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能凌驾于法律之上。
如果有,最起码不是普通人。
戒毒所里关的很多都是这种人,武燕再次到第三强制戒毒所调查时,直接在戒区外都没进去。
齐所长和林医生陪着她观摩,送强制戒毒的奉成标、朱波几个小时后就出现了戒断反应,而且极度强烈,这都再次发作了,还得四五个医护摁着。自窗外往里瞧,奉成标浑身抖如筛糠,在强戒**乱蹬乱踢,偶尔人缝中能看到那张凶脸已经痛苦得不成相了,涕泪纵横、撕心哭号、咬牙切齿,一口黑牙,而且已经掉了几颗,全身防护的医护摁着他,打了几针安定,症状才慢慢缓解下来。
这样子别说你想问情况,已经严重到齐所长和林医生都束手无策了。
“燕子,跟支队长讲啊,这人都进来过四五回了,连亲妈都被他砍过。怎么又抓进来了?”齐所长道。
很多重度涉毒人员面临的一个尴尬情况是,戒毒所没法收,自己根本就不配合。看守所不要,这些人个个表面上看上去凶神恶煞,其实都是纸糊的,健康早被毒品摧毁了,一个不慎就可能伸腿瞪眼,人家倒不在乎自己那条烂命,可不管是警察还是戒毒医生,负不起那责任啊。
“这个人可能涉嫌重案,没法放啊。”武燕期待地问林医生,“什么毒品啊,这么厉害?”
“复合型的,有一种土制毒品,是用罂粟壳和麻黄碱熬制成的,土话叫什么?”林医生道。
齐所长提醒道:“黑筋。”
“对,这种黑筋兼具植物和化学毒品的特性,生理依赖甚至超过提纯的海洛因。”林拓道。
“那有没有可能……”武燕犹豫道。
“绝对不行!”
齐所长、林医生齐声回绝,两人明白武燕是想在这种情况下问话。
“好吧,能问话了,麻烦给支队通个信。”武燕抬步往外走着,这是她最不愿意来的地方。
刚走不远,后面的林拓追上来了,喊住了武燕,这位帅医生笑吟吟地、面带羞色地追上来,示意着出大门。武燕倒是落落大方道:“对不起啊,林医生,我任务在身,您的几个电话都没接。”
“没关系,你虽然无心,但并不妨碍我的耐心。”林拓笑道。
这算是被男生表白吗?武燕总觉得在这种环境里,感觉怪怪的,她表情愕然地瞅瞅林拓,直接问道:“你这是想追女警察?”
“嗯,不能吗?”林拓问。
“不会有特殊嗜好或者动机吧?比如,制服**?”武燕正色问。
林拓表情一僵,然后哧声笑了,这女人说话可把他雷了个外焦里嫩。武燕却没有笑,不客气地问道:“很好笑吗?”
“不好笑,如果你这么问,我可以直接回答,有你所说的成分,你穿着警服的时候特别美。”林拓直接道。
动机直接表露,林医生倒不羞赧,双眸脉脉含情地看着武燕。武燕的脸“唰”的一下红了,她慌乱地回应着:“对不起,我还没想过这事……我,我先走了。”
“咳,其实有件事我一直想跟你说,你一定会有兴趣的,但是你却没有接电话。”林医生出声道。
“没听说过吗?警队里女人当男人使,男人当牲口用,我们忙得哪有时间吃饭约会啊。对不起啊,林医生,我在队里是纯爷们儿。”武燕坦然道,实话实说不用装蒜反倒轻松了。
“我知道啊,可我不是约你吃饭约会啊。”林拓道。
“哦,其他事那更做不来了。”武燕道,一手拉开了车门。
“如果是蓝精灵的事呢?”林拓道。
武燕的心又是怦地一跳,警惕地看着这位医生——那是审视嫌疑人的眼光。
林拓不介意地笑笑,扶扶眼镜,优雅道:“上次你和周队来的时候,一直咨询我有关蓝精灵的细节,我当时一下没想起来,后来就打电话联系你了。”
“什么细节?”武燕道。
“主要成分氟硝西泮,不管谁运送这种货源,肯定是做得极度保密,我想了很久,想找这个货源和渠道行不通。”林拓道。
“行不通……那又想起什么来了?”武燕问,自己脾气急,只嫌对方太磨叽。
“配料啊,主要成分含量不足千分之三,剩下的配料肯定有来源啊,制药领域我不太清楚,但配料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比如维生素类,会用大量可溶性淀粉做配料;比如注射类,会用生理盐水做配比;而蓝精灵呢,配料是大黄粉、西布曲明、滑石粉。这些配料的来源如果能查到,说不定管用,因为这玩意儿除了做假药就是制毒,一般人根本不会用,而要买到西布曲明的话,在某个化工厂或者制药厂肯定能找到记录。因为西布曲明是国家明令禁止制药使用的化工原料,只有黑药厂还用,生产厂家就那么几家,而且量很少。”林拓道。
武燕一下子兴奋了,不管对不对,总算是有个小苗头了,她一指林拓道:“好吧,看在你这么帅的分上,下次打电话我一定接。”
