一个撂出来,有些是警方根本没有掌握的。不知道这嫌疑人被震慑住了没有,倒是办案的警员被吓住了,恶贯满盈的罪犯不是没见过,而像这种恶贯满盈还这么云淡风轻的,是真没见过……

“六起命案?!好家伙。”贺炯咋舌道。郭三枪的负案结结实实吓了他一跳,让他在人来人往的医院大厅驻足良久。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宋玉河又刺激道:“这是目前交代出来的。你是没见那场面啊,那家伙根本不当回事,轻描淡写跟审讯的说,去查吧。等查实这件继续审讯,他就再说一件,又是命案……死者基本都是胡浩的生意对手,或者是为了抢夺对方手里的古董。”

“那卢启明呢?”贺炯问。

“这个据他交代是刑讯过的伍士杰把卢教授的情况告诉了他,但指点卢教授行程的神秘人物,他不认识。当然,恐怕认识也不会说,他现在只交代死了的,活着的只字不提。”宋玉河道。

贺炯想想,摇摇头,直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号连死都不在乎的人,你觉得能这么轻易地和盘托出?”

“为什么不能?反正他也不在乎极刑啊。对他来说,随便说说而已,否则他犯这么大案子都没人知道,那岂不和锦衣夜行一样?”宋玉河道。

“他就不说,或者不交代这么多,咱们也没治不是?急得上蹿下跳那不让他更有成就感和存在感?有点不对劲,别说我没提醒啊。”贺炯道。

宋玉河没想到嫌疑人都突破了却挨了瓢凉水,他悻悻追着贺炯说着:“嫌疑人要有你这么复杂的脑袋,那咱们警察还有的混吗?有些事不能想太复杂。”

“但也不要把任何一个嫌疑人想得太简单,每个人都有他了不起的地方,你走眼可不是一回了,这点总不否认吧?比如,借给你的藏锋?”贺炯得意道。

宋玉河像被揭到了羞处,直摆手说着:“走走走,老拿这个说事儿,没意思。”

被拽上电梯了,贺炯又笑了好一会儿,把宋玉河羞得无颜以对。不过下电梯进了走廊,两人又恢复原状了,快步踱向一间病房。在门口碰到了正在换衣服的席双虎,他身边围着邢猛志、武燕、任明星、乔蓉以及丁灿,似乎正准备离开。

最先看到两位支队长的是席双虎,他示意下众人,贺炯笑呵呵地进来了,挨个拍过肩膀。走到武燕跟前时,武燕拉着脸说道:“别拍我,伤着呢。”

“哟,有情绪?”贺炯愣了。

武燕翻着白眼,已经把情绪表达出来了。贺炯一瞅姑娘那伤口还没愈合的脸,知道情绪何在了,他笑道:“相都破了,还拉个脸给谁看?”

众人一嗤,武燕气着了,不过贺炯又来一颗糖:“敢跟上级瞪眼,信不信我取消你的休假?”

武燕又翻一白眼道:“放几天假哄哄人,谁可稀罕。”

“不不,给你放俩月,解决了私人问题再上班。我当家了。”贺炯大大方方道。

武燕一下子惊喜了,一耸肩倾向支队长说着:“那,给您肩膀,您随便拍,冲俩月假期,伤着我也忍了。”

众人乐开了,贺炯有点心疼地细看武燕脸上的伤处,叹了声道:“回支队内勤上吧,这么些年案子就没停过,该歇歇了。”

咦?似乎今天的画风不对。贺炯脸转向邢猛志时,邢猛志狐疑的眼光恰好被贺炯捕捉到了。贺炯一眨眼,突来一问:“你刚才在怀疑什么?我说的话?”

“是啊,您好像有什么心事,否则不会这么感慨。”邢猛志直接道。

“什么心事?我能有什么心事。”贺炯轻蔑一声,掩饰过了。

这时候任明星差点脱口而出,被乔蓉一拉,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去了,贺炯呢,亲自给席双虎系上了扣子,上上下下看了几遍,这才拍拍肩膀问着:“恢复得怎么样?”

