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一月之后,清冷的晚秋,小石头接了那个喜好男童的罗大官人得会,第二日送回赏菊楼的却是一句身无完肉、体无完肤的冰冷尸体,连同尸体一同返还的是五十两的烧埋银子,黄妈妈又打发了十两送了些衣物一同还给了前来领取孩子遗体的石头他娘。夭红站在后院阁楼之上,看着那背着石头蹒跚离去的妇人的身影在后门口消失,心中如同针扎锥刺一般。昔日里的懂事少年,就如此远去,用自己的命换了不到百两银子

七日之后,小石头头七之时,罗大官人再次来赏菊楼捧‘子采’之场,于床第间不提防之际,被子采用利刃连捅了九九八十一刀,阉割了身下之物,倒在了血泊之中。案发之后,子采由四楼跳下,头先触地,摔得面目全非那日,帝京天色大变,深秋之际竟然飘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纯白、自由的雪花飘散在空中,绚丽却无根,就如同逝去的灵魂

残雪飞过,无数腊梅傲雪。冷风吹起,卷起几许冬红曾经的人、曾经的事都已经消失。披着大红毡帽,笼着棉布手袖,满园的红白相间中着一个纤瘦高挑的身影,夭红望着已是隆冬的严寒天气,突然想起了今年第一场雪时的那两个人,那一些事。

发生了那事之后,赏菊楼一度营生艰难,黄妈妈果断地派出了五兄弟中最大最稳重的潋滟出场挽救声誉,并极力地花银子压住了那些事。彼时,子采已死,曾经的头牌繁锦也早已断发自辱、脱离了花街,赏菊楼真正是无人当家,所幸潋滟不负所望,凭着绝色容颜、温柔靛貌征服了帝京城内一批又一批的权贵,不仅保住了赏菊楼,而且让楼子的声望更加显著。如今潋滟被巡查御史冯佑龄包下,而其身后排着队等着一偿长乐街有史以来第一大美人滋味的达官贵人们数不胜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告诫夭红,快了!快轮到他了!

人们在嬉笑怒骂、**声浪语中渐渐忘掉了那消失的两个灵魂。只有夭红还记得,记得那晚柴房窗口下,如豆的昏黄中,小石头与子采平平常常的几段话。

挺过去小石头,挺过去还有好日子

脚下的阡陌已被落雪披上一层戎装,白皑皑的分不清方向,夭红举目望去,抬腿间已是无路可走。

自那之后,整个冬季,夭红一直在想着如何逃离,他知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逃离,如若逃不掉,等待他的就是命运。不过,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这年冬天,一切都开始向着预设的轨迹徐徐进展。

冯佑龄叛逃,其家人满门抄斩,夭红看着潋滟祈求黄妈妈帮忙替他们家收尸,心中冷冷发笑,可叹潋滟不知是假戏真做还是故作好人,竟然会为了一个只在床榻间有交流的男人而去求人。且潋滟搬出后院入住前楼之后,夭红与他更加不待见起来。夭红总觉得潋滟太过乖顺,乖顺的几尽无耻,看着他在那些男人面前越来越娇媚,夭红总觉得自己是看到了子采的最初。慢慢的,慢慢的潋滟也将变作子采那般,可子采毕竟不同,子采虽顺从,骨子里却是反叛的,不同于潋滟,潋滟就像一具没有个性的玩偶、美丽听话风流,却没有自我,许是,他已经习惯将自我隐藏在生存的需求之下。看着这样的潋滟,夭红为他心急,却不知如何去表达,表现在外的就是,他与潋滟的关系一日差过一日,他嫌潋滟污秽,潋滟仍旧我行我素地徘徊在男人之中,不可自拔。

继冯佑龄之后,潋滟又被帝京大富商沈万富给包下了,这日沈老爷在赏菊楼摆下花酒,特意邀请了‘定北王’谢聿桢,康王‘燕崇南’商谈要事,招了潋滟及一帮相公们前去相陪,不知怎么的,康王燕崇南与谢聿桢之间有些不对劲,中途康王要如厕,借故出了前厅向后院走去。

厅上站着的龟奴一见贵客下了楼,连忙要跟过去,却被燕崇南一记眼光给吓得待在原地不得动弹,燕崇南顺着小径一路往后院走去,见后面的院子很是宽敞,腊梅花开得正艳,桃、杏林子上铺着白雪,银装素裹,一片没有经过装饰的自然风情,燕崇南悠然自得地走动着,也不避讳后院禁入的花街规矩。

