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裂缝坍塌的影响还在持续加深, 愈演愈烈。
一切都在朝着毁灭的方向发展,被精神污染的人们在死寂中癫狂,尚还清醒的人们迎来怪物们一波又一波的潮袭, 负隅顽抗。
第227节
这天, 警报拉响了全城——
尖锐刺耳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耳边, 让因污染陷入混沌中的人们有了一瞬间的清醒,他们迟钝地看向窗外,无数战斗机升空而起, 飞速旋回的螺旋桨在空中挥打出肉眼可见的巨浪。
足足上千架。
过去无论多么严重的战役,主城都甚少出动战斗机,一是用处不多, 二是储量过少。然而这次却突然毫无预兆地全盘出动,严重情况可想而知。
“滴呜,滴呜!!”
急促的滴滴声让所有人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他们细细分辨着频率,忽而绝望——
这是特级警报。
是人类自陨石季后设置警报以来就从未拉响过的特级警报!
绝望瞬间弥漫全城,有人忽略前往地下防空避难所的消息,呆呆地关好门窗, 等待死亡。
有人走上楼顶,在清醒的状态下, 学着身边已被精神污染的同胞一跃而下。
死了就解脱了。
这操蛋的日子,谁要继续谁继续吧。
那见鬼的黎明, 谁爱要谁要去。
在低层区食堂打了二十年饭菜的鲍里斯面朝下, 急速坠落。
他的余光两侧是灰败的高楼,远处是上一次蚁狮战役中还未重建完全的废墟, 耳边是呼呼的风声,一旁还有一个比他先一步跳下来的糊涂人。
他不知道什么“精神污染”, 但也发现了周围人的不对劲,他称这些人为糊涂人——
从前无法掌握自己的思想,现在连身体都无法掌控了,整天不是阴森森地盯着别人,就是不怕疼似的自杀自虐。
糊涂人先他一步摔成了泥,身体七零八落,血肉混在一起,手臂与腿弯折的弧度像是木头做的假人。
鲍里斯在心里啊了声,或许这次选择的楼太高了,别死得太难看了。
接着他便紧随其后地砸在地上,眼珠子都从眼眶中蹦了出来,呆滞注视着自己糜烂的尸体。
没有人来给他收尸,也没有人为他的死亡动容。
清醒的人们要么奔赴前线,要么正在前往避难所的路上。
他是死于这时代最微不可见的万万尘埃之一。
早知道会这样,上个月就不那么抠搜身份卡里的余额了,应该去食堂海吃海喝,给自己三十多年的人生来顿大餐。
诶。
被眼白包裹的灰蓝色眼球在地上滚了一圈,最终不小心碰瓷了一个慌忙逃窜的路人,一脚踩爆。
“……”
鲍里斯望着自己的尸体,逐渐消散的意识在最后一刻想到,我已经死了,尸体就在三米开外……可刚刚在思考的人是谁?
我从高楼跳下,究竟是受于自己的意识,还是和糊涂人一样被什么所操控,成为了无形的傀儡?
也许糊涂人看我亦如是。
他的意识越来越轻,有空飘起来的感觉,朝着远方快速流动……
就像某处有个巨大的黑洞,处于万年不食的饥饿中,试图吃掉他,消化他。
和他一样处境的存在还有很多,虽然失去了肉体,看不见,也听不见,但他却感受到那些死掉之人的意识正如他一样,朝着某个中心快速汇聚,就要喂到某个怪物的嘴里。
或许不是怪物。
是神明、亦是古老的魔鬼。
……
“十九军全军覆灭,十四军准备!!”
城墙数公里外,密密麻麻的怪物有如巨浪拍打,立于安全区三公里外的几十座前哨站瞬间坍塌,毫无阻挡之力。
唯一庆幸的是这波怪物潮声势过大,人类一方早早发现,并向前哨站士兵发出了撤退指令。
即便如此,挡在城墙第一线的士兵仍然感到了头皮发麻。
这也许是坍塌历史以来最可怕的一次怪物潮袭,数不清的物种纠缠穿插,形成了难以阻挡的浪潮,排山倒海般袭来。
光是空中飞行的怪物就足以令人头皮发麻,地表的怪物更是种类繁多,潜藏在地底的怪物卷土而来,所过之处大地皆塌。
饿了便卷食地上的怪物,而后朝着人类聚集地继续前进。
快速攀爬的巨大蜈蚣也不过是更大怪物的盘中餐,卷在蟾蜍身上的巨蛇一个不注意就被身侧的螳螂削掉了脑袋。
蜂后的跟班们捕食着怪物潮中少有的荆棘植物,随后又会成为鬣狗头顶食人花的盘中餐。
庞大的、娇小的,飞行的、奔腾的,无数怪异的个体聚集成了更为可怖的整体,所到之处,巨树摧折,山崩地裂。
它们躁动着彼此厮杀,同时也不忘朝着同一目的地前进。
人类这边,不惧的战士们倒下,又会迅速顶上新的士兵,他们坚守着屹立九十年的城墙,绝不后退一步。
“人类永不言败!!”
