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乞力马扎罗的血

克莱门汀站在石阶的高处，招呼邱启辰跟上。逆着乞力马扎罗初升的阳光，邱启辰看见克莱门汀梳着粗短的马尾，涂着闪亮的口红，穿着厚实的黑白两色冬衣，不敢相信这样一个人，会是重生教十殿长老之一。

“赶紧的，到神殿还要爬半个小时。我神乌胡鲁可不喜欢等待。”

说到“我神乌胡鲁”一词的时候，克莱门汀双手对握，比划了一个向上的手势。这个手势，代表的是信徒对乌胡鲁的无限崇敬，邱启辰听她解释过。邱启辰杵在一处崖壁边，向克莱门汀摆摆手，表明自己听懂了她的意思，只是太累了，爬不动了，需要好好休息。

克莱门汀咯咯地笑起来，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蠢货。”她说，然后又是一阵乳鸽般的笑。

邱启辰拿一只手撑着路边的崖壁，喘息的声音在他耳朵里宛如雷鸣，心脏在胸腔中来回敲击着前后两侧，仿佛随时会从薄弱之处破洞而出。确实太累了。累得他只想原地躺下，一口气睡上数天，累得克莱门汀说他是“蠢货”都没有力气反驳。

邱启辰是火星人，在火星出生，在火星长大，早适应了火星的环境。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地球。地球上每一个与火星不一样的地方，都让他痛苦万分。尤其是引力。地球引力是火星的三倍，弥勒在上，邱启辰认定这数据肯定不对，至少是十倍以上。从降落地球上起到现在的三个月时间里，每分每秒，他都觉得所有内脏都离开了原来的位置，一举一动都无比艰难，甚至眨个眼睛，都像是扛起千斤铁闸。

太累了。

躺在**尚且呼吸困难，如今要攀登海拔5892米的乞力马扎罗山，困难程度加了百倍以上。简直就是引力的地狱。邱启辰抬眼望望兀自傻笑的克莱门汀，视线又越过她，远望那在两公尺宽的石阶，顺着山势，时而向左，时而向右，但一直向上，向上，直至消失在雪山的尽头，白云的起点。

雪山与云海混淆的地方，隐隐有一片气势宏伟的建筑。那应该就是乌胡鲁神殿吧。

寒风凛冽，呜呜的山岚似乎永不止息。一路走来，早已经过了雪线。目之所及，风大之处是**的灰褐色岩石，风吹不到的地方则堆积着厚实的白雪。

好冷啊。

有几秒钟的时间，邱启辰疑惑于自己为什么会同意来地球执行任务。大师兄并没有下达这样的命令。“弥勒在上，不能再让乌胡鲁统治地球了。”新任大师兄赵庆虎如是说。于是，他就千方百计来到地球，通过关系，找到十殿长老之一的克莱门汀，后者很快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同意带他觐见大神乌胡鲁。“不过，你得自己亲自爬上去。”克莱门汀说，“如此方能显出你的诚心。”当时邱启辰并没有听懂克莱门汀话里暗含的意思，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石阶被重生教称之为朝圣之路，从乞力马扎罗山脚修起，不知道有多少级。每十级台阶旁边立着一人多高的十字架，一面是黑色，另一面是白色。十字架顶端刻着乌胡鲁的全身像。

“从山脚织田一号营地算起，到现在，我们已经爬了五天吧。”邱启辰喘息着说。

“五天。”克莱门汀说，眼里放着热切的光。“这是一条信仰之路，漫长而危险，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有资格参与朝圣之路的修建，也只有最虔诚的信徒才能爬完全程，登上山顶，觐见我神乌胡鲁。”

在多数情况下，克莱门汀的眼神都是涣散的，游离的，飘忽不定、毫无神采的，但一提到“我神乌胡鲁”，她的眼神立刻就聚拢起来，甚至发出亮光来。

“这乞力马扎罗山，为什么这样高啊？”

“因为恶魔。”克莱门汀回答。

邱启辰知道那个传说。

古时候，一个男孩在大草原上放牧，傍晚时赶着羊群回家，忽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恶魔。羊群是男孩一家最重要的财富，他可不会允许羊群被恶魔抢走。勇敢的男孩俯下身子，抓起一把土，向恶魔撒去。奇迹突然发生了。这把土忽然间变成一座土山，将恶魔压在下面。恶魔不甘心失败，不停地挣扎，想要摆脱土山的压制。土山随着恶魔的挣扎，不停地晃动，而每晃动一下，便长高一分。久而久之，土山便长成了今天的乞力马扎罗山。

但现在，恶魔不在山底，而在山巅。一念及此，邱启辰的心多跳了两下。只有一种信仰能够战胜另一种信仰，一个恶魔能够战胜另一个恶魔。我来地球，就是办这件事的。

“弥勒会广目天王，是吧？这名字真蠢。”克莱门汀又开始催促，声音里充满了骄傲与不耐烦，“赶紧的，不然我们会错过我神乌胡鲁的晨课。”

那不是我的名字，蠢货。你才是地道的蠢货。倘若你不是蠢货，又怎会轻易相信我是真心投降的？邱启辰这样想着，松开撑住路旁崖壁的手，挺直身子，再一次抬起了又酸又软又疼痛无比的腿，踏上下一级石阶，开始新的攀爬。

朝阳升起，透过翻滚的云层，为乞力马扎罗山涂抹上一层血一样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