“没事,能出院了。”席双虎道。

“他们仨的情况回头给您报告。”宋玉河道,说到此处又多看了邢猛志一眼,像是心有余悸说着:“险胜啊,郭三枪的反应很快,燕子第一枪他就反应过来了。理论上,双虎你在出枪时,应该直接击毙他,而不是为了抓活口冒险。可惜六四式警枪的初速快,穿透力强,但在瞬间造成的伤害根本不足以致命。如果不是你们用电筒晃着郭三枪的眼睛一直造成对方暂时失明状态的话,恐怕拿不下这个人。”

“是,支队长,我们有点冒进了。”席双虎羞赧道。

“我觉得冒进应该得到表扬,狭路相逢,我们要着回来那会更难堪,真让郭三枪脱逃,不管他潜伏还是大开杀戒,都是一场灾难。”邢猛志道。

这话似乎也对,宋玉河笑着看邢猛志,贺炯黑着脸斥着:“就不能谦虚点,领导还没表扬你,你倒贴上脸了。别以为你抓了郭三枪就很了不起了,正确的叙述和表达方式应该是:在我们大队警力的合围之下,仓皇逃窜的嫌疑人,被我们共同成功缉拿……你们,没意见吧?”

其他人不好意思吭声了,都看着邢猛志,邢猛志笑道:“我当然有意见,我当然了不起,而且我们……都了不起。结果就摆在这儿,过程毛病随便挑,什么都否认不了这个了不起的结果。”

邢猛志狠狠一说,余众被刺激到了,任明星和丁灿急得鼓掌,乔蓉赶紧拉住了。不料心情大好的宋支队长并未有异议,倒是坦**地举手大大方方替大家鼓了个掌,贺炯意外地看着邢猛志,竖了个大拇指道:“说这话,才真是了不起,走了。”

一行人鱼贯而出,办完出院手续,直驶山大校园,那里今天有一场追悼会,正义可能有点迟到了,不过还好,没有缺席……

“杜攻城,抬起头来。”办案的刑警严声命令道。

病恹恹的杜攻城抬头,两眼迷离。

密闭的空间是不分昼夜的。身处这种环境唯一的后果是,会引起生物钟紊乱,进而会影响到正常的情绪和心理。想要让人乖乖就范,哪怕是最文明的审讯方式,也不要期待它有多人道。

这不,案情已经重复盘问了十几遍,审讯人员还在挑毛病。哪个细节对不上,肯定又是刨根问底。当你想歇一会儿,想抽根烟,或者想喝杯水都成为奢望时,绝望会慢慢主导你的情绪,情绪只剩下一个趋向,简单地讲叫作:恨不得去死。

杜攻城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无奈交代着:“不都说完了吗?我们造杆枪都没这么麻烦。”

办案人员压抑着心里面的好笑,拉着脸继续问着:“这批进口的枪管来源,再说一遍。”

“我真不清楚,老五,不,伍士杰倒腾回来的。去年五六月吧,马宝骏拉回来的,我们装了支试了试,确实好使。三十米几乎一个弹孔,后来就做出来了……”杜攻城把过程又交代了一遍。

“谁出的资?”办案人员问。

“钱的事我哪知道。”

“货源联系你参与过吗?”

“没有,没有,我连字都写不利索,那国外的洋字我更抓瞎了。车床都是伍士杰手把手教着装起来的。”

“那卖完货,收的钱在谁手里?”

“这不难为我吗?我哪有本事管账,我真不知道。后来这几趟归我,也没多少。”

“分给你的钱是怎么拿到的?”

“就个账户,卖了就给转过来了。”

“把账户名称写一下,是哪个行的卡。”

办案人员拿着纸笔,找着搜查出来的证物,按照杜攻城的指认,标出了涉案的账户名称。这货果真半文盲一个,写自己的名字都像乌龟爬。

细节需要确认,这是最终定罪的依据,主谋和从犯量刑不是一个量级,而面前这位活脱脱的一个从犯,居然说不清上头老板是谁,开始说是伍士杰,可又解释不了为什么郭三枪会针对伍士杰,似乎根本不知道伍士杰已经死亡。又猜测胡浩就是老大,却也说不清胡浩是怎么指挥操纵制贩枪支的。

犯罪组织里盲从的情况很严重,大部分成员只认利益,不管后果,至于谁在操纵和组织对他们来说不重要。办案警员写完皱皱眉头,又换了一种问话的方式,他问道:“根据你的交代,郭三枪是在你被捕的前一天晚上离开的,具体是几点?”

“十一点多吧,接了个电话就走了。”

“和谁一起?”

“他一个人。”

“第二天几点通知你们去接应的?”

“上午,八点多,二米去接的。”

“谁来的电话?他在听谁指挥?”

