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忆
路西斐尔很少弹琴,更少在别人面前弹奏。以前我不曾接近他,后来更是难有机会听到。唯一一次听他弹奏了整首曲子,还是在净火天神座前。那是少有的机会可以毫无顾忌地看着他的侧脸,因为所有天使都在看他。轮廓清晰,睫毛纤长,金色的头发随意的洒下来,和洁白的钢琴都同样耀眼。他那时也是没有表情的,目光垂在琴键上,专注得很。我看着他脸孔的曲线感慨他的精致,恍惚的都快忘记这是关注他弹奏曲子的场合。当琴声消散,四周响起掌声,他仍保持着那专注的目光,久久的在琴键上流连。我注意到他睫毛有一瞬的闪动,然后才恢复了平静。
那天他弹得旋律我几乎忘记,但名字却记忆犹新。
哈玛流说,那首曲子叫《思忆》。
不知他现在弹奏的,是不是就是当年的那首《思忆》。
正在踌躇,门却自己开了。
我就微微吸了一口气,往里面走去。
路西斐尔就像根本没有看到我一样,音乐声完全不断。他的手指细长,跟琴键比更显得润白。这曲子很舒缓,听着会让人有极美好的感觉,甚至会想起净火天。闭上眼,广袤的曼陀罗华就在身边,我仿佛能闻到那独特的味道,将所有的烦恼都抛到脑后,只有安静。竟连呼吸都不敢了,怕打破这最最安详的感觉。路西斐尔也是看过那片花海的吧,不然怎么能有这样的琴声。
“这首叫什么?”他弹完,我才睁眼问他,却对上他凝视的目光,更是没法呼吸了。一片碧蓝,如最晴朗的天空,路西斐尔的眼连一丝灰暗都不见。他没有表情,但却让我觉得,他此刻心里定是一片柔软。
“《伊甸月》。”他回答我,然后起身,走到窗前。一开窗,吹进的是树木的香气,打散了我的沉溺,让我回想起,如今我是在水晶天。
我点了点头,说:“我记得不清楚了,还以为是《思忆》。”
路西斐尔转过头来,说:“那首我已经不记得了。”
我一愣,竟不知该说什么好。有点想苦笑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苦笑什么。路西斐尔会记不得一首曲子?那真是件天界最大的怪事了。可他却明明这样说了,我仍觉得无法接受一般,咬了咬牙。
路西斐尔看我不说话,便继续说:“留下吃晚饭吧。”
我点头,跟他一起离开了琴室。回头,眼见着那扇门在我们离开后关闭,只觉得失去了看到这人内心的机会。
路西斐尔走在前面,独特的步子,不偏不倚却摇曳如花枝一般,水色的常服用素白的腰带扎实的系好,不仔细看,不会注意到腰带上有姬瞿麦的暗纹。就如同我的衣服上总有曼陀罗华一般,姬瞿麦这种代表了恩宠的花,也是路西斐尔最常用的。
有很久没有和他一起吃饭了。在这之前,还是我留在他身边跟他学习礼仪的时候,也是我和他最接近的时候。那会儿他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让我更是怕他怕的厉害。现在我不怕他了,当然我的礼仪也无懈可击。
座天使在为他用餐忙碌,因为我也在,所以显得更是慌忙。
我真觉得我俩不该一起出现,因为其他天使会有双重压力。看他们小心翼翼又手忙脚乱的样子,我更担心路西斐尔会生气。可还好,他的柔软还没有散去,所以格外心平气和。
这餐有鱼,有肉,还有蔬菜汤。路西斐尔从以前就没什么特别的喜好似的,从不挑食,就算很难吃的东西,他其实也能从容不迫的吃进去,不过等他开口,就是直接换人了,所以没人敢给他吃难吃的东西。
吃饭安静,等座天使端上饭后的甜点时,他才开口说第一句话。
“我没想到你还记得《思忆》。”
路西斐尔用餐巾沾了沾嘴角。他眼前没有甜点。这种东西是座天使专门给我准备的。我才吃一口就被他的话弄了个无语,不知道嘴里这甜甜黏黏的东西要不要咽下去。其实我真的不记得思忆的调子,只记得这个名字,还是因为哈玛流。
“嗯……记得一点。”含糊过去了,我放下勺子。“水星天的事,你已经知道了吧?”
路西斐尔说:“你并没有掩饰什么,而且,你不是很想让我知道吗?”
