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梅女士,您还好吗?”透过门传来的声音有些发闷。
我的心脏,突然间停止跳动,然后狂跳起来。我紧张得透不过气来,朝门口望了一眼,然后马上回头看了看卡尔的手,没有动静。
“我没事!”我大叫道,虽然听起来可不怎么好。
“需要我进来看看吗?”
我使出全身解数不把目光从卡尔手上移开。绝对没错!尺寸是人手的三倍,材料是光亮银和黑色亚光铠甲的混合体,看上去真好看。我想摸一摸它,又很害怕。
“一场虚惊而已!我就是个白痴!”我趴在漂亮的客厅椅旁,尖声叫道。
“好的,不过我进来看看也没什么吧。”隔着门,我都能听出他没有要放弃的意思。
“不行,我没穿裤子!”我其实穿了的。
门外响起一阵悄悄的说话声,然后我才意识到他在用手机与罗宾通电话。
“您可以给罗宾回个电话吗?他不达目的不罢休的,而且我是有钥匙的。”
非常不情愿但也没辙的我,只好把目光从椅子里的手上收了回来,打了电话给罗宾。当我又把目光投回去时,那只手还在那儿,大大张开着,横贯椅子的底部。它知道我已经发现它了吗?
罗宾一开口,我就打断他说:“没事的,把部队撤走吧。”
“现在的情况可不妙,我主要想看看你是否安全。你不满足我这个需求肯定是有原因的,我需要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看了看那只手心想,假如卡尔想伤害我的话,那我的所坚持的一切就都是谎言了,所以,这不可能。“我很安全,罗宾,我保证。”
“你清楚圣保罗和圣彼得堡的情况吗?”来自拉各斯和雅加达的新闻还没有传到美国。
“我不清楚。”
“已经有恐怖分子袭击了卡尔。很多人死了。阿普丽尔,我担心你也会成为目标的。”
“该死的,”我叫道,“噢!上帝!”我的喉咙立刻有东西涌了上来,还好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这件事太大了,现在我才深深意识到,刚才那人绝对是想杀死我。他们没有采取爆掉纽约卡尔的方式,想着也许杀鸡焉用牛刀。我觉得自己快要吐了。要是我刚才死了怎么办?我往衬衫底下摸了摸,感受到了自己的肌肤,温软的,如空气般脆弱的肌肤。
我再次向下看着卡尔的手,才发现在银黑色的手上有着隐隐约约的暗灰色。卡在两片铠甲板之间的,是一片锯齿状的东西。我伸手把它扯了出来:是一块金属碎片,是子弹的碎片。我放在手中,感觉它冰冷无害的像枚硬币。
“阿普丽尔,你还好吗?”
“没什么特别的,没什么。”我想控制住自己的哭腔,但没能成功。
“太吓人了,我懂的。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马上过来。求求你,让史蒂夫进去看看你吧,我很快就到。”
“不不,罗宾,我很安全,我保证。我……”我不能告诉他手的事,“我原以为有陌生人在公寓里,不过我刚才看到了,是只大老鼠,而现在有恐怖分子袭击,我不会再犯傻了。你真的不用来,我想上床睡了,我们明天再聊,好吗?”
“好吧,我跟史蒂夫说。”他听起来十分不满意我的回答,不过还是挂了电话。
卡尔的手还是一动不动,不过很明显,它看起来是活生生的。
你一定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你想把东西从车里拿出来,可东西太多了,怎么一次拿完呢?你不断尝试不一样的办法,尝试着怎么拿就能拿得完,不用跑第二趟。于是乎,你把一些东西放下,然后把一些袋子并在一起,觉得已经拿好所有东西了,可是当你往下一看,却发现还有一袋猫粮或是午餐剩的杯装汽水或是一个相框还在那儿放着呢,而你已经没有办法拿起来了。
总有这样的时候,一件额外的东西会打乱整个过程。要是没有那样东西的话,情况可以尽在你的掌握之中。是的,这就是当时我最真切的感觉。唯一不同的是,不是仅仅发生了一件太过于惊天动地的事,一件让人生改变的不愉快之事,而是同时发生了四五件糟糕的事,让我没办法去应对。每当我花时间聚焦在一件事上时,我大脑的某个部分就会注意到脑子里想的另一件事,从而生出沮丧无力的情绪来。
我知道那天有不少人也这样的感受,可是我更愿意去想我还有几个额外的担忧,这就可以解释我在接下来24小时的行为。
所以,就像任何刚刚成年的好人一样,我把自己的焦虑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然后把各种担忧都抛出脑海,放弃去想清楚这些事,转而聚焦在我清楚的事情上。卡尔的手已经有好几个月不见踪影了,可现在却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可是阿普丽尔·梅——“卡