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第二天刚起床不久,平安便进来禀报:“主子,林太医来了。”我奇道:“这才几天,他难道就好利索了?自我修复能力比我好的多啊。”平安笑嘻嘻的回道:“只怕他这几天不知怎么怕呢。”我冷笑一声:“他还能有个怕惧,也不算白挨了这顿打。告诉他,我不见他,让他回去好好养伤去罢!”
用完早膳,南枝进来:“主子,安王府老福晋进宫给太后请安了,太后召主子过去。”“哦?”我微微一笑,我既然敢做,还会怕你来兴师问罪不成?
南枝走到我跟前,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这是一大早儿安郡王派人送进来的。”
马尔珲?我意兴阑珊的接过信来。前些日子告诫景熙、务尔占的话他们看样子听了进去,似乎也打定了主意要观望一阵子,可实际上到底还是不肯撒开索额图这条大鱼。可只有天知道,这鱼究竟是索额图,还是他们自己。如今马尔珲送信来,为的又是什么呢?
我抽出一张薄薄的笺纸,视线扫过那几行字,随手丢进了一旁的火盆里。南枝问:“主子要回么?”我打了个哈欠,笑道:“回什么?白纸黑字的,太没有安全感了。”说着,有些慵懒的站起身来:“咱们这就过去请安罢——给我那好久不见的郭罗妈妈。”
出门的时候看见林太医仍垂首跪在院中,我故作疑惑的问道:“林太医?你伤还没好,怎么大冷天儿就这么跪在这儿了?平安顺福,还不快把林大人扶回去!”林恒连连几个响头磕在地上:“格格恕罪,臣知错了。”我笑道:“林大人虽降了职,也是朝廷正六品的官员,伤总是会养好的,林大人素来聪明,这官职也总是会再升上去的,如今你在我这里又是做什么呢?”说着继续向前走去,“如果你是怕我阻了你升官发财的机会,那就更是庸人自扰了,这几年你伺候的尽心,我谢你还来不及呢,日后有高升的机会,我又怎会坏你的事?”
他忍痛蹭到我面前,只是磕头,并不分辩,我笑声倏然冷了起来:“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这话说的果然不错,想来额驸府的事已经传遍京城了罢?!你若以为今儿你有样学样我就会心软,林恒你打错算盘了!”
他磕头的动作一僵,脸色苍白的微微抬头:“臣是猪油蒙了心了,求格格饶臣这一次罢!”我对上他的视线,笑道:“你糊涂?五公主叫你,你再怎么不敢违逆,还有规矩挡在头里呢,你不是不敢,林恒,你就是太不糊涂了!我再怎么出风头,也不过是这一时,谁能保证持久呢?那边可是正经的龙子凤孙,你自己说,当时你是不是存的这个心思?!”
他被我几句话说的哑口无言,我正了神色看他:“人谁不想往高处走呢?你原也没错的,只是失算了而已。不过你如今又来是什么意思呢?”说着,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到了宁寿宫,在暖阁门口便听见里边的一阵阵笑声,小宫女打起帘子,我刚一进门,太后就笑道:“凝丫头到了,你郭罗妈妈正念叨你呢!”