“那我怎么知道?应该是闹爷吧……噢不,胡浩。”

听到这里,办案人员的眉头皱到一起了。那个时候,胡浩已经被澳门当地的收债涉黑人员控制,胡浩的通信应该被监听了,不可能去命令郭三枪。

办案人员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匆匆离开,这个存在嫌疑的节点导致审讯中断了……

“胡浩,既然都这样了,扛着就没什么意思了,没兴趣说说?”

程长峰亲自审的胡浩,他是自省城机场直接被羁押回省刑事侦查总队的,三个专案组盯这一个人。案子前后跨时近十年,恐怕又是一场持久战了。

审讯桌一侧的胡浩五十开外,胡子拉碴,头发散乱,外逃半年已经看不到一点昔日江湖大佬的气质,就像一个讨债未果生活无着的民工。

“没啥说的啊,反正都逮了,最后都得扛我脑袋上。”胡浩颓废地道。

程长峰笑了笑继续问:“说说枪,我专管这一块。”

“那是老伍搞的。干我们这行多少得有点硬货,否则人家不服你。我们那块挖坟的、开矿的玩得都大,多数人手里都存着家伙。老伍搞了两支,结果那蠢货搞了两支半自动。哎呀气得我把他给收拾的,总不能扛着这玩意儿张扬吧,那玩意儿也太吓人了……后面就又搞了几支短的。那货是车工出身,就学着自己做,后来还真做出来了,不过子弹他们做不了。”胡浩交代道。

程长峰又接着问道:“半自动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

“不清楚,他跑了趟云南搞到的。都七八年了,那玩意儿一直扔在地下室没用过。”胡浩道。

程长峰皱皱眉,这与情况似乎不符,他问道:“你确定没用过,郭向阳用过吗?”

“没有啊,他不可能知道我藏枪的地方。”胡浩道。

“那谁知道?藏在什么地方?”程长峰追问。

“回迁小区啊,我那儿有套房没人知道。”胡浩道。

“没人知道?谁住那儿?”程长峰问。

“我和小令约会的地方啊,确实没人知道。后来买了房就搬离那地方了,要知道,也只有小令知道。”胡浩道。

“小令是谁?说大名。”程长峰烦躁地问。

“司令婕,我一相好,酒店就挂在她名下,你们应该知道她了啊,不是还关着吗?”胡浩道。

这是一记重锤,听得程长峰目瞪口呆,不自然地忆起在云城司令婕冲进专案组的景象,此时他想到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真相,而且是胡浩也不知道的情况。

良久,程长峰试探似的问着:“我猜一下,你的钱袋子在伍士杰手里?”

胡浩愣了,惊讶地看着程长峰,不知道该承认还是该否认。

“我再猜一下,你的财源被断很久了,司令婕知情,而且你怀疑司令婕做了手脚。毕竟是个漂亮二奶,我就不信你能完全放心。”程长峰问。

胡浩眼睛又睁大了一圈,怔住了。

“第三个猜测,你根本联系不上郭向阳,潜逃境外后你唯一联系的人是伍士杰。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联系所有人筹钱。”程长峰道。

胡浩结结实实惊愕到了,他愕然欠着身,无奈道:“好吧,我认栽了,看来伍士杰什么都交代了。”

“确实交待了。不过不是你说的‘交代’,而是被人给交待了。你潜逃半年之久,恐怕不知道的事太多了。”程长峰道,干脆翻开了案卷,排出了几张照片。胡浩倾身一看,差点呕出来,是埋尸现场,已经腐烂的尸体被法医从高炉炉渣里清出来,面目几不可辨,不过胡浩还是认出来了,他颓然而坐喃喃道:“是伍士杰,我说怎么联系不上他了。谁杀了他?”

“你说呢?”程长峰反问。

“郭三枪?只有这个变态敢下手。”胡浩狐疑道,看看程长峰,生怕中圈套似的。

程长峰淡定地看着他,随口问着:“你的赃款伍士杰以什么形式藏匿的?相信我,既然人都灭口了,那这笔赃款肯定不在了。可能有人以你的名头干了很大的事。虽然你不是无辜的,可要都算你头上,我也觉得太冤了。”

程长峰排着制枪窝点的照片,被俘的嫌疑人。看得胡浩如遭雷击,好半天消化不了这个震惊似的,一直瞪着眼发呆。

好半天,他毕竟了解自己的同伙和手下,很快想明白了,喃喃如是道:“怎么可能这样?郭三枪那山炮连钱都取不利索,账户他根本不懂啊。”

