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丑

2、丑

张禄见状回拜了一拜,方才切入正题:“大王既然能够信我,在下自当肝脑涂地以回报。话说大王的国家,北有甘泉、谷口,南绕泾水、渭水,右陈陇山、蜀道,东有函谷关、崤阪山坐镇,四面都是坚固的要塞,高山峡谷,进可攻,退可守,可以说是占尽了地利;大王有战车千辆,雄师百万,士兵勇猛,百姓归心,又可以说是拥有了人和。兼有地利人和,正是建立王业的大好基础,然而现如今,霸业未成,反而闭锁函谷之门,不敢向山东诸侯窥视,这完全是臣子谋划不周,大王决策失误啊。”

嬴稷眉心微动,诚恳道:“都有什么失策之处,寡人愿闻其详。”

张禄道:“我听闻大王采纳穰候的建议,将要越过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这就绝非一项好的计策。我不知大王预计出兵多少,出兵少了,不能战胜强齐;出兵多了,损伤秦国国力换取那两块小地方,实在是划不来。”

嬴稷叹了口气:“先生说的是,寡人也知道穰侯提议攻取纲寿等地,不过是想借此扩大他在陶邑的封地,可是我想,此事虽有不妥之处,可略出些人马,未必也拿不下来……而且,……穰侯他毕竟是寡人的舅舅,也不好很驳他的面子……”

宫闱深处无限阴凉,降暑的冰块更使得石柱都在朝四面八方冒冷气,张禄并不想就在这冷冰冰的地方赤膊上阵,他如今已经明白,无论何时,都要记得保护自己一层。

于是张禄不顺着秦王的意思接茬,只道:“臣揣测大王的想法,是想自己少出兵,让韩魏两国多出兵,顺水推舟将其拿下。然而世道纷争混乱,大王如何就能保证盟国值得信任呢,何况千里迢迢的,越过别人的国土去作战,岂不是太疏于规划了吗?从前齐国攻破了楚国的军队,擒杀了他们的将领,拓地千里最后却寸土未得,这是为什么?是齐国不想要吗?完全是疆界地域形势不允许呀。齐国因为征伐楚国闹得人仰马翻,国困民乏,结果却使得韩魏两国因获得了土地而发展壮大,渔翁得利,后来齐王还被诸国合力攻打,险些亡国,饱受天下人耻笑。难道大王现在也想做这种借给强盗兵器资助小偷粮食的事情吗?”

嬴稷深以为是,急切道:“那么,先生的意思是?”

张禄清清嗓子:“我认为,大王不如采取远交近攻之策。”

嬴稷蹙眉:“远交近攻?”

“正是。立足大王您自己的国土,交结远处,离间他国;攻打近处,扩大地盘,得到一寸土是大王的一寸土,得到一尺地是大王的一尺地,慢慢蚕食,将各国逐渐吞并。我认为,这对秦国来说是最好的办法。”张禄声音虽轻,却是字字有力。

嬴稷情不自禁露出一个明灿的笑容,把手拍了一拍:“如果先生的计策能成,秦国吞并六国,统一中原,便是不难了!”

他的笑容似乎给冷冰冰的深宫带来了一丝暖意,张禄愣了一下:“大王雄心勃勃,在下定当效犬马之劳,倾囊而授,助大王一臂之力。”

这本是慷慨激昂的话,被张禄说出来,却是不带什么语气和表情。嬴稷反观自身,又浮上些许懊悔。其实刚才他的话本没有什么打紧,但是在这个人面前,他觉得自己一直在苦心收敛的东西有所暴露,骨子里隐藏的那些放诞与率性便不经意显出来,与那人的四平八稳相比,好像低了一筹似的。

好在他并不为向来渴望强悍的自己所低的这一筹过分纠结,他对面前这个人,从见第一面开始,就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信任感。于是包容他,也包容自己。

这个张禄,眼眸深不可测,仿佛是把世间美丑善恶可敬可叹可悲可笑的种种事宜容纳了的结果,然而怎么瞧,都丝毫不显得诡谲阴险,似乎那无穷无尽的隐匿和起伏,都是在自己范围内跟自己较劲。