“那我荣幸之至啊,不过要是我真想约你吃饭呢?”林拓笑道。
“没问题,改天我请你……谢谢了啊林医生,这个消息你还告诉谁了?”武燕坐进车里,随口问。
“很重要吗?”林拓行外人,愣着问。
“当然重要。”武燕道。
“所以我只能告诉最重要的人啊……哦,对了,这是和法医鉴证中心一起做的,我们讨论过,结论都在化验报告里,已经传到支队了。”林拓道。
“再次感谢啊……回见。”武燕笑道。
林拓招手作别,脸上漾着春光灿烂的笑容,车里的武燕对着后视镜招手,开出去了很远,林拓还傻站在原地像是没回过神来……
什么事都得按程序来,过了一天,鲁江南、田湘川才接触到被看守所送回来的毒强。
这是缉毒最尴尬的情况之一,有时候抓到嫌疑人都没法办,刑事传唤时限是四十八小时,超过这个时限必须送看守所羁押。月星派出所按规定送押时出问题了,体检根本过不去。张强是老吸毒人员了,心肺脾脏没一样合格的,血压血糖是个很恐怖的数据,体检时腹上、腿上、阴上的烂疮把医生吓得都不敢下手,于是干脆就连看守所门都没进,刑事拘留成了一句空话。
转了个圈,月星派出所把人给送支队了,这人也乖,你抓我就安生待着,不吵也不闹,反正就是一副病恹恹的将死状态,那蜷曲着躺在留置室里的样子实在瘆人。
好容易把他叫醒,带都没往问讯室带,因为警员实在不愿意和这样的货色有身体接触。问讯就在留置室里进行,田湘川、鲁江南一个蹲着一个站着,田湘川问:“张强,醒醒,还认识我吗?”
“给支烟告诉你。”毒强有气无力道。
鲁江南点了支,递给他,他这才慢慢起身,狠狠抽了一口,嘴里都没见冒烟,不知道那一大口到哪里去了,似乎全部进身体里了,眼见着他惬意地回味着:“嗯,舒服……谢谢啊,鲁队长。”
“你这样根本没戒啊,怎么尿检都检测不到?”鲁江南问。
张强抽着,吸溜着鼻子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得值一包烟。”
“再给你一支,不讲价。”鲁江南道。
“嗯,成交。先给我。”张强不客气地又拿了一支别耳朵上这才道,“很简单啊,绿茶配颗小精灵,就能美美睡一觉,又有精神又能吃点东西……你们查得紧,一断货,我们还不都这么过来的。”
这是把蓝精灵用作其他毒品的代用品了,通过强效的催眠作用来度过毒品匮乏的时期,鲁江南和田湘川无语互视了一眼,没治了。
“问你个事。”鲁江南道,跟这些人说话得一字一顿说,那神情恍惚的样子实在让人怀疑他的魂还在不在。
张强眯着眼,头毫无征兆地摇了摇道:“犯法我就差杀人放火了,犯病我就差艾滋、癌症了,你有啥问的,就说我干的就是了呗,我还想赶紧找个地方清静清静呢。”
吸毒者一身病的话,戒毒所不要,看守所不收,警察最终也只能草草挂个监视居住之类的名头放人,否则死在号子里,那些警察可比他要难受多了。
“所以,你得配合啊,在这里不有机会舒服一口嘛……认识吗?”鲁江南亮着齐四的照片。
齐双成,这是九队使用过的一个线人,消失五个月之久,任谁也想得到可能发生的事。
“认识,好像叫齐四。”张强抽着烟,已经抽到过滤嘴了,还狠狠地来了一口。
“说说,你怎么敲他的?”田湘川直接道。
“谁说我敲他了?”张强不悦地道。
“那是谁敲的?”鲁江南追问。
“不是我,是谁你问谁去。”张强摇着头。
“有人指认是你啊。”田湘川道。
张强一愣,瞪着眼,连过滤嘴都抽了,直接一伸手道:“给抽一口,你说我干啥我就干啥了,别说敲他了,弄死他的事我都认……要求不高,给口爽一下,我叫你大哥成不……不,大叔……不不不,大爷大爷,您就给一口吧……”
张强的脑袋像**一样抖着,伸手试图抓田湘川,田湘川躲过了。他又抱鲁江南的腿,鲁江南连退几步,田湘川顺势踢了一脚,怒吼了两声,才把这位神经猝然失常的给吓回去了。
调查碰壁,又是个非正常人类……
时间又过了一天,十月十三日。
本想重装上阵的贺支队长,被一个接一个回来的消息又打蔫了:奉成标毒瘾发作,光戒断期就得半个月,最起码这段时间里不能进行正常问讯;张强就更麻烦,派出所不要,看守所不收,就这类像是命不久矣的,谁都怕死在自己辖区啊。
还有更匪夷所思的,本来是两头放线,一头查被拘留的,一头追放出去的,谁知道,到现在为止,超过七十二个小时,公安天网加上大数据分析,愣是没有发现连天平几人的踪迹。不独连天平,孬九、葛二屁,包括那位传说中的“波姐”都不见踪影了。
躲风头是肯定的,但躲起来丝毫痕迹不露那就难了,总不能躲过全市天网几十万的摄像头,一点影像都没留下?!