“有懂的啊,这条枪能握在你手里,也能握在别人手里啊。”程长峰顺着话题问。

“不可能啊,这条枪杀人纯凭喜好,收买不了……是他妈谁黑我?”胡浩难住,在黑与被黑之间,他狐疑地打量程长峰,恐怕眼前这位也该算上,记忆中每一个人都让他警惕。

“没必要警惕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是个无限循环,黑吃黑再被黑吃,这种套路你不应该意外。现在我相信制枪你不是主谋,可能连这个摊子被你昔日的兄弟铺了多大,你都不清楚……有兴趣看看吗?反正时间有的是。”

程长峰怜悯地看了这老头一眼,示意播放录像。第一帧就把胡浩看得眼睛瞪圆了。抓捕的现场,蹲着的嫌疑人,林林总总的枪械,看得胡浩目瞪口呆,嘴唇耷拉得合不住了,半晌才喃喃说着:“老杜?!秃轴?他们不倒腾修理厂了吗?

“他们什么时候开始做枪了?没见做这种长枪啊。

“这是老五建的厂,这个浑蛋……

“我说这帮人去哪儿了,这群浑蛋……”

他喃喃地说着,脸上的惊愕更甚,看得出这不是装出来的,是真被震惊到了,也是真的根本不知情。恰如专案组的判断,确实是有人借着闹爷的名头、地盘以及人手,另起了一个制枪的炉灶。闹爷算是一辈子逮鹰最终被鹰啄了眼,结结实实地蒙在鼓里了。

程长峰静静地看着,视线的上方是胡浩变形的脸,震惊还未消化,视线的下方,是他手写下的两个名字。所谓心腹即大患,能黑老板的人,恐怕非心腹莫属,胡浩的心腹除死了的伍士杰之外只剩下两个人了。

一个是小三“司令婕”,另一个是私人律师“闫学军”,两个名字已经被他圈了无数个圈圈。思考中不经意侧眼时,副审聂敬辉拿起手边的纸示意了下,那上面同样是两个名字:司令婕、闫学军。

只有这两个人消失了,司令婕疑似被郭三枪劫走,而那位私人律师什么时候消失的,根本就没人知道……

“难搞了啊!抓不着人是一团谜,抓着了是一团糟啊。”

贺炯翻看着手机收到的案情实时通报,哀叹了句,然后把手机递给同来参加追悼会的宋玉河。宋玉河瞟了几眼,点评道:“胡浩的涉黑时间跨度长达三十年。他老婆混成了政协委员,他兄弟、表弟不是村长就是镇长,儿子、侄子都进了公检法。树大根深,没那么容易查清楚啊。够咱们喝一壶的了。”

“你这个支队长当得可真够呛,不先想解决办法,倒先排困难。现在这个关键时候啊,你厘不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很有可能导致重要嫌疑人漏网,哪怕漏一个,这个案子都不算办好了。”贺炯道。

宋玉河无奈回着:“贺支啊,现在厅里已经接手了,要办成铁案,审问动用的是省厅大员,咱们……”他摊着手,尴尬无奈讪笑。

案子的规格升了,从体制上说没问题,是为了杜绝办案可能出现的遗漏和其他问题,但对于具体经办者,那滋味就不好说了。就像亲手养大的娃娃成了别人家的一样,想抢抢不着,想舍又舍不得一样。

“组织上对办案人员调整,我持保留意见。咱们的着眼点不一样,你是怕被别人抢了功,我是怕,真漏了个浑水摸鱼的,这个案子将来要牙疼了。”贺炯道。

宋玉河回道:“再差也是瑕不掩瑜,主谋落网,抓捕剩下的喽啰无非时间问题了。”

“说你猪脑子你犟嘴,我问你,制枪的主谋到现在还厘不清究竟是谁,贩枪大量的黑金在哪儿?落到了谁手里?究竟有多少?漏掉的司令婕、闫律师在此案中是什么角色,有多大的案情?等你慢慢巡查问清,还来得及吗?”贺炯怒气冲冲斥了句,径直向车走去。

宋玉河怔了片刻,不悦辩着:“就现在查清也来不及啊,早溜了……哎老贺,去哪儿?”

