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塞走过开放着玫瑰花的界碑, 进入了生荒地。
嗯,现在这里已经不能再叫生荒地了,伯爵小姐说, 这里将建起一座卫星镇, 以煤矿为主,辅以种植。因为像星星一样拱卫着青石城, 所以叫做卫星镇。
当然, 镇子现在连个雏形都还没有,在这里挖煤的矿工们住的还是帐篷——夏天住住还行,冬天却是顶不住风雪的,所以去年冬天矿工们只能住在附近的村子里,然后每天都要花很长一段时间上下工,导致开采效率不高, 炼钢厂要开工都是断断续续的。
按照伯爵小姐的说法, 今年冬天不能再这样了, 下雪之前要把房子盖起来,保证冬天矿上不断工。
盖房子这种事, 何塞当然是懂一些的。在千岛之国, 因为天气温暖, 所以平民们都盖简单的木屋即可,只有王宫与贵族的庄园,才用石头为建材——顺便说一下, 岛上要寻找合适的石头并不容易,需要到水下开采才行, 比如说王宫就是用水下开采到的玄武岩与珊瑚礁盖起来的。
而在辉光王国, 情形其实也差不太多, 区别只在于这里没有千岛之国那么温暖, 所以木屋不大顶得住,有些平民就会建起夯土屋,虽然看起来不好看,而且低矮阴暗,但却比木屋挡风御寒,冬天冻死的可能性更小。
长云领这边的气候,到了冬天木屋是不行的,但夯土屋盖起来真的太麻烦,至于石屋那就更不用说了……
何塞看向前方,那里是新建起来的“砖厂”,原材料之一就是从新近占领的晚风岭运来的“粘土”。
生荒地现在已经开辟出了一条道路,现在还是一条泥路,运输的车辆不太好走——如果是在别的地方,重要的道路可由土系的觉醒者用能力修整并硬化,要是不重要的,那就随便它坑洼着吧,反正颠不到贵族老爷们就行。
不过,生荒地的这条路可不一样,砖厂旁边就是水泥厂,这条路将会被铺上水泥,成为一条能够并行两辆马车的、坚硬平坦的道路。不但有利于运送粘土,晚风岭与长云领的人也可以通过这条道路来往——嗯,晚风岭现在已经并入了长云领,所以应该说,这条路有利于从晚风岭方向进入的人们,深入长云领,比如说,那些从绿云领来的商人什么的。
商人的嗅觉真的是非常灵敏,有时候何塞都觉得他们肯定能胜过獠犬。这不,就刚才他沿路走过来,路上就遇到了一拨商人。
当然,不是什么大商队,只有七八个人,三辆车,也就是东奔西跑赚一些辛苦钱的那种,但是按伯爵小姐的意思,这都是客户,非常欢迎,所以何塞甚至跟他们同行了一段,还给他们指明了前往青石城的方向,毕竟这条路还没有修好,万一车队走歪陷进了泥地里,还得分出人手去帮忙,怪麻烦的。
这些东奔西跑的商人都颇有些眼力,虽然何塞没有穿什么锦衣华服,但骑士式的打扮和他骑的半鳞马,也足够让商人们毕恭毕敬,并且还试图从他这里打听一下青石城的情况了。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伯爵小姐巴不得多有商人来呢,所以何塞非常平易近人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同时也打听了一下这些人的情况。
不出所料,这支商队没有什么跟大贵族打交道的门路,所以他们虽然听说了青石城有极其精美的手镜和水晶玻璃制品,但也没打算做这门生意,他们想要的是香皂。当然,如果有好的皮毛也不错。
再者,王都正流行着烟水晶,最上等的水晶他们不敢沾手,有零碎的水晶石倒是很可以收购一些,没有那么多钱但又想附庸风雅的人永远不少,哪怕身上有一两件烟水晶的小饰品,对中产阶级来说也是有面子的事呢。
关于这一点,何塞倒是能给他们提供一些消息:毕竟伯爵小姐手里确实有一批这样的小饰品,比如袖扣啊、别针啊、戒面啊、耳坠啊,都是用边角料打磨出来的,因为体积小,杂质反而少,看起来也是晶莹剔透的,戴在身上还怪好看的。