我承认我心里是有这个打算。毕竟让我亲口对他说出水星天里的一切,实在让我无从说起。既然如此,就堂而皇之的带着两个天使回去,路西斐尔一定会注意到的。他如此敏锐。
“那你觉得该怎么样?”我不过是来询问他的意见的。
“就因为那里处罚他,贝利亚根本不痛不痒。”路西斐尔开口,声音极平静。可我不敢猜测他是不是很是气愤。“何况根本没办法拿出证据,除非有违反神意的事发生。”
神不开口,贝利亚那些乱糟糟的东西,最多因为贩卖酒水被关几年。的确,对曾经差点长眠不醒的贝利亚来说,根本不痛不痒。我说:“放任?”塞了一口蛋糕进嘴里。
路西斐尔看了我一眼,说:“你来把握吧。要松要紧都无所谓,只要别让他把你连累的就好。”
我居然需要他担心这个,有点说不出的郁闷,于是换了话题:“别西卜怎么不见了?”
路西斐尔说:“他跟梅里美去军队做交接。估计今晚回不来了。”
这么快?我还以为还会有几天那。以这个速度,梅里美三天之内就可以被关起来了,可是哈斯麦尔的能力,足够暂时带领整个军队吗?根本不可能。就是巴比勒也没有这个信心替代梅里美。你会上的怒气其实是假装的?你已经算准了哈斯麦尔以后的失败?我看向路西斐尔,猜测不断地在心里缠绕着。
“难得他不在,你也难得清闲。”
路西斐尔说:“的确,平时吵得不行。不过还算管用。”
“早知道应该让多玛跟随你,他可是多一句话都没有。”
路西斐尔眨了眨眼:“可你管得住别西卜吗?”
管不住,他要是主天使长,我肯定每天都得头疼的睡不了觉。“看来我得好好教育拉贵尔,不然再过几年肯定和别西卜一样。”
路西斐尔说:“拉贵尔如今一心想着贝利亚,你可以考虑换个副官候补。”
“有人选吗?”我慢慢说着:“最近天使长和副官的变动太频繁了。”
路西斐尔沉默了一会,说:“加百列其实更合适一点。”
我也默了。的确,加百列比拉贵尔强太多了,无论能力还是性格。可我想,路西斐尔刚才的沉默已经说明他知道那件事。“你知道多少?”
路西斐尔垂眼,说:“比你想的,应该多许多。”
我说:“为什么认为我会让他回来?”
他说:“你并没有想象中的怒气,又有什么需要介怀的?”
我不怒反笑:“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要介怀吗?”
路西斐尔重新抬眼看我,又是那种让我快停止呼吸的眼神,虽然只有一瞬,却好像隔了几千几万年似的。他缓缓地开口:“我的位置不允许我介怀。”
我哈哈的笑了两声,四周寂静一片,让我的笑声如此突兀。不愧是光耀晨星,能给我这样的答案。“那我也会努力让自己向这个方向努力的。”
路西斐尔移开眼,说:“不早了,你也该回去了。”
我说:“炽天使的事怎么办?”
路西斐尔说:“水星天还没建成,不着急。这件事还要请示神的意思。”
我站起身,说:“多谢招待了。”
他也起身,走到我身边,说:“或许你对塞利尔有所改观,但他依然是座天使长。”
真好的理由,我的位置。神的左翼,意味着神的无限宠爱,意味着一切事都要以身作则。我在是他最宠爱的天使之前,首先是神的左翼。
我以前认不清自己的位置,才会挣扎这许久。我早该来看路西斐尔,他或许已经挣扎了许多年,才有这么透彻的理解。不,以他的冷静,我想他根本早就明白。“我会考虑的。无论是加百列还是塞利尔。”
路西斐尔说:“水星天带回来的人……”
他还没说完,我就打断他:“我会注意。”
路西斐尔没有继续刚才的话,但仍给了我忠告:“他不会高兴的。”
我走出光耀殿,还有座天使跟着我,一直到我走进月华殿为止。
他?当然是指神。但路西斐尔却没有说“神不会高兴”这种话,也就是他特意区别了这里神的身份。路西斐尔的话让我觉得前后矛盾,依他的意思,不是应该说神不喜欢这种行为吗?
我一边想着这些问题,一边找到我收起的那本书。
还是不知道是谁写的,但我很想看他。没有多少内容,翻来覆去的我几乎快背下来了,可是每字每句都亲切真实,让我想一直这样看下去。
音乐声不绝于耳,我居然又看到了那年路西斐尔弹琴的样子?他在上面弹奏着,我在一旁看着他。这是梦境吗?我看了看周围,贝利亚,梅里美都在。最重要的,连哈玛流都在。我不敢出声,怕醒来就看不到他。
一边看着路西斐尔,一边看着哈玛流。
他弹奏的,正是今天那首《伊甸月》。
哈玛流凑到我耳边,悄声说:“你喜欢这个曲子?”