赫舍里氏这几年老的极快,平整光滑的发髻上已经有了斑白的银丝,原本浅浅的细纹越来越深,黄土高原上的沟壑一般横亘面上。这个苍老的、行将就木的女人,看着我笑得慈祥而疼宠,眼底的寒意却一层一层涌上来,几乎弥漫了她如今已愈显浑浊的双眼。
我的心情却因为屋内的一团和气而越发的好起来,看着赫舍里氏的眼神乖巧又柔顺,连进屋前嘴角扬起的那抹挑衅,也藏的无影无踪,在她的注视下越笑越开心。
我给太后行了礼,自动自发的偎到赫舍里氏身边:“郭罗妈妈!”她慈爱的抚着我的头:“都这么大了还撒娇,不怕太后娘娘笑话?”我疑心她其实是想要掐死我的,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忍得下这种冲动。
太后瞧着我们的样子,笑道:“从前就说你是个有福的,果然不错罢?如今也是儿孙满堂了,”说着指指我和纽伦,“瞧瞧这两个,一个比一个乖巧可人,哀家就是想少疼她们一分,自己也实在忍心不得!”暖阁里的人都笑起来,赫舍里氏搂着我回道:“太后谬赞。凝儿倒从小就聪明懂事,纽伦却是被奴婢惯坏了的,从小傲气的紧,动辄就发脾气,倒也叫奴婢头疼的很。”
纽伦一副羞怯的模样,脸儿红红的,甚是可爱:“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额娘还要说……”太后笑着拉过她的手:“你自然不知道,在做娘的眼里,孩子再大也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赫舍里氏也陪笑道:“她哪里就懂这些了呢!也只有以后嫁了人,自己做了娘,才会明白呢。”
我突然笑起来:“凝儿昨儿夜里就梦见自己抱了个小孩子呢,粉琢玉砌的,可爱的紧,也不知是谁家的。后来醒了凝儿便想,若真的没有父母,凝儿自己养也是很好的!”太后闻言笑出声来:“好个没羞的丫头,亏你也说的出来!”我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怎么说不出来呢,凝儿就不想嫁人,日后天天陪着太后给太后解闷儿,太后说好不好?”纽伦笑道:“你那霸王性子,太后巴不得你明天就嫁的远远的呢,眼不见,心不烦。”
太后越发笑得厉害:“这就说的不像话,这丫头若当了真,明儿就选个额驸嫁到天边儿上去,哀家没了这个开心果,可真真儿要把肠子也悔青了呢!”
我故作哀怨的说:“凝儿原来就是鸡肋,近了太后要烦的,远了又想得慌。”
屋里的笑声越发大了起来。
扶着赫舍里氏往延禧宫的方向走的时候,她看我的视线里带了探究,笑容却仍是完好的挂在脸上:“听说你前些日子病了,如今可大好了罢?”我乖巧的笑着回话儿:“郭罗妈妈不必挂怀,不过略感风寒而已,早就好了。”她一脸自责的握紧我的手:“若不是皇上当时下旨,说什么也不会把你送进来,如今一年半载也见不上一面,让我怎能不挂念你……”我红着眼睛看她:“凝儿刚进宫时每晚都睡不着,总是想着安王府,想着郭罗妈妈……”
见她也唱做俱佳的掉了眼泪,我忙用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痕,笑道:“不过郭罗妈妈不必难过,凝儿如今在宫里还好,没人敢欺负凝儿的。”她也停下脚步,边帮我擦着泪,边语重心长地说道:“这些我自然放心的,只是你自小任性,如今若不收敛,只怕还有的苦头吃。远的不说,就说纽伦,你们再怎么亲近,也不能出格儿,如今你在太后面前美言几句、将她接进宫来倒是小事,只是眼看就选秀了,若是出了差错,你就误了她一辈子!”
我有些委屈的摇着她的手:“郭罗妈妈冤枉凝儿了!凝儿就算再怎么任性,也不会耽误纽伦的姻缘!凝儿只是想着眼看她就要嫁人了,这几年也没有好好在一块儿,才……”
她应该原本也没指望我会说实话,只不过将她的意思传达给我,让我别在纽伦的事上成了安王府的绊脚石。如今见我只一味叫屈,她也不再多说什么,当下转移了话题:“郭罗妈妈知道你向来懂事,却不知以前我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我心里冷笑,一会儿“自小任性”,一会儿又“向来懂事”,真不知道是我的性格有问题还是她的思维有问题。这样想着,面上却恭敬的回道:“郭罗妈妈的话凝儿自然放在心上。”她微微回过头去看了眼远远跟在后面的宫女太监,才不置可否的笑起来:“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你,就是要寻你的差错,一步不慎——也是要万劫不复的!”看着她的笑容渐退,神色越发沉重,我点点头:“是,凝儿知道的。”
她犀利的双眸却牢牢的盯着我,我心头一紧,半晌,她才笑道:“人人都知道你同八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走得近,我早就说过离他们远一点,如今又怎样呢?”我闻言苦笑:“太子哥哥和太子妃感情好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凝儿又能怎么样呢?”
