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文这个时候心情十分糟糕。
自从长云领雇佣了流浪汉去挖水渠之后, 三不五时的就在王都外城里寻找吃饱了饭就逃跑的流浪汉,这已经成了社交季舞会上的常规笑话,是个人碰面都要议论两句的。
但这事儿对别人来说是个笑话, 对列文来说就是碍事了。长云领的管事为了抓到逃跑的流浪汉, 居然在外城挨家挨户地统计流浪汉的数目,这对他的计划造成了极大的不便。
流浪汉这种生物, 看起来似乎到处都有, 但真等到要用的时候就会发现也没那么多。尤其是还要从中选择身体比较健壮的男性,又要他们的消失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这需要流浪汉的数目达到一定程度才可以。
领地小不行,人少了不行,领地比较富裕不行,甚至管理得太严格都不行, 只有王都才有这么多的流浪汉。
结果现在被这么一闹, 他已经两个月没有合适的人来进行试验了。
要说这件事还不是太急迫, 那么天气的干旱就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了。
“已经让他们日夜打水浇地,但是——”黄金领赶过来的牧师头都不敢抬, “还连续做了两次祈福, 可是小麦的穗子干瘪, 今年的收成最多只有往年的一半了……”
列文脸色阴沉。对于祈福神术,他研究得比较明白。现在到处缺水,祈福神术能够补充水份的才管用, 其余的都不行。还有一些是增加阳光照射的,那简直是雪上加霜:“把所有水系的守夜人都派出去。”
黄金领的情况他很熟悉, 水资源还算丰富, 现在开始用水系魔法把河水运到田地里, 大概还来得及保一保小麦的收成。
但是还有王都啊!王都这边没有黄金领那么好的条件, 更糟糕的是,王都的骑士,他是指挥不动的!他可以私下里安排守夜人去动用魔法浇地,但假如他让王都的骑士来使用神术浇地,别说骑士们听不听,就算是只用教堂里的骑士,那传出去,也等于是在打他自己的脸,毕竟当初长云领的女公爵在祈福仪式上指出天气要旱,而他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这么一想,列文就更烦躁了。但是再怎么烦躁,他也还得想办法处理,否则等到今年秋收,他作为王都教区的新掌权者,头一年就拿出了歉收的“成绩”,恐怕这个位置他也就坐不下去了。
这个坐不下去,可不是指他就能转头回黄金领好像从来没来过王都一样。不进则退,倘若他不能拿稳两个教区,最后恐怕连黄金领他都会失去。尤其他现在已经不是神官了,一旦离开自己掌握的教区,很可能就会被发现真实身份……
“黄金领已经有些谣言……”牧师迟疑着,但在列文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小声说道,“有人说您……做出了违背教义的事情,所以祈福才无效了……”
“违背教义的事情”已经非常委婉了,事实上谣言说的是“列文根本不是红衣主教,他是借了魔鬼的力量才晋升的,所以他根本没有能力祈福了”。
这是说出了事实啊!究竟是什么人传出去的?
“没,没有查出来……”牧师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头几乎要低到胸前,“我们查了,但所有的人都说,不知道是谁说的,只是在做礼拜的时候会忽然听到有人说了这么一句,却找不到说话的人……”
所以这听起来就特别像是“神谕”,那些愚民就更相信了。尤其今年黄金领的田地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列文脸色阴沉得可怕:“把珊德拉叫来!”
珊德拉正在自己房间里欣赏布料和珠宝。她已经是未来的王子妃,内廷已经在为她和王子的订婚礼准备礼服与首饰了,只可惜在那之前她仍旧只能穿着圣女的白袍露面,所以只能在自己房间里偷偷地戴上几件首饰,对着镜子自我欣赏一下。
突然被列文召见,珊德拉赶紧摘下首饰,可是已经梳好的头发却来不及拆,只好顶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到了列文面前。
“你在做什么?”列文正没地方撒气,劈头就是一通责骂,“看看你的样子,哪里像个圣女!你要记住,因为你是圣女才能跟王子结婚,我要的是一个做了王子妃的圣女,而不是一个搔首弄姿的蠢女人!”
珊德拉被骂得抬不起头,只能连声应喏。好半天,列文才结束了这劈头盖脸的责骂,冷冷地说:“最近妮娜有没有做什么事?”
“妮娜?没,没有……”珊德拉最近真没怎么注意妮娜,她要准备订婚的事情,自然也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缠着妮娜了。再说长云领女公爵都走了,妮娜也不怎么离开王宫,能做什么事呢?
“蠢货!”列文立刻又骂了一句,“你是不是根本就没有盯着她!”