“人类必胜!!!”
他们高喊着生前最后的口号,即便身体倒下,手里的枪支也依然不倒。
平日作为观察兵的飞行畸变者手握爆炸物,朝着怪物潮的深处俯冲,试图以一换十,予以身后战士们一点缓冲的空档。
战斗机集中炮火扫射地面,却无力抵抗同在飞行的鸟禽。被撞毁的机身成为了黑沉天空上最耀眼的一团烈火,御着风义无反顾冲向下方黑漆漆的潮群。
火光冲天而起,怪物发出惨烈的嘶鸣。
“轰隆——!!”
黑紫色的雷电亮彻云霄,同一时刻,下方炮火齐射,硝烟滚滚,瞬间的明亮过后,天地为之昏暗,大厦倾颓,毁灭降临。
“北大区即将失守,请求支援!!”
“请四一军四二军即刻增援!!”
“南门兵力不足,急需增援!!”
“批准增援!!”
“报告,已无可增援人手!”
耳麦的军用频道里不断传来残败军情,老上将大步走进总通讯室:“还没联系上霍中将?”
“报告,没有!”
距离霍延己与桑觉离开主城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半个多月前,他们就收到了废水峡谷爆炸的消息,但却迟迟没有等到桑觉与霍延己归来。
参与是否牺牲军官换取污染结束的投票人员虽少,总人数不足三十万,却也迎来了最终结果,选择牺牲的一方不出意外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即便是对此投票嗤之以鼻、抱着过家家态度的人,或许在投票的那一刻都在想,如果真的只要死一个人便可以结束这场长达几百年的灾难——那就去死吧。
不管这个人是谁,曾做过多少贡献,对人类具有怎样的意义,都请立刻去死。
为了黎明。
然而,投票结果却迟迟没有等来发起他的人。
霍延己失联,他与桑觉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彻底消失了。
虽然有佣兵目击称,废水爆炸后确实看到一条黑龙带着一个人类飞往了极乐之眼的方向,但污染仍没有结束,甚至更猛烈了。
也许再过三个月,不,只要一个月甚至只要十天,地表就将再无人类踪迹。
他们当前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负隅顽抗。
怪物的数量与躁动程度远远超过他们能抵挡的极限——不止是主城。
“其他区情况如何?”
“二区已经彻底失联,五区即将被突破防线,七区城北失守,十四区失联,十八区确认覆灭,二十一区失联……”
通讯楼是所有安全区最重要的枢纽之一,失联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再听下去也无意义。
如今各大安全区就像陷入海难的渺小船只,都只能顾着自己,无力增援他人。要么被海浪卷进漩涡,要么继续在剧烈的颠簸中艰难求存。
身后突然传来“砰”得一声,老上将回头看去,是一脚踹开门的唐柏。
他满身狼藉,显然刚从一线下来,一腔怒火地质问道:“上将,请告诉我霍中将在哪?凌中将又在哪!?”
老上将沉默了会儿,平静道:“他们不会回来了。”
将霍延己卖给桑觉的事,只有老上将与凌根知道,其他人对此一无所知,听信了老上将所说的霍中将带队支援五区去了。
但想想就觉得不对劲,在近一年的事情后,霍延己可谓是主城的主心骨,怎么可能轻易离城?
加上那场公众投票,多少能猜到点什么。
唐柏紧紧咬腮,闭了闭眼:“我就当霍中将又被桑觉带走了,那凌中将呢?”
在老上将的沉默不语中,唐柏一拳砸烂了旁边的墙,愤怒道:“我不知道你们一天到晚在算计什么,可他妈的我们就都要死了!人类要完蛋了!!!”
“桑觉是唯一的希望。”老上将漠道。
“那唯一的希望在哪儿呢!!?”唐柏显然早已猜到真相,他怒吼道,“你们拿霍中将当交易品,请问污染结束了吗?请问我们迎来转机了吗!??”