可偏偏就是如此,所有的线索偶一露头,全部又消失了。
贺炯听到敲门声时,重重地掐了烟,谭政委站在门口等他,他出声问道:“有消息吗?”
谭政委失望地摇摇头。
“这回可丢人了啊!”贺炯道。
“考虑到对方黑客的存在,应该对大数据以及技侦手段很了解,肯定是通过某种方式把这些人隐身了。”谭政委道。
“邪门啊,一群混混,都有职业犯罪的水准了。”贺炯怒道,随着谭政委出门了。
两人所去的地方是保密处,到达时参案的几位干将已经在座了,齐齐起立。贺炯道了句:“坐吧,关上门。”
保密员关上了门,把这里辟为独立的私密空间了。坐下的支队长回头道:“又在原地转了几天,秦寿生和孔龙的审讯有发现没?”
“没有。”周景万道,“孔龙应该没多大隐瞒了,总觉得秦寿生不对劲,但不知道问题在哪儿。师父您觉得呢?”
“知道还问你?审问审问,让你问呢,你问谁呢?”贺炯吼了句,把徒弟训得不敢吭声了,他又问道,“黑标的情况呢?”
“几个人都在戒断期,情况不乐观,我去了两次。”武燕赶紧补充道,“戒毒所和法医鉴证中心提供的化验报告,提到了辅料线索,我觉得可以一试。”
“嗯,这个随后讨论。”贺炯道,又问,“张强的情况呢?”
“支队长,看守所不收,我们没有再拘留了,再拘留就是非法了……一身病,神经一会儿正常,一会儿不正常,不过他认出齐双成来了。根据孔龙的交代,连天平应该是集结了这么一伙人专门替他收债,我觉得这也是别有用意,这类警察管不了,看守所关不了的人,恰恰可以为他们所用。”鲁江南汇报道。
“嗯,我们还是在炮灰层次打转,我就有一个问题啊,这么多警力,加上信息中心,有大数据支撑,怎么可能找不到连天平去哪儿了?就是上天入地也该有个影啊?就算连天平不露面,这俩小弟也不能不露面啊?孬九和葛二屁,顶多就路牙上蹲着找生计的货,怎么可能找不着呢?”贺炯道。
这把年龄最小的参案人员给羞红了脸,邱小妹喃喃道:“对不起,支队长,我们已经尽力了,面部识别软件搜索功能每秒钟能过几十个人,只要公共场合出现,我们就能查到。”
言外之意,确实没有出现啊。
“那三位呢?”贺支队长转移了话题,对于借调的新人,不敢发脾气爆家长作风。
“哦,他们请了一天假,回特巡警大队办工作交接,您批准的,政委说不用通知他们参加了。”马汉卫汇报道。
这是出于好意,怕支队长会上骂。贺炯理解了,直问众人道:“那三位小伙子劳苦功高,我都没脸面命令人家再干什么了……我提一个问题,我们的方向是否正确?9·29扫黑除恶以后,是否是在我们的震慑下,毒贩子都缩回去了,导致我们查无结果?”
这是个简单的问题,但支队长肯定不会问得这么简单,余众不敢吭声。贺炯点将了,又点到徒弟周景万,周景万点点头道:“应该是这样。”
“你们也这么认为?”贺炯问其他人。
陆续有人点头。
这就开始了,贺炯回身坐好道了句:“关灯,这是昨天晚上兄弟单位通过省厅转来的资料,详细案情随后就到,你们看一看,我是被徐局长劈头盖脸训了一通啊!”
灯灭,投影播放开始了,执法记录仪中提取的,是一组粗粝的画面:高速路口拦车,一辆黑色的轿车冲关,砰砰啪啪的枪声响起,警枪和对方还击的枪声,激战数分钟,一死一伤一被擒,缴获的货物悉数在现场排了一大片。
蓝精灵,太熟悉的东西了,足足一千多粒。
尔后是时间轴回返,涉案车辆从终点往回寻踪,一截一截带着几时几分的时间标志,最终定格的起始点是晋阳市杨家岭D入口。
在座的警员登时脸上发烧了,这是从本市出运的毒品,而且是没有见过的大宗毒品。
“啪!”灯亮。谭政委道:“这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滨海警方掌握了涉毒嫌疑人的线索,在高速出口设伏抓捕,现场缴获新型毒品蓝精灵,一千一百余粒。根据行驶路线及加油、消费卡使用情况来看,这三名涉毒人运送的毒品,出发点应该在我市。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毒源应该就在我市啊!省厅和局里严令我们,务必限期侦破此案。”
在专案侦破的期间,就在缉毒警的眼皮子底下,仍然有大宗出货,这个消息把参会人员看得瞠目结舌,半晌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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