珊德拉怎么敢承认,自然是极力否认了。列文也不想再跟这个蠢货多说,冷冷地吩咐:“你回去告诉她,你今天听到黄金领的人来报告我,说那边传起了谣言,说我已经变成了魔鬼,看她有什么反应。”
魔鬼?列文?珊德拉吓了一跳,连忙答应下来。她有点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妮娜,但也不敢多问。刚才列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圣女”才能跟王子结婚,也就是说,别的圣女也可以顶替她。要想能够做王子妃,她还得听列文的。
至于妮娜……只要妮娜没做什么事,应该是不要紧的吧?
列文眼看着珊德拉溜走,冷冷地对身后的牧师吩咐:“盯好了,看妮娜到底会做什么!”
牧师迟疑了一下,小声说:“但是还有面具……”他已经明白列文是在怀疑谁了,但妮娜身上还牵扯着面具的性命呢。
列文冷笑了一声:“面具?他的圣女,做了什么事他会不知道吗?两个都不用留了。正好,这次旱情总要有个原因才好。拿掉了妮娜,其余的圣女就老实了。”害群之马,是坚决不能留的。
“还有猎犬的那个圣女——”列文阴冷地说,“这么久猎犬都拖延着没回来,八成也是出问题了。必要的时候,都不留!”
猎犬并没有忘记自己在双塔还有一个签订了血契的圣女。虽然俩人的关系一向糟糕,那位圣女避他如避蛇蝎,但毕竟是因为有她的存在,才延缓了他的疯狂。更要紧的是,血契把两人的性命联结在一起,猎犬可还不想死呢。
所以他想把自己的圣女从双塔里偷出来,这样即使不可能给她真正的自由,也能让她在长云领过上“相对自由”的日子——她是大商人的私生女,受过教育,在夜校或者幼儿园教人识字总是不成问题的。
因此在确定暂时没法深入黑水沼泽去探寻那块空间碎片之后,他就向陆希申请回双塔大教堂去“偷人”。
“现在不能先动手,但你在那边观察一下情况倒是可以。”陆希是这么跟他说的。她和妮娜的计划要等冬季才会开始,现在让猎犬把自己的圣女偷走,无疑会打草惊蛇。
但是要回双塔,猎犬得有点成绩才行。
“就说我在寻找夏国的空间碎片,而且已经找到了一处,就在长云领的山里,你这段时间停留在这儿,就是为了找机会潜进去查看。”陆希决定把空间碎片的事儿交给猎犬当做成绩单,“不过等你进去的时候,只看见里面是一处宫殿,剩下了一些礼器,重要的东西都被我搬走了,但是因为你没法进入玫瑰城堡,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我从宫殿里得到了什么东西。”
当然,光是一处空间碎片,估计还不够份量,毕竟猎犬最后也没拿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所以陆希还给了他一份配方——香皂配方。
陆希并不怕香皂配方泄露出去,这东西用的是油脂,如果不能把油脂的成本降下来,就算拿到配方也是像鲸脂蜡烛一样,最后的价格仍旧居高不下。所以圣城拿到这个配方,最多也只能推出跟长云领一样的东西,陆希可不怕跟他们打价格战,毕竟她的人工才便宜——香皂工坊可没一个觉醒者,都是普通人。
如果圣城也跟她打价格战,那就更好了,陆希很希望看见香皂成为普罗大众日用品的那一天,就是不知道圣城高不高兴了。
第294节
于是猎犬就带着一枚指头大小的玉琮和香皂配方,返回了双塔大教堂。至于疾风,当然是被留在长云领了,理由是监视长云领,看他们还想做什么。
疾风对于这种安排并不反对,尽管他明白,不让他返回双塔是因为陆希不放心他,怕他会向审判所告密,但在长云领的日子挺好过的,作为骑士,虽然他现在的工作就是干一些力气活,比如说春耕的时候拉个犁,或者去煤矿挖矿,但因为他比普通人力气更大,一个顶仨,所以薪水也是拿三份。
虽然三份薪水也不能跟他在审判所时候拿的补贴相比,但长云领的东西却很便宜,甚至还有外面买不到的好东西——比如说那个巧克力蛋糕,外面只有贵族家的下午茶才能端得出来,但在青石城,他却能三不五时的吃到。
疾风不是什么狂信徒,相反,他在审判所其实也有几分混日子的意思。因为他看见了教会里一些腐败享乐的举动,也看得出来教会已经不是最初的教会,不像《教义》中宣扬的那么纯洁高尚了,所以他的信仰并不那么坚定纯粹,更像是个给主打工的。
既然是打工,那么在教会和在长云领其实也差不多。疾风不觉得自己能拯救世界,也没有跟魔鬼战斗到底的信念,他只是想凭借着骑士的身份,能给自己和家人一个比较好的生活。现在既然在长云领日子过得也不错,他也没有什么一定要回审判所去举报女公爵的意思,而是选择了随遇而安。