一切照旧。
极乐之眼散发出的类似极光的物质还在继续扩散,怪物的躁动愈演愈烈,已至巅峰,二区三天前尚未失联,报告城内已有足足十万人自杀,根本无法控制。
也许桑觉没有遵守承诺,他带走了霍延己,却不愿意回到地下。
也许他回到了地下,但事情并没有朝着他们推测的方向走去——桑觉也结束不了污染。
人类灭亡似乎成了必然。
就在万念俱灰的时刻,通讯耳麦中突然有士兵高喊:“霍上将回来了!!”
“霍上将带着人回来了!!!”
愤怒的唐柏不得不收起情绪,和老上将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惊疑不定。
……哪个霍上将?
是几十年前的霍枫,还是前几个月带着一千实验人员执行《黎明2号》计划的霍将眠?
第228节
无论是谁,能从已经坍塌的二号裂缝里爬出来,都是诡异至极的奇迹。
耳麦传出军官的高喝:“十七队,快给霍上将开门!!!”
唐柏下意识按住通讯口想要制止,城墙外都是怪物,外面回来的人是怎么突破层层包围来到城门口的?
然而他还是晚了一步,耳麦里只传来数道刺耳的惨叫声,戛然而止。
唐柏迅速往外走去:“钦上校,收到请回复!!”
耳麦中一片死寂。
唐柏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立刻将军官频道切换到士兵公众频道:“我是少将唐柏,请主城门口任何听到呼叫的士兵即刻回复,重复一遍,请主城门口任何听到呼叫的士兵即刻回复,报告军情——”
仍然没有回应。
唐柏的步伐快要飞起来了,他踏上楼顶,远处有一架正在盘旋等待的战斗机。托灯塔声波驱散仪之福,鸟禽类怪物仍然盘旋在城外,只有少数不受影响的蜂鴷闯进来。
他推开飞行员,亲自驾驶战斗机驶往主城门方向。
很快,他便远远看到骇人的一幕——
霍将眠确实回来了。
身后还有一众先前和他一同前往地底的居民,他们似乎全部进化成功,成为了强大的畸变者——
然而他们敏锐尖利的触手面向的却不是怪物,而是周围的人类同胞。
他们穿着破烂的衣服,身上满是人类的鲜血,毫无感情地在城内展开大面积污染,丝毫不念及过往的情意。
汹涌进城的怪物对他们毫无兴趣,只与抵抗的士兵厮杀。
无论士兵的信念有多强大,也终究抵抗不住乘以数万的怪物,逐一倒下。
怪物群中,‘霍将眠’显得格外突兀,挺拔的身影像是怪物的领袖,他低哑地自言自语:“薄青…阿青……阿青……”
“我都做到了。”
可下一秒,他的声音又忽而冷厉:“——杀了他们。”
盘旋的直升机吸引了‘霍将眠’的注意,他收回刺死一名士兵的触手,抬起头,冷漠的眼神像渗了冰,毫无感情。
生前的霍将眠摒弃了自我,严格履行着薄青的理想,死后被类人生物吞噬的他却爆发了生前最大的执念。
最该为你报仇的人是我。
可我却什么都没有做。
该做点什么的……
该做点什么的。
副驾的飞行员惊恐道:“霍上将已经死了——这些是类、类人生物!!”
一只类人生物不难对付。
但十只、五十只、一百一千只呢?