比如说,何塞现在的腰带上就镶着几颗散碎的烟水晶,玫瑰型切工让水晶在鞣制成金褐色的皮带上一闪一闪的,看起来就很有身份的样子。这几颗水晶都有指肚大小,反正是镶在腰带上,倒也不必考虑有没有杂质或裂纹,反正谁也不会凑到别人腰上去细看,只要能亮闪闪的就行了。
为首的商人得到这个信息,脸上的笑容掩藏都掩藏不住,还殷勤地给何塞送上了一盒某种植物的种子:“这是我们从别的商人手里买到的,听说是只有南边出产,虽然味道发苦,但嚼过之后口中会有芳香的余味,并且令人心情愉快——我们只是些小商人,实在拿不出什么体面的礼物,只有这样东西,好歹还不算俗气,请骑士大人笑纳。”
商人略有点忐忑。何塞一看就不缺钱——骑士呢,得到神恩的人跟他们这些普通人可不一样,随便为哪里的领主服务都能吃香喝辣,假如用银币去感谢他——不,可能得上金币才行,但他们的本钱也是几家人一起凑的,送出去几枚金币,就可能少买不少货物呢。
倒是这盒种子,其实没花多少钱,而是当初那个南边来的商人没有钱了,用来抵扣货款的。东西是好东西,还能保护牙齿呢,可惜穷人用不起,有钱的人又嫌它苦苦的,不如炼金协会推出的漱口水味道好。最后这些货他们推销不出去,只能一边让自己人在经商路上慢慢消耗,一边时常做为礼物往外送一送——好歹也是南边来的,当做香料拿来送礼还勉强能算得上档次。
何塞并不图他们什么礼物,本来是不想收的,但听说嚼过之后会让人心情愉快,不由得有些警惕——关于那种烟丝,他可是审问过晚风岭那个中级骑士,麻草的叶子正是嚼起来苦涩,但做成烟丝点燃吸食之后,却让人飘飘然十分愉快呢。
所以他改变主意伸手接了过来,还很关心地打听了一下这种被叫做“树豆”的果实的来历,决定等下就把这东西送回青石城,交给伯爵小姐研究一下,假如也是那种什么毒……品,那可不能轻易放过!
当然,有了这个理由,他回青石城一趟也是理所应当的吧?毕竟伯爵小姐从王都回来好些天了,他除了送回去一块像贝壳一样的石头,一直都没有回去见她呢——晚风领和生荒地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身在生荒地,倒也不意味着他消息不通,灰羽经常跑来跑去的,既给他转达伯爵小姐的指令,也会告诉他一些最新消息。比如说伯爵小姐连续进行了两台“手术”,现在艾米和小霍尔都已经是“正常人”了。
尤其是小霍尔,灰羽亲眼看过他的手,多余的手指已经消失,虽然手的形状还是有那么点儿别扭,但不仔细观察的话根本就看不出。尤其是,伯爵小姐说手的功能不会受到任何影响,霍尔将来会跟正常人一样灵活地使用手指。
当初霍尔出生的时候,可是整个雇佣兵团的人都看到的,其中也不乏有人暗暗觉得这孩子是有问题的——他们倒不是觉得伯爵小姐换了孩子什么的,反而是觉得是不是这孩子的父母,尤其是母亲,在什么地方沾到了不该沾的东西。
但是现在霍尔真的恢复了正常,这足以证明当初伯爵小姐说的都是真的,根本没有什么魔鬼偷换孩子或者污染孩子的事儿,孩子如果有什么毛病,只是因为孩子生病了而已,跟魔鬼半点关系都没有!
这些人现在已经分散在青石城里居住,跟青石城的原住民打成一片了,有爱说话的,自然少不得向自己的新邻居或新朋友们讲述当初他们如何的惊骇,伯爵小姐又是如何的驳斥了“魔鬼偷换”论,结果事实证明伯爵小姐才是对的云云。
而且雇佣兵团里的不少人都流浪过许多地方,不是青石城这些连领地都没有出过的人可比的,他们中也有人看见过畸形的婴儿或小孩,不是被当成魔鬼烧死,就是被当做神弃者到处驱赶,现在想来,假如他们能遇到伯爵小姐,是不是也能恢复正常呢?
两相对照,反差格外强烈,不由得人不对教会有了那么点儿意见——明明只是病,怎么就非说人家是魔鬼或者神弃,非要把人弄死呢?