赫舍里氏望着红墙外的天空,嘴角的笑却变得冰冷而嘲讽:“你到底还是孩子心性,感情好有什么用呢?太子的侧妃还不是一个一个抬进了毓庆宫?!太子妃确是相貌好才情好,可皇上会忍受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太子妃多久呢?”“什么?!”我一惊,难以置信的抬头看她,赫舍里氏面色平静而冷淡,仿佛那抹嘲讽从未出现过:“早就叮嘱过你,毓庆宫的事要处处留心,这消息你竟毫不知情么?瓜尔佳?石敏上次小产之后,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许是我的脸色灰白的厉害,她眼中反倒添了些许柔和,抚着我的头笑道:“放心,不是咱们下的手,太子恨谁也恨不到你头上。”我却仍然觉得心头一块石头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神情恍惚的任她牵着我的手往前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下午赫舍里氏出宫之后,我只觉得烦闷,屋子里一刻也坐不得,南枝只得给我裹了厚厚的狐裘,绛雪轩外的秋千上也铺了极厚的垫子,才放心让我坐在那里发呆。阿圣找来的时候,他连叫了我几声,我才惊觉。
阿圣命众人都退下,在我旁边坐了下来:“脸色这么不好,出什么事了?”我深吸一口气,又缓缓的呼出来:“毓庆宫的事你肯定早就知道,我也并不是因为他们,可是不知怎么,就是觉得心烦。”他笑着看我,眉宇间却又好像有一丝沉重:“你又怀疑历史有误差了?”说着拍拍我的头,“其实就算有误差又怎么样?大方向总是没错的,你有功夫胡思乱想,还不如想想怎么应付眼前的大小麻烦。”
我将手炉递给他,听着他的调侃,却仍是轻松不起来:“我和胤禩……我也不知道现在是怎么个情况。两情相悦?可是明明好像只有我一个人交出真心而已。”阿圣看着我,声音柔和:“傻瓜,你还不明白么?如果在现代,你一定不会喜欢上这种类型的人。可这紫禁城里太冰冷,任何一点温暖你都抗拒不了,即使他半真半假,你也没办法不是?”
我轻笑几声:“你知道纽伦说什么?”说着我学纽伦往日的样子高傲的侧过脸,眼角眉梢带了几分讥诮,唇角微微勾起:“八阿哥?!除了那张脸,我怎么看不出他哪里好?!”阿圣瞧着我学纽伦惟妙惟肖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靠在阿圣肩头,怎么也不肯起来:“让我靠一会儿,有人说咱们有伤风化就去说好了,我干脆直接嫁给你,反正他们这里表哥表妹都是可以结婚的。”阿圣一脸惊恐:“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居然这么害我!”两个人笑了一阵子,他收起玩闹的口吻,叹道:“不管他表面多温文尔雅,实际上,他性子过于凉薄,你们实在是太不合适。原本我喜欢拿你们开玩笑,那时候并没想到你真会喜欢上他。”
我当然明白,阿圣站在亲人、朋友的各个角度在告诉我,他不同意。我在心里苦笑,他和纽伦,居然态度如此一致。
我侧过脸看他,他紧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阿圣?”我拉住他的袖子晃了几下,他仍然皱着眉,径自沉默。
“其实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情要问你。”阿圣沉默良久,方缓缓开口。我对他凝重的语气有些疑惑:“怎么了?”他正色看我:“原本我并不想问你,或者说并不想现在问,但是现在既然说到这里,我实在忍不下去了。这件事我想了很久,答案应该只有你能告诉我。”我越发奇怪:“到底什么事?”