绕过一片小荷塘,塘子里的睡莲已经枯萎,顶着些枯黄的敗叶支楞着杂乱的花杆,水面上一层薄冰,被塘下的小鱼给啄了些许的窟窿,冒着一串串的泡泡,很是有趣,燕崇南立着观望了一番,忽听着一阵‘扑扑’声,隐约夹杂着衣袂摩挲的窸窣声,引得燕崇南兴致大开,朝着声音的方向款款而去。

绕过小荷塘是一片桃子林,灰色的树缝中隐隐可见一处半人高的青石板堆砌胆子,台子上一缕娟秀的身形缓缓摆动,四肢修长、体格,似在做舞蹈之状。

此处竟有人起舞?燕崇南心中一动,目光紧紧的锁住台上之人,一点一点地踏着积雪轻轻走了过去。

夭红正在练舞,以往他不屑于习舞,视为玩物之技,不过被人逼着练了下来,竟然越发喜爱了起来,每日里不练两个时辰,就觉得心里发慌,胡思乱想。舞蹈让他忘却一切,在台上挥舞着四肢的时候,他感觉自己正在飞翔自由的飞翔!

今日夭红练习的是一种‘行’舞,这是从西北羌国流传过来的一种舞蹈,舞者手持木扇,一举手一投足都十分缓慢、没有丝竹之声伴奏,只能靠着舞者手中的木扇,一开一合间发出的声音当做乐声,木扇的开合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舞者的四肢动作幅度都极小,看上去就像一具被操控的木偶,僵硬呆板,能不能跳出境界就要靠舞者的每一个动作,还有舞者的功夫,同一个动作或表现出喜悦、或展现出哀伤,或只能引人发笑,都在乎舞者之上。

燕崇南只见到了夭红的背,那个慢慢转动头颅,缓缓转动左手,打开木扇的舞者,完完全全吸引住了燕崇南的全部目光。

木扇突然打开‘扑’的一声,又快速合拢,舞者猛然回头,虚迷着眼睛看着天空,双手朝天只轻轻扬了扬手腕,木扇再次开合‘扑扑’两声,燕崇南的心底突然一阵,就仿佛一根针突然扎进了自己内心的点上。

木扇缓缓地半扬,遮住了眼睛,慢慢地拉开,飞快地合上,狭长的丹凤眼露出摄人的耀眼光芒直逼台下之人,夭红这才发现自己的舞蹈不知何时竟然有了看官。

收起木扇,冷冰冰地抬头,瞥了台下之人一眼,从一旁燃着的小碳炉上拿起紫砂小茶壶,转身就走。

燕崇南如同入了魔障一般,伸出右手往台子上虚空一抓,见人影闪动,那名哀伤的舞者已经走开,他连忙回过了神,上前挡住了台阶。

“你是何人?”燕崇南抬头问着。

夭红不悦地紧了紧眉,“你又是何人?后院禁地岂能容你进来?”

声音如惊鸿似浮云,飘飘袅袅**着人心。燕崇南定定地看着夭红,“名字,你的名字?”

夭红以为是哪个误入后院的寻欢之人,原本嫌恶不已的眼中更是厌恶万分,他傲慢地瞥了瞥燕崇南,也不回话,抬起优美的脚踝就往台阶下走,脚踝上的铃声轻响,‘叮铃铃’摄人心魄。

燕崇南一把抓住了夭红的手,“告诉我,你是谁?”目光如狼似虎,带着侵略与霸道。

夭红秀眉一扬,反手就将手上的紫砂小茶壶一把扔向燕崇南,壶中的水一直在火上煨着,热度非凡,燕崇南也不挡,任凭那紫砂壶砸在头上,壶水泼了自己一脸一身,仍旧是直直的盯着夭红,眼睛眨也不眨。

“名字!告诉我!”

“王爷!红哥儿!哎哟!”不知何时跑过来了一位寻人的龟奴,刚巧见到了夭红泼了燕崇南一脸水的场面,顿时吓得三魂跑了两魂半,连忙跑过来跪在燕崇南的脚下,战战兢兢地埋着脑袋,等待责罚。

夭红一听这龟奴叫这人王爷,原来是权贵!他心中不屑地唾弃了燕崇南一番,大白日里来此花天酒地,这些权贵们还都是同样的癖好。

“再问一遍,你的名字?”燕崇南根本不理会那名龟奴,执着地看着夭红,凶狠的目光咄咄逼人。

“我是夭红!请让路!”夭红微微晃了下眼睛,算是打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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