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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玺晶,那个春节运动的领导人,关在哪里?”袁乃东找到荣长老,开门见山地说,“我想去看他,还需要一顿丰盛的晚餐。”
何子荣略为迟疑了一下,随即同意,派一名天神卫带袁乃东去地牢。
地牢在乌胡鲁神殿的东南角,一座全是石头打造的建筑。
“这里关了多少人?”袁乃东问陪同的天神卫。
那名天神卫穿着动力装甲,举手投足间有明显的金属摩擦声。“都是些该死的异教徒。”他把面罩掀到头盔顶上,露出一张年轻而洁净的脸,恶狠狠地回答,“我就不明白了,教主为什么不把他们全部赐死,反而养着,这不浪费粮食吗?”
“天神卫是什么时候成立的?我记得叫堕落者。”
“六个月前,荣长老向我神乌胡鲁建议,设立天神卫队。我神乌胡鲁同意了,由荣长老从堕落者中挑选。乞力马扎罗山原本有三四千名堕落者,最后挑出了800名最优秀的堕落者,成为天神卫。荣长老还把散落各地的动力装甲收集起来,下令,只有天神卫可以穿动力装甲,这是无上的荣耀。”
这名年轻的天神卫边走边说,骄傲之情写在脸上。他把袁乃东带进一间审讯室。不久,崔玺晶被送了过来。他脚步有些踉跄,身形有些佝偻,脸上有明显的伤痕,眼镜缺了一个小口,头发比上一次见更长,也更凌乱了。
“好久不见。”袁乃东问。
“今天你负责审讯?”
“不,我过来是请你吃饭的。”
天神卫把事先备好的饭菜放到审讯桌上。他面带愠色,盯着崔玺晶的眼睛就像饿狼见到肥美的山羊。
崔玺晶坐到袁乃东对面,努力保持身体的端正,这一动作看似普通,在此时的崔玺晶做来,却是十分地困难:“我一个人的?”
“你一个人的。”
“那我就不客气了。”
袁乃东看着他用颤抖的手拿起碗筷,知道他这半年里遭受的刑罚一定不少。每天接受鞭刑,然后送到牢里治疗,为的是第二天还能活着接受鞭刑。这是何等的野蛮,又是何等的坚韧!
“你是在绵阳地下城那一战被俘的吗?”
“是。魏云出卖了我。被俘之后,我就到了这里。故事一点儿也不精彩。”
“我的故事稍微复杂一些。”袁乃东讲述了这半年来的经历,讲了朝天门的长老会议,讲了朝圣之路上的见闻,重点讲了巨壁系统与薇尔达。“巨壁的粗糙与先进,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他说,“就像野蛮与文明,如此骨贴肉一般融合在一起。不由得让人疑惑,野蛮与文明,到底有怎样一种关系?”
“对此我只有一些朴素的想法,没有多少证据,也没有什么严密的逻辑。”崔玺晶说着扶了扶他的眼镜,“野蛮常常能战胜文明,这是历史上反复发生过的事实。这事实让无数人哀叹文明之不幸,人性之野蛮。然而,从更长的时间尺度看,最终胜出的,并非野蛮,而是文明。野蛮赢一时,文明赢一世。野蛮如瀑布下跌,遽然有力,轰鸣十里,但也就这样了。而文明则如大江大河,兴盛时滔滔不绝,衰落时连绵不断,总而言之,不曾断绝。不然,你无法解释,数百万年过去了,人类不但没有因为野蛮而灭绝,或者停留在数百万年前的原始状态,反而一天天文明起来。”
“你比我乐观。”袁乃东说,“薇尔达那件事我之所以同意做,不仅仅是因为我母亲。而是我觉得,乌胡鲁为了碳族,实实在在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是我办不到的,碳铁盟也办不到。我知道,在你的认知里,重生教是坏的,不能跟重生教合作。我承认,重生教确实做过很多坏事,这是一个朴素的认知。然而,它不能变好吗?”
“幼稚。”崔玺晶说,“你觉得重生教可能变好吗?不,如果你了解了重生教的历史,你就不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呢。那天,荣长老审讯我,提到了长勺喝稀粥的典故,在重生教扩张史上有一个惨烈的故事,与此有关。”
“上帝给了世界十分美丽,九分给了圣城。”历史学家利伯维尔在《圣城的毁灭》一书中这样写道,“世间若有十分哀愁,九分也在圣城。”圣城,曾经被视为整个世界的中心,但现如今,圣城已经没了,二十多年前就从地球上消失了。事情起因众说纷纭。其中一种流传最广的说法是这样的:大约是2097年,重生教的宣教团到圣城演讲,说不懂相亲相爱团结互助的人死后会到地狱里用长柄的勺子舀稀粥喝,因为柄太长了,舀了粥也无法倒进嘴里,本来他们互相喂食,就能解决问题,只可惜他们就是办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锅稀粥,永远地饥饿下去。一个神父越过众人,对重生教信徒讲,这种说法不是重生教的原创,而是抄袭的。这话触怒了重生教,双方发生了激烈的冲突。数十人在混战中受伤。
三天后,麻原智津夫奉命抵达圣城。调查表明,重生教的宝典《神之书》中并没有关于长勺地狱的说法,那不过是一个底层信徒在宣教时信口开河,随意引用了他曾经听说过的一个故事。这名无知的信徒被秘密处死,麻原智津夫旋即宣布,重生教接管圣城,十天之内,所有原住民离开圣城。跟随麻原智津夫来圣城的,还有五十万忠心耿耿、视死如归、进行严格军事化管理的重生教信徒。拥有100万原住民的圣城进行了坚决的抵抗,但面对重生教强悍的战斗力,抵抗很快变成单方面的屠杀。一半原住民死于非命,一半原住民逃离了已经成为屠场与噩梦的城市,其中相当多的原住民死于流亡途中。麻原智津夫又下令拆毁圣城。
在《圣城的毁灭》最后一段,利伯维尔用最为哀伤的笔调写道:“所有的房子,所有的神像,所有的雕刻,所有的条石和城砖,统统拆走。仅仅半个月,历尽3000年风雨浩劫,曾经屹立不倒的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已经成为禁忌的名字,一段游丝般细微而脆弱的记忆,一场如有若无的梦。”
圣城毁灭者,袁乃东暗忖道,我知道圣城是怎么毁灭的。我还知道,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因为写作《圣城的毁灭》一书,利伯维尔被重生教处以石刑,而《圣城的毁灭》也成为地球十大禁书之一。凡是印刷、传阅和讲述该书(以及其他禁书)内容者,皆处以石刑……他心中泛起强烈的荒谬感。仅仅因为读了一本书,就被人用石头砸死,这事儿居然发生在宇宙飞船已经往太阳系边缘探索的今天,简直太叫人难以置信了!
“好可怕。”袁乃东感叹道。
一旁侍立的天神卫开口说道:“我听出来了,你在说重生教的坏话。你这个异教徒!必须停止你邪恶的宣讲!”
“闭嘴。”袁乃东想了想,又对天神卫说,“你把这个人讲的,全部拍摄下来,以后就可以作为他的罪证,对他进行审判。对你,也是一件功劳,重生薄上的点数将增加不少。懂了吗?”
那名天神卫自以为明白地点点头。
袁乃东问:“重生教,或者所有的宗教到底是什么?”
崔玺晶放下碗筷,擦擦嘴唇:“在我看来,所有的宗教都是关于死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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