总之,现在青石城里,伯爵小姐的声望更上一层楼。无论是种植还是治疗,她都证明了她是对的——啊对了,今年麦田里还出现过一次蚜虫,那时候伯爵小姐还在王都呢,城堡里只是按照她留下的办法做了什么除虫药水,往田地里喷了两次,那些蚜虫就死光了,小麦照样丰收。
那,既然伯爵小姐是对的,跟她说法相反的教会呢?
即使不在青石城里,何塞也能想到众人会怎么议论。而且一想到这样的言论,何塞就觉得十分愉快——就是很可惜,他不能让他原来的家人听到这些,至少现在还不行。
不过这不妨碍他让人把消息散播到晚风岭去,让那些人知道知道自己的新领主有多好,别整天战战兢兢的还想着跑去别的领地。
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这些传言里还有那位安东尼牧师的位置,都说是他辅助伯爵小姐做的手术——什么辅助,不就是让伤口长好吗?要知道伤口不需要安东尼也能长好,但如果没有伯爵小姐,安东尼能让霍尔恢复正常吗?
何塞习惯性地腹诽着回到煤矿,就见一个矿工飞跑过来:“骑士大人,伯爵小姐来了!她——小姐要下矿!”
这片煤矿埋藏得非常浅,几乎近于露天,但毕竟也是挖出了矿洞的,怎么看也不适合伯爵小姐进去呢,多脏呀!反正矿工想想自己每天从矿洞里出来的脏样,再想想伯爵小姐漂亮干净的衣服,就觉得不能让她走进矿洞里去。
他是附近村子的村民,因为地不好种,每年辛辛苦苦也就混个半饱,现在到矿上来挖煤,活儿是累,可是管饱,每个月还能拿钱回去。而家里的人,今年用了新的种地方法,收下的麦子和豆子也比往年多出许多,交了税和农具的租金之后还有不少剩余,再加上他的“工资”,攒两年他们家自己就能买犁了呢。
在他们村子里,尤其是这些一起来当矿工的小伙子们心目之中,伯爵小姐简直就是——哎,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假如伯爵小姐想要矿里的东西,不管要什么,他们去挖去找就行了,怎么能让伯爵小姐亲自走到这种脏兮兮的地方来呢。
年轻矿工激动地,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地向何塞表示自己愿意为伯爵小姐赴汤蹈火——不是,是下矿找东西的心愿,可惜何塞压根没心思听,敷衍几句,就嗖地不见了影子——下什么矿找什么东西!有他在,还轮得到这些矿工吗?天真!
伯爵小姐的车队停在砖厂附近,但何塞飞奔过去的时候,心情一下子就不大美妙了,因为站在那里的不只有伯爵小姐,她身边还跟了个阳光一样的英俊年轻人,正是那位讨厌的安东尼牧师。
“何塞——”陆希笑着朝他招招手,“这边搞得真不错,辛苦你了。”从当初在煤矿设伏拿下那个中级骑士温格尔,到控制晚风岭,再到现在把砖厂、水泥厂都搞起来,何塞真的是做了很多事。
何塞轻咳了一声,心里高兴,脸上却微微有些发热:“没有……到现在人手还不多,砖也还没烧出多少来……”
砖厂的效率不高,是因为人工制砖坯速度有限,陆希这次过来,也是想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能够弄个水力制砖的。生荒地这边还是有河流的,比青石城水源要充足一些。
当然,最重要的事,还是带着安东尼来“粉碎信仰”。
“那种贝壳一样的石头?”何塞没想到陆希对自己送去的石头这么感兴趣,“确实,最近扩大矿洞,其中一个矿洞里挖出不少那种石头,都堆在了那边的矸石区——这东西是有什么用吗?”不得不承认跟伯爵小姐混的时间久了,他也有点像个吝啬鬼一样,想到什么原本别人以为是废物的东西可能有用,就兴奋得像是捡到了金币。
这一处煤矿质量很不错,矸石数量少,所以陆希也没打算连它们都利用上,全部先堆在矿区一侧,现在制砖倒是可以用上。
新挖出来的化石,就跟这些矸石堆在一起,只是颜色普通较浅,倒是易于辨认。
“看这个——”陆希用一把小刀剔去石头表面的一些碎屑,底下露出了螺旋形的纹路,“这个叫做菊石,有很多种形状,这个看起来像海螺一样——瞧这里头的一道道放射线,其实它们是壳里的一层层隔断。菊石小的时候只有最小的这一块,然后它长大一点,就在外面加盖一层,最大的菊石能够长到两米,这个只有巴掌大,已经是很小的了。”
何塞也是头一次知道,原来自己送去的那块石头不是“长得像贝壳”,而是它原本就是一枚贝壳!但,贝壳不是应该在海里的吗?是谁把这么多贝壳从海里捞出来,然后埋在了地下?