他衣饰平平,容貌平平,可是听着他的话,再细看一看,却极宜发现那掩盖不住的光芒。他的光芒是夺目的,但又绝不耀眼,没有咄咄逼人的攻击性。

温润如玉般的感觉。可又不知,有什么样的玉石,能够切实地形容他这种安静而不暗淡,明亮却不张扬的气质。

曾经,赵国的和氏璧没有到手,还在渑池会上闹了笑话,叫嬴稷对此事郁闷不已,懒得去寻思。但是嬴稷没有忘记,把那块世间罕见的玉璧捧在手里时,浸润心底的一份舒适和美丽。

现在想起来,或许,只有那晶莹剔透的绿璧才可以与之匹敌。

虽然没有得到和氏璧,但是,似乎得到了比和氏璧更珍贵的东西呢。

嬴稷这样想着,发现自己走神了。

他收回思绪,有些尴尬:“先生刚才说什么?”

张禄道:“我刚才说,那个远交近攻的策略是在下对未来的谋划设想,并不是一蹴而就,僵化不变的东西,还需要根据实际情况的变化设计调整,具体的步骤也包括很多内容,还待我以后慢慢向大王解释清楚。”

嬴稷笑道:“这个寡人明白。这就是先生在书信上提到的治国兴邦的主张吧,果然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讲得清的。不过不妨事,先生今日就住在这里,与寡人彻夜长谈,让寡人详细地听从先生的赐教如何?”

张禄道:“大王恕罪,在下乃是避居秦国者,毫无背景名气可言,初见大王能够得此待遇,已经非常不易了。如果大王因急切而对我过分放纵,恐怕会引起别人侧目不满。这些东西原也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解决的,如果大王想要知道,在下回去自当把策略付诸文字,呈给大王,大王不必太着急了。”

嬴稷想了一想,依旧笑道:“也是。先生谨慎的很啊。是寡人得见先生太过心热,失了计较。明日寡人就授予先生客卿之职,再慢慢与先生共商国事。”

张禄道:“多谢大王。”

嬴稷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口气轻松起来:“不过,反正现在还早,寡人还想和先生多聊会儿,多听听先生的高见。纵观天下,先生说,现在寡人最需要做的是什么呢?”

张禄道:“按我之前所说,大王对齐、楚等距秦较远的国家要先行交好,稳住他们不干预秦国攻打邻近国家之事。魏、韩两国距秦较近,应首先攻打。不过,赵国过去吞并了中山国领土五百里,实力大增,功业建成,天下少有人可以危害它。同理,现在地处中原,占据中心地位的是韩魏两国,撼动他们也并非简单之事。我认为大王既要忌惮他们,又必须首先亲近他们,把他们作为掌握天下局势的□□和关键。大王您最好先拉拢韩魏二国,以此威胁楚国和赵国。接下来,根据情势,如果楚国强大您就亲近赵国,如果赵国强大您就亲近楚国。大王和楚赵两国关系都不错了,齐国自然恐惧,齐国一恐惧,必然会主动向秦国示好,要求亲附。如果齐国亲附了秦国,韩魏两国就可以趁机收服了。这是目前状况下在下的想法,具体如何,当然还需大王再行定夺。”

嬴稷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寡人早就想亲近魏国了,可是魏国是个变化无常的国家,我倒不知如何下手了,请问先生,怎么才能亲近魏国?”

张禄回答道:“大王可以派使者说好话送厚礼来拉拢它,不行的话,可以割让土地收买它,实在不行,就寻找机会发兵攻打它。”

嬴稷话锋一转:“我记得先生是魏人吧,为何离开魏国?”

张禄道:“大王是问我身为魏人,为何不为国家效力是吗?我得罪了人,在魏国呆不下去了,既然性命不保,还谈什么节操呢?”

本不是十分光彩的事,他轻描淡写说来,虽不振振有词,却也神色坦然,让嬴稷觉得他只是在随口谈论天气,一时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一想,他又道:“先生对局势如此了解,从前做些什么,都是呆在何处啊?”

张禄道:“一介平民,逃到秦国,便一直居于市井之中,对局势,不过是关注罢了。”

嬴稷望着他深黑的眼睛,支颌叹了一声:“先生是奇才啊。”

那天张禄走出离宫,经历了一路恭敬讨好的目光。

何时才能写到后面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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