“我和他们相处越久,对他们就越了解。胤禛,他其实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这你知道么?这种性格的人登上皇位,只会变本加厉而不是收敛对不对?”我突然意识到阿圣他在说什么,猛地站了起来,他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答,一双眼睛死死盯住我:“你说过,他是对自己儿子都不会心慈手软的人,胤礽一个废太子也要被他圈禁到死,那唐子萱你告诉我,作为他最强大的对手,胤禩只是会被降为闲散宗室吗?!”
我死死咬着唇,被他凌厉的目光看的无地自容,他见我如此,冷冷的笑起来:“原来真是骗我……”说着,将手中的手炉狠狠砸在了地上。我慌忙上前拉住他:“你听我说阿圣,我不是要骗你,我只是怕……”“我现在不想听你解释!”他的拳头攥的死死的,知道他在强压着怒气,我心里更是不知道是什么滋味,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我比你更清楚胤禛是什么人,那些正史总是要把上位者的过失轻描淡写,我以前也以为他即使再怎么锱铢必较,也不会对女人下手的,可是我现在每次只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了……那些野史不是假的,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我哭得几近哽咽,“可你让我怎么办呢?难道要我跟你说我不仅会死,而且还要被他一把火烧的尸骨无存?!”
阿圣的脸色惨白,看着我的目光里满是沉痛和哀戚:“那我们算什么?你说,我们这些年在这里绞尽脑汁,又算什么呢?”
我用力擦着脸上的泪:“对不起,我不该骗你的。这些年我不停的在想,既然我们都能出现在这里,那就说明会有改变的可能的……”我努力的想要笑,可最终还是被眼泪冲的走了样。
阿圣将帕子递过来,颤抖的语气中却有着不可忽视的坚持:“我不管你现在是喜欢胤禩也好,已经爱上他了也好,我绝不会让你和他在一起。”
我抬头迎上他的视线,努力放缓声调:“我可以尝试和胤禛化敌为友,但我一定要和胤禩在一起。”“他只是在利用你!”他往日平和的面孔坚定而冷峻,“你以为他真的喜欢你?!如果你身后没有安王府,没有康熙的宠爱,你在他眼里就什么都不是!”“那我也认了!”我亦毫不退让,“我不在乎!”
“啪”的一声,阿圣一个巴掌狠狠甩在我脸上。我被这一巴掌打得头晕脑胀,脸上火辣辣的疼,口中一股腥甜,指尖轻轻抹过嘴角,果然见了血。
阿圣看着自己尚未放下的手,神情甚至比我更震惊,明明是他打了我,可看着他此时惊痛的目光,却只想跟他说对不起。我捂着脸,终是不住低泣起来。
“主子,八爷他们过来了……”平安从远处匆匆跑过来,到了跟前却被我和阿圣的模样吓了一跳,低了头再也不敢抬起来。我忙擦着脸上的眼泪,过去拉阿圣:“我们快走,遇上了又是麻烦。”他脸色平复了些,却仍站在原地不动,我急着拉他走,胤礻我远处的声音却已经传了过来:“凝妹妹!”
我动作一僵,嘴里低咒了一句,松开手,却不知怎么回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我转过身,头却是下意识的低着,手里的帕子擦汗一般覆在额上,手臂也好挡住脸上的掌印。胤礻我笑道:“天儿这么冷,你们兄妹站在大雪地里做什么?”
我笑道:“不过说几句话,我还有事,这就该回去了。”说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去,没几步便被一把扯了回来。我低着头挣扎了几下,身后的人清越的嗓音里已带了一丝冷意:“郭络罗?尼楚赫!”
几个字一下将我定在原地,我侧过头,拿着帕子的手仍然举着。胤禩拉开我的手,细细端详着我脸上的巴掌印子,神情复杂:“你以为我是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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