陆希笑了起来:“我想应该是没人会干这种无聊的事的。”说着看了安东尼一眼,半开玩笑地说,“就是不知道神会不会这么做。”
安东尼沉默不语。其实他倒是很想相信这是神做的,但是理智告诉他,神不会闲得想屁吃来干这种事。
“我不认识这种东西,没有见过——”安东尼最后也只能说,“也许它并不是生活在海里,溪流里不也有田螺吗?”
虽然何塞不知道伯爵小姐为什么带安东尼来看这种东西,但还是嗤笑了一声:“那贝壳呢?这种贝壳我认识,就是生活在浅海的。”
“那也许是你们从别的地方挖出来的!”安东尼垂死挣扎,“是你们伪造的!”
“那我们下矿看看吧。”陆希止住何塞的恼怒,很好脾气地笑了一笑,“去挖出这些石头的地方看看,我们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石头当然是真的。新开的矿洞里,一眼就能看见这些颜色较煤炭更淡的石头处于煤层之间,彼此紧密相连,如果硬说是有人闲的在煤层里挖洞然后把石头嵌进去,那就确实有点可笑了。尤其大部分石头处于矿洞下方,还连续成片,真要挖出能容纳它们的洞来,上面的煤层早塌下来了,哪里还能保持得这么完整?
安东尼瞪着下方的一块石头,极其凑巧,那块石头正好被锄头从中凿开,露出嵌在中间的“化石”,是一条鱼。鱼头、鱼骨,甚至连鱼鳍都是完整的,尽管尾巴尚未露出,但只要不瞎,都能看出那是一条鱼来。
这种鱼安东尼还真的认得,因为它长得古怪,整个身体扁平如同舌头,而两只眼睛还是长在同一边的。这种鱼只生活在海里,安东尼从未听说淡水之中会有类似的鱼。
第158节
是不是伪造的现场,一目了然……
第186章 不破不立(四)、神费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屁?
安东尼望着那些嵌在煤层中的化石, 仿佛看到了很久之前,这些鱼和贝壳在海底的样子——它们把身体半埋在泥沙之中,随着海浪的方向轻轻晃动, 而在它们上方, 则是深蓝色的海水,因为太深, 阳光难以透进, 所以近于黑色,正像这黑色的煤层一般……
其实安东尼没有去过海底,他甚至不知道这种舌头一样的鱼其实生活在浅海,而海水要暗成阳光无法穿透的黑色,那得是很深很深的深海了。
安东尼不知道这些,因为他关于海洋的知识, 都只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 支离破碎, 不成系统。但这并不妨碍他展开想像,那些一鳞半爪的关于海洋的知识在他脑海里集汇起来, 恍然间让他仿佛已经置身海底, 而黑色的海水如同有形一般, 从他的头顶沉沉压下,给他带来了窒息般的感觉。
然而并没有人来拯救他,这样深深的海底, 就连黄金骑士也不敢贸然进入,除非他本身觉醒的就是水系或风系的能力。至于安东尼, 像他这样牧师, 更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更何况他感觉自己仿佛还在向下沉——听那些去过远海的人说, 海洋底部正如山峦一般高低起伏,有些“山谷”深不见底,谁也不敢进入,亦不知有无活物。
有人说那里就是无尽深渊的真正入口,神把它们隐藏于海洋最深处,好让魔鬼不能轻易地出来。所以那些“山谷”也只有神明能够到达。
但是现在,安东尼只感觉到绝望。真的有神明吗?如果一切都是编造出来的,那么,还有谁能够拯救他呢?