“回队里。”贺炯倚着车门,回头时,看到了追悼会现场,挽纱中央,是那位已经作古的卢启明教授,慈祥的面庞音容宛在。贺炯像触电一样收回了目光不敢直视,又瞥见了吊唁完站在一旁的邢猛志、武燕、席双虎等人。教授的生前好友圈子和警察可能没有交集,身处其中,让他们既陌生又尴尬,隐隐地心中还有一层愧意。

他想说些什么,却没有说,叹了口气坐到了车里,另一侧上车的宋玉河问着:“咋啦老贺?脸色这么差?案子水落石出是迟早的事,干急也没用啊……哦,对了,别说我给你添堵啊,还有更糟心的事。省厅督察组也要介入这个案子,已经来了,咱们赶紧回吧。”

抓捕、击毙歹徒数人,受伤警员数人,还有一位伤重的返聘警员,恐怕指挥组得为这次疏忽做出解释了,贺炯顿感一阵头大,忧心忡忡地驱走了警车。

席双虎捅了捅乔蓉,示意着视线的方向。乔蓉看时,脸上伤痕宛然的武燕,也正表情抑郁地看着那儿。在那个方向上,邢猛志正递着纸巾,他面前是啜泣的茹叶楠,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

这个场景里,任明星也没心思开玩笑了,他出声问着:“武姐,为什么凶手都抓到了,我还是觉得像心里有愧一样?”

“逃犯抓得回来,可生命无法挽回啊。”武燕喃喃道,她看着素未相识的卢教授,却没有一点可以告慰死者的快意。

“郭三枪已经交代了六起命案,包括枪杀卢教授已经供认不讳,我们……”席双虎说着,发现武燕的脸色变化,便戛然而止。他感觉到,这几位来自禁毒上的还和参案之初一样,浓浓的愤意和满满的不服气,于是他更委婉地劝道:“武姐您别介意,我们刑侦上和你们禁毒上有点不一样,这种大案省厅插手很正常。”

“谁插手我也不介意,只要他有本事审下郭三枪来。郭三枪绝对不是主谋,主谋到底是谁呢?涉案资金一共才找到两百多万元;司令婕疑似被劫持,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个没怎么露过面的律师也消失了。疑点这么多,你们居然坐得住?”武燕质问着。

刑侦上这两位讷言了,惯于服从命令的他们可没有想过这么多,一旁沉思的丁灿说了:“不知道胡浩审得怎么样?我们的信息量不足,无法判断啊。”

“再加上个心不在焉的,判断个屁啊。”武燕道。

“谁心不在焉啊?”任明星问。

“还有谁,那儿呢。”丁灿抬头示意着邢猛志的方向,解释道:“这节骨眼还想着乘虚而入,他可真有闲情逸致啊。”

“闭嘴,再乱嚼猛子我抽你。”武燕彪悍警示道,把丁灿吓到了。余众嗤笑着,心里更坐实这两人的冤家关系了,好不好只能她说,还不兴别人评论。

不一会儿,邢猛志又回到了追悼会主场地,郑重地向卢教授的遗像鞠了几躬,快步朝他的队伍走来,挤进了车里。难得武燕没有呛他,他直接说道:“有任务吗?”

“有,马上归队。”席双虎道。

“肯定是郭三枪的审讯,我能参加审讯吗?有这么几个疑点啊:郭三枪和司令婕的关系还厘不清楚。胡浩呢,又没有和郭三枪通过话。颐指气使那么久的老大,恐怕郭三枪在他眼里应该只是一个杀人工具,既然是工具,那就谈不上卖命了。但恰恰相反的是,郭三枪一直在不要命地干,这前后逻辑有问题啊,有些隐情可能我们还没发现……咦?怎么都不说话啊?”邢猛志说着,发现车里都奇怪地看他,他讶异了,特别是看到任明星和丁灿一脸沮丧,更让他难懂了。

还是席双虎解释了,他道:“我们接到归队命令,省厅督察组要和所有参加行动的人员谈话。”

“谈话,沮丧什么?”邢猛志不解了。

“老大,功是功,过是过,又是抗命,又是击毙嫌疑人,还让好几位参与行动的警员受了伤。不可能不调查指挥和行动人员。毕竟是省厅挂牌的大案。”乔蓉弱弱解释道。

“哦。”邢猛志一听,根本没当回事,不过马上反应道,“那兄弟们统一口径啊,全推我身上,不许说华师父和武燕。”

没承想是这么个反应,仗义倒是仗义,就是白痴了点,武燕笑斥着:“你确实无畏,就是太无知了。命令录音、执法记录仪录现场、电子证据都是全乎的,你以为辅警巡逻糊弄你们大队长呢啊?”

“没事,这事得领导扛,要不以后还指着谁干活呢?你们瞎操心。”邢猛志一语盖棺,根本没当回事。

一句话给轻飘飘地解决了,让一车同行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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