我心里一阵狂喜,迫不及待的点头。心里希望他能和我多说一些话,哪怕多一句。让我多听听他的声音。
“这曲子叫什么?”我紧张的开口,有点磕磕巴巴的。
哈玛流冲我笑了笑,我的手在袖子里死死的握着。那是哈玛流对我的笑容,独一无二的。他说:“这首曲子叫《思忆》。”
我愣了,刚才的激动因为这两个字散了一半,下意识的回头去看路西斐尔,他明明说这首不是的……是因为我不记得那个曲子,所以梦里才只能听到这首吗?或许就是这样吧。
我看向哈玛流,他已经不再看我,端坐着看路西斐尔演奏。灰色的头发软软的,和他的气质那么契合,温柔,亲和。
周围的人都在陶醉得欣赏,我却内心冰凉。
心跳已经和旋律同步了一般,无论它是思忆还是伊甸月,在我的梦境中都是和现实不同的追思。曾经细碎的幸福,明明就在眼前,就在路西斐尔的指尖跳动,却渐渐模糊,渐渐渺茫,终究碎裂成掉落的细蕊。不见,不看,不想,不忆,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快乐。
我的手指都快被自己折断,直到路西斐尔弹奏完,站起身来。
我注意到,他看了哈玛流一眼。
很短很快的一瞥,是我记忆中没有的。
不是无意的扫中,那目光复杂,特别。
睁眼,仍是我的月华殿。手中捧着那本书,我昨夜竟是看书看到熟睡。外面的花已经伴随着晨曦绽放,吐出馥郁的香气,我便知已经清晨。
留在脑海里的,除了哈玛流纵容的笑,还有路西斐尔的眼神。这种种就在我脑袋里打转,迟迟不肯离去。一个梦,就把我以前的记忆都颠覆了一般。路西斐尔为什么要看哈玛流?难道他也是喜欢哈玛流的?他弹奏的是思忆,那思忆的就是哈玛流了?现在哈玛流不在了,所以他说这首曲子叫伊甸月。除了这个解释,我已经想不到其他。那别西卜所说的,和他平分水晶天的人,也并不是我,而是哈玛流了?也对,毕竟哈玛流本应是炽天使,成为神的左翼的。何况路西斐尔昨天也说了,他如果碰到同样的情况,也会以自己的身份位置为第一优先,所以他就算再怎么不喜欢我,也不会做出什么。
好像一切都被串起来了一样,我渐渐不再迷惑。
他能做到,那我也可以。
我是智天使长,神之左翼。我念这句话念了几次。
梅里美进火星天牢狱已经有一个月了,我一直都没有再见过哈斯麦尔。这是他出生到现在最关键的时刻,每一个动作一个念头可能会影响他的未来。他不能错。萨麦尔经常把他的消息传递给我,饶有兴致的看我的表情,可我却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话。
“哎呀,殿下,我还以为您对他是特别的那?”萨麦尔坏笑着说。
特别,当然很特别。我的确有能力在我的范围内给他帮助,让他掌管天使军团顺利地难以置信,但是我偏不能这样做。不是他自己得来的,就非常容易失去。何况他并不会喜欢我这样帮助他。哈斯麦尔的选择,应该是自己做出一番成绩来给我看才对。
“不过是能天使长代理,还用不着我更多的关注,不是吗?”我对萨麦尔的调侃毫不在意:“说起来,你也该找个职位锻炼一下了,你觉得那?”
萨麦尔眨了眨眼:“您才想起来我这个忠实的仆从吗?”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哪里算仆从?就算是,也是塞利尔的。”
萨麦尔说:“那您的意思,我该去哪里那?”
我说:“你觉得权天使长副官如何?”
萨麦尔眯着眼,想了想:“听着挺有前途。”
我说:“你到底是想,还是不想?”
萨麦尔说:“殿下,您是不是故意的那?”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说:“故意什么?”
萨麦尔恢复笑容,说:“看来不是。那我先感谢殿下的好意了。”
萨麦尔走后,我针对这个问题请教了贝利亚。
贝利亚一边喝我送他的花茶,一边凉凉的说:“他俩勾搭一起不是一天两天的了,最近刚闹别扭,你就动手了,难怪萨麦尔想多了。”
我更呆,还问他:“勾搭?谁和谁啊?”
贝利亚瞪了我一眼,说:“迟钝死了!当然是加百列和萨麦尔。”
我差点把手里的茶杯都扔出去。
贝利亚喝了一口,抿了抿唇,说:“加百列还没离开木星天的时候,他俩就在一起了。也就你看不出来。萨麦尔也真是不嫌烦,居然看上加百列……连我都没敢动弹的天使,他倒是有耐心。”
我第一次没有反驳他,因为我真心觉得自己的确迟钝的要死了。
话说,三月继续下雪。
打个商量个,雅威,咱四月别下了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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