空气从肺部被挤了出去,形成一个个晶莹的气泡,向上飘去,那些气泡泛着微微的乳白色圣光——神恩如同当时悄无声息地降临一样,也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但“无声无息”这事儿其实只是安东尼以为的,他并不知道,整个矿洞里已经只剩下了他自己,陆希已经被何塞硬拉到了远处护在身后,甚至靠得最近的一条矿坑之中的矿工们都被疏散了开去。
一道乳白色的光从安东尼站着的位置直冲天空——好吧,因为安东尼在矿洞之中,所以这道光柱是直冲矿道顶部,霎时间他头顶的煤层开裂,被光柱冲碎的矿石哗哗地往下落,又被白光排开,只能落在光圈之外,眨眼之间就垒到了半人高。
陆希目瞪口呆,拼命呼唤光球:“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信仰崩塌啊……”光球在她脑海里嘟囔,“这不都你干的吗?”
“是,是我干的不假,但我没料到这么声势浩大啊……”陆希傻眼了,当初汉克信仰崩溃的时候就只是忽然无法使用圣光而已,除此之外什么反应都没有,哪里像安东尼这么惊人——这是想把自己埋了吗?
光球嗤了一声:“汉克那时候,能跟安东尼比吗?安东尼现在是正式牧师,其实实力已经快要升主教了,能力越强,信仰崩溃的时候自然失去的就越多啊。”至于汉克,当初也就是能发点白光而已,啥祈福治疗都不会,也就是个信徒,得到的神恩就那么一丁点儿,失去的时候自然也就跟放个屁——不是,跟吹口气差不多的动静吧。
陆希现在算是真的明白了,为什么苦行主教跑得那么快,他可是晋升了红衣主教,这要是来个信仰崩溃,那怕不是要放一场冲天的烟花?
“搞不好还能把自己炸碎了呢。”光球哼哼着说,“觉醒太久的人,力量已经与灵魂结合太紧,就像城堡里的玫瑰,根茎都长进了墙里,想要把它连根拔起,那城堡外墙也不可能保持原来的样子了。”
家族玫瑰可不只有地下根,它们攀援在城堡外墙上,还会从叶腋间生出类似气生根的根须,深深扎进砌成墙壁的石头缝隙之间,这严格说起来其实也算一种侵蚀,但同样的也会对外墙形成一种保护和支持,假如到了现在说把这些玫瑰全部拔干净,那外墙上也肯定千疮百孔,破破烂烂了。
陆希顿时一阵牙疼:“有这么严重?你怎么早也不说?”
光球理直气壮:“我看你那么胸有成竹的,还以为你都明白呢。”
“我明不明白你不知道啊?”陆希简直要被气笑,“我一个从异世界过来的人,根本没接触过什么神术魔法的,怎么可能了解!”
“那谁知道……”光球哼哼唧唧,“你们都不一样……”
陆希没听清光球说什么,因为矿洞里的白色光柱终于消失,露出了跪在地上的安东尼。在他身边,落下的矿石已经堆起了半人高的圆圈,失去光柱的推力之后哗地又塌了下去,险些把圆圈中心的安东尼给埋了。
“快把人救出来!”陆希眼看矿洞顶部还在往下落煤粉,顿时揪心。
何塞没等她说完就冲进了矿洞,直接把安东尼扯了出来。安东尼身上的长袍已经破破烂烂,肩膀处被撕开长长的裂缝,半边肩膀和胸膛都露了出来,但他自己仿佛完全没有感觉到,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你,你还好吧?”陆希多少有点心虚。天地良心,她真的不是想害安东尼啊。
“神恩——消失了。”沉默良久之后,好歹安东尼还是开口了,虽然声音沙哑充满苦涩,但吐字清晰,看来没有变成傻子,“我对主的信仰已经崩溃,主自然收回了神恩。”
听了这话陆希就忍不住摇了摇头:“并没有崩溃啊,真崩溃的话,你就不会觉得是主收回了神恩了。”真崩溃就是根本不相信有神,那自然也就不存在神收走恩赐的事了。
安东尼把有些茫然的目光转向陆希:“那你能解释,神恩为什么消失了吗?”
陆希想了想:“是你原本的认知世界结构崩塌了。我们来打个比方吧,玻璃与石英石的成份是相同的,但它们因为结构不同,而呈现出两种不同的模样。神恩就好比石英石的光泽,当你是一块石英石的时候,你就会发出这样的光泽;现在你被打碎并送进了熔炉之中,却还没有成为一块玻璃,所以你既没有石英石的光泽,也没有玻璃的光泽。这一切都与神明无关,或者说,它至少与你所信仰的主没有关系,因为这都取决于你自己,假如你只是一块煤炭,那主也不能让你发出石英石的光泽。”
这个比喻确实简单又生动,安东尼的表情不由得有些变化,但还是有些顽固地说:“但石英石具有什么样的光泽,难道不是主选中了它,并赐与它光泽的吗?”
“主真没那么闲。”陆希忍不住吐槽了一下,但眼看安东尼的表情不大好看,还是把后面想吐槽的话咽了回去,严肃地说,“如果是这样,那我把石英石变成了玻璃,赋予了它另一种形态,我算是神吗?”
不单是安东尼露出“你简直狂妄得没边”的表情,就连何塞都忍不住眼角**了一下——虽然他早就不再信仰神明,但还从来没有过“我即是神”的念头。
但是这句话却又让安东尼无法反驳。假如他坚持有神,那么陆希的作法确实可以称之为“神迹”了,但如果他说陆希狂妄自大,那么就得承认这种“创造”与神无关,那么“创世纪”也就不需要存在了。
陆希观察了一下安东尼的表情,趁热打铁:“当然,教会可能会说,这一切都是神假我之手进行的。其实炼金术也是一样,神假炼金术师之手,向人类展示物质的千变万化。”
安东尼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而且教会对外也是这么宣传的,他们说炼金术每一个成功的配方,都是炼金术师得到了神的眷顾才创造出来的,所以这依然是“神迹”。
“那神可太忙了。”陆希嗤笑,“如果这一切都是神所为,那么神想借我之手说明什么呢?”
安东尼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我啊——”陆希指着自己,“我没有神恩,却能治疗你和你的老师都不能治愈的病症,这是神要证明圣光治疗术的无能吗?我不会祈福,却能使用肥料和农具农药让土地丰收,这是神要证明祈福并不是无可替代吗?我治好了被视为魔鬼的艾米和霍尔,是神要证明关于魔鬼污染和堕落的事儿都是胡说吗?神创造我,就是为了证明教会是一派胡言吗?”
安东尼的脑袋在嗡嗡地响,偏偏他的耳朵还在接收陆希的话:“如果教会一派胡言,那么教会所说的神也就是个谎言,神费了这么大力气,就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屁——谎言吗?”
“噗——”一旁的何塞险些失控,连忙转过头去,狠狠地闭紧嘴巴。
安东尼都没有力气计较陆希这不敬的言辞了,他挣扎着,喃喃地说:“也许,也许只是教会走错了路,神只是想让大众不要被迷惑……”
“那神干吗不直接一道雷劈了教皇呢?直接把教会干掉不好吗?”陆希耸耸肩,“神既然无所不能,为什么还要绕这么大的弯子来反对教会呢?直接一个天罚,把所有神官的神恩全部收回不就行了吗?神做不到吗?”
安东尼答不出来。神无所不能,连世界都能创造,哪儿能有做不到的事呢?但假如做得到,又为什么不做呢?
“你不会还要说神另有深意,要让民众觉醒并自救吧?”陆希一口气把安东尼的路都堵上了,正所谓走小牧师的路,让小牧师无路可走,“真要是那样的话,我才是神的代言人呢,你是不是该信仰我啊?那我说神不存在,你信不信啊?”
安东尼毕竟不能自我欺骗,他是虔诚的信徒,但并不是已经信仰到失去理智的狂信徒,陆希都说得这么明白了,难道他还真的能认为神绕了这么个大圈子,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根本不是教会所宣传的无所不能的神明?