它们身体不死,精神不灭,只有生前执念与摧不毁的污染欲望。
唐柏看着下方的霍将眠,双眼赤红,握住手刹的手用力到发红发烫,青筋毕露。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霍将眠身后的‘人’都曾是他们拼尽全力守护的居民,霍将眠都曾是他引以为目标的最高信仰。
这个正在残害昔日部下的类人生物,曾经是受万人敬仰的军魂。
也许那些死不瞑目的士兵到死都不敢相信,自己会死在‘霍将眠’手上。
“对不起了……上将!”上将两个字几乎是从唐柏喉咙中硬挤出来的。
他最终还是按下了红色的攻击按钮,朝被怪物突围的主城门发射高炮,并于通讯频道艰难报告:“主城门失守,即刻升起内圈隔断墙,所有幸存士兵即刻退往内圈隔断墙!我以城防少将的名义申请…外圈爆破。”
同样的情况在几个月前的蚁狮战役中也上演过一次,不过那次被爆破的只有一个E区。
“请求通过!开启十分钟爆破倒计时——”耳麦响起老上将的声音,他顿了顿,继续道,“历史将永远铭记诸位的牺牲。”
那些至死都信念坚定的士兵们,那些主动冲向一线的佣兵们——
如果人类还拥有记录历史的机会,历史将永远记住他们。
剧烈的声响过后,所有幸存者耳边只剩一片嗡鸣,一切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重的膜,身体摇摇晃晃,迎向几米之外正肆虐同胞的怪物。
数朵巨大的蘑菇云冲天而起,怪物与尚未来得及撤退的士兵一同被炸得粉碎,尘埃之下,到处都是断掉的残肢、本能蠕动的半截身体,或只剩下眼球能转动的头颅。
耸入云端的数栋大楼相互倾倒,撞击,坍塌,将无数残破的尸体埋葬在废墟之下。
“长官,我们也该撤了!!”飞行员见唐柏迟迟不动,只能逾矩地抓住唐柏死死抠住手刹的手。
唐柏望着下方的废墟,眼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明白您的心情——”飞行员几乎是哽咽着在说,“可内城还需要您。”
这么多年里,无论岗位怎么调换,唐柏一直是守主城墙最多的一名军官。
最早在霍延己的手下是,后来晋升为少将,霍延己便将这块职责单独划给了他。他曾无数次站在高墙之上,俯看连绵的城区,并于心底暗暗发誓——
我在,城墙便在。
比死亡更痛苦的,是亲眼看着自己昔日守护的一切毁于一旦,湮于尘埃。
直升机踉跄着掉头离去,却未看见身后的蘑菇云消散之后,仍是一个完整的‘霍将眠’。
他并没有像其他类人生物一样炸成无数小块再重新凝聚,而是直奔内城,直奔灯塔的方向——
灯塔的尖端已被低沉的云层笼罩,暖黄的灯光若隐若现,模糊不清,但在此时‘霍将眠’的眼中仍然格外刺眼——
它不该存在。
它该熄灭了。
飞速前进的‘霍将眠’逐渐液化,熟悉的面孔消散,四肢扭曲,身体化成了流动的**,在前进的过程中不断千变万化。
时而是霍将眠……时而又有薄青的影子。
更多时候,是数条触手形状的东西想钻出来,它们盯着液态的薄膜,经过多次挣扎终于钻出表体,化为了一只浑身布满粘液的章鱼怪物。
它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窜行,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上灯塔。
灯塔窗内的光忽明忽灭,外壁代表畸变者荣誉的金色勋章一个个掉落在地上,沾满章鱼经过留下的粘液。
有人失声地问:“它要干什么——”
到处都是硝烟的味道,炮火的烟尘四起,阴沉的天空作为幕布,暗紫与深蓝色雷电在压抑的云层中,是颀长灯塔身后的唯一点缀。
巨大章鱼缠绕在灯塔中部,布满吸盘的触手或穿进灯塔窗户,或绞在外壁,它面目狰狞地加大力度,触手吸盘越收越紧,时而就有沾着粘液的勋章从高空坠落,触手粘液滴滴答答。
“喀嚓”一声。
在章鱼的挤压下,人们眼中坚固的灯塔外壁裂开了一条缝隙。
紧接着,缝隙越来越大,开始以那只巨大的章鱼为中心,如蜘蛛网一般像上或像下蔓延。
人类已经没有余力去阻挡他了,只能在对抗怪物的同时,用余光眼睁睁看着代表黎明的灯塔即将坍塌——
突然,“嗡!!!”
一道突如其来的声波震响在所有人的脑海。
它像是来自外部,又像来自灵魂深处。
时间仿佛凝固在了此刻,万物静止,生物停滞,世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中。
也许过了一秒,也许过了一分钟……
先是缠绕在灯塔中端的巨大章鱼像被敲击了灵魂,于云层下高速坠落,重重摔在了地面。
片刻后,章鱼偌大的身体融化为一摊液态物质,又重新凝聚成霍将眠的样子,呆滞地朝着一个方向看去,并前进。
不只是他。
同一时刻,地表或裂缝之下所有类人生物,无论此刻在做什么,或在大面积污染人群,或在消化尸体复制基因,都不约而同放下手中事,僵硬地朝着同一方向汇聚。
除去类人生物,甚至还有疑似被“精神污染”的居民。
他们就像被突然提线的木偶,又如同最虔诚的朝圣者——
于四海八方,无论前路荆棘、悬崖、或山海,都不会停下脚步,以直线的最短距离,义无反顾奔赴朝拜‘圣殿’。
有过一定野外生存经验的士兵或佣兵都知道,那是极乐之眼的方向。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