另外,尽管他并不高尚,但看多了长云领现在的情况,他心里也清楚——长云领这位女公爵,其实比教会做得更好。
也许,他应该把家人也接过来,都在长云领定居才好……
疾风这样考虑的时候,猎犬已经一路穿过了几处领地。一出长云领,他就发现外头的情况有些糟糕了。
离得最近的绿云领向来是个山青水秀的地方,因为树木覆盖率高,所以尽管没有下雨,领地内还不算太过干旱。但即使如此,绿云领的果树也打起了蔫,春季里花开得不多,现在结出的果子自然也是稀稀拉拉,只有耐旱的杏树情况好一些。但果农们已经慌了,因为这样下去,今年他们连税都交不上。
无计可施的果农们只有前往教堂,请求主教为果树祈福,但是并没有什么成效。而绿云领的休斯子爵正在王都过社交季,还不知道自己的领地已经变成什么样子了。
在下一处领地情况更糟糕,猎犬看到的是一片已经半枯的豆子地。领主是个小男爵,他倒是没去王都,因为以他的身份,即使去了王都也挤不进社交季那些高等的舞会。可是留在领地,他也同样没有办法,能做的也只是去教堂请牧师祈福。
而且,猎犬在那些田地附近的杂草里,看见了许多蝗虫。现在它们还是绿的,但已经有不少长出了翅膀。
“这些蝗虫你们得赶紧打死!”猎犬想到长云领上下的捕蝗行动,忍不住直接挤进了人群里,“不然会成蝗灾的。”
“别胡说!”一个管事立刻过来要驱赶他,“你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们领地有教会庇佑,所有的领民都是虔诚的信徒,主怎么会降下蝗灾给我们!”
“难道你们没看见草丛里的蝗虫吗?”猎犬皱着眉头。在长云领呆了这段时间,他已经不知不觉地改变了许多,现在听见说什么蝗灾是主降下的,他竟然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要知道从前他也是这样想的,那时候他的脑袋究竟怎么了,怎么就会相信只要虔诚地信仰光明神,就不会有灾害呢?
他正在这里试图说服这些人去捕蝗,那边站在田地里做祈福的牧师已经喊了起来:“是谁在打扰祈福?这是对主的不敬,主会惩罚我们的!”
顿时,愤怒与恐惧都转向了猎犬:“是这个人,这个人突然跑出来说什么蝗灾,他在诅咒我们!”
“他一定是魔鬼的仆人!把他抓起来烧死,主才会原谅我们!”
猎犬向后退了一步,然后转身跑了。这么个小领地,领主身边也只有两个骑士侍从,骑的还是劣马,所以猎犬轻松就甩掉他们,直接离开了这处领地。
“我是魔鬼的仆人?”猎犬感觉到一阵荒谬。他不是魔鬼的仆人,他就是魔鬼本身。但可笑的是,他说的其实是对的,照着他说的做才能避免蝗灾,而现在这些人却把原本可以避免的灾祸当成是他的诅咒。
这就是一直以来教会宣传的,从前他也相信的东西。
事实上,有这种荒谬感觉的不止猎犬一个,还有早已经在王都就跟陆希分道扬镳的安东尼。
他一路向圣城行走,在每个领地都会去拜访当地的教堂,请他们修建水渠或者挖井,并且注意防治蝗虫。
然而,他没有成功过一次。
在小教堂里,他的身份还值得主持教堂的牧师敷衍一番——有人推托说这是领主的权力,他不能越俎代庖;有人表示平民忙于工作,再挖渠会累死他们的。等到他提出由教堂出钱雇佣的时候,这些人就一起哭起穷来。
至于大教堂,他一个主教的身份就不怎么够看了,因为主持教堂的至少也是一位主教,还比他年长。这些人客气地听了他的话,然后点头夸奖他的仁慈,并表示他可以离开这里去圣城了,干旱的事情,他们会向主祈祷,恳请主降下恩泽的。
也就是说,除了祈祷之外,他们不会再做什么,更不会拿出钱来修水渠。
安东尼就这么一路走过去。他离开的时候身上穿的是长云领的棉麻混纺袍子,虽然衣料柔软又凉爽,很适合夏季穿着,但毕竟不是圣城发的神官长袍,并不具有自洁功能。而这一路上,因为干旱的缘故,到处都是尘土飞扬,却找不到多少水来清洁。他走到最后,几乎已经成了一个土人。
即使是在从前苦行的时候,安东尼也没这么狼狈过。他并不畏惧阳光,觉醒光明能力之后,阳光的炙热对他已经不算什么,但尘土可是去不掉的,连他的金发现在都灰扑扑的,衣服就更不用说了。
他就这样走到了一处小领地,这领地附近是一片生荒地,而现在生荒地的野草都已经晒得发黄,草丛里跳着许多蝗虫,有些身上已经出现了鲜艳的条带和斑纹。
这是蝗灾的先兆……
展开全部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