再说了,即使真的有这么一位要揭穿谎言还要费这么大力气的“神”存在,那也不是他所信仰的那位“光明神”了。
光明神是假的,主也是假的,死后的永恒乐园还是假的,想当然耳,一千九百多年的创世纪苹果树肯定也是假的。一切都是谎言,就连他曾经得到的神恩,仿佛也只是一场虚幻,只有眼前这些化石是真实的,它们讲述着一段历史,虽然他无从目睹,却是真实存在过的。
“哎!”陆希准备的话还没说完呢,就见安东尼整个人往后倒下去,失去了知觉,几乎是同时,新开挖的矿洞也终于不堪重负,轰地一声塌了半边,煤尘飞舞,扑了她一头一脸一身……
把安东尼送上马车,确定他只不过是脱力昏睡,陆希连身上的煤尘都来不及拍,就跟何塞重返矿场了。
幸好当时让附近坑道里的矿工全部疏散,所以并没有人受伤,而塌掉半边的矿洞也没什么大碍,甚至崩塌下来的那些矿石还省了让矿工去挖掘呢,只要把它们运出来,然后做好支撑就行了,毕竟现在的矿坑几乎还是在地表,并没有深入地下,并不怕塌方。
但陆希还是觉得需要未雨绸缪。煤矿跟水晶矿还不一样,将来向下挖掘还有透水和瓦斯的问题,就之前拜耳子爵让人来挖琥珀的时候直接打着火把开夜工,没有燃烧和爆炸纯粹是因为刚刚开采,地表通风好的缘故,要是让他挖上一年半载的,总有一天会轰的一声……
“所以通风一定要做好,也不能见明火。”陆希对着矿场的工头板着一张脸,“如果这两点有一点做不到,你这个工头就别当了。必须告诉所有的工人,这是性命攸关的事情,每天早晨集合工人下矿之前,先把三条守则背一遍。不要怕麻烦,死了人才是最大的麻烦呢!”
三条守则:注意支撑,做好通风,不见明火。
这三条守则其实早就颁布了,但是从工人到工头,其实都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他们并没有见过什么无色无味就能燃烧的气体——燃烧这种事儿没有木柴怎么烧得起来,尤其是爆炸,那不都是得到了神恩的骑士老爷才能使用的神术吗?谁见过空气莫名其妙就会烧起来啊?就算是神术蜡烛,那也得有根烛身才能烧呢。
所以陆希这次直接就把安东尼的圣光当做一场爆炸来宣传了——她可不能真等到矿上出事死人了,让血淋淋的人命来教育这些矿工。
应该说,效果不错。有离得不远的矿工看见了从矿洞内溢出的明亮光芒,他们当然不知道那是安东尼险些把自己当烟花放了,于是对陆希的话深信不疑,尤其是当时就在旁边矿坑里的工头,十分庆幸疏散得快,没把自己的小命赔进去。
所以这次他对陆希的话点头哈腰,再不敢有半分疏忽,小跑着去召集矿工,准备先把守则背上十遍再下矿。
陆希不免叹了口气。再怎么强调安全守则,总会有人抱着侥幸心理不当回事,不死到自己头上,真是不知道害怕。
何塞有些惭愧:“是我做的不好……”他确实之前也强调过安全守则,但没想到这些工人和工头表面上答应得挺好,其实心里并不重视。
“算了,你要管的事情太多了。”陆希摇摇头,“你也不可能盯住每一个人,还是要靠他们自己管理,自己重视。”现在最主要的是这些人并不清楚发生事故的后果,大部分人从前只种过地,现在的工作对他们来说也只是“挖石头”而已,无知者无畏,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
还是需要教育,但是现在还顾不上。
“我们去看看那片麻草吧。”饭要一口一口吃,陆希也不能指望一夜之间这些人就都成了知识分子,毕竟这扫盲班都还没开呢,慢慢来吧,不先喂饱了大家的肚皮,谁也没有心思去学习知识啊。
“不休息一下吗?”何塞看看陆希身上落满尘土的衣服。难怪她穿了这么一身朴素到近乎寒酸的衣裳,哪家的贵族小姐肯穿成这样……
陆希看了看天色:“时间还早呢,先看完再说。这片麻草大概也快到收割的时候了。看过了,我好考虑招人来收割。”
“哦对了——”何塞忽然想起一件事,“我今天收到了一份礼物……我有一点怀疑,这会不会也是一种毒,品。”
陆希接过何塞手里的盒子,拨了拨里头棕色的种子,觉得很是眼生:“这什么东西?”
何塞回忆了一下自己向商人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南方一种树上结的,原本是这么大的梭形的豆荚,外壳很硬,劈开之后就是这些种子,但外面包裹了一层乳白色的果肉。因为颜色很像圣光,所以被称为圣光豆,但一般人还是管它叫树豆。”圣光豆,不过是抬抬身价的称呼而已,就硬拉关系呗。
“乳白色的果肉……”陆希觉得这个形容仿佛有点熟悉,好像在哪儿听过似的,究竟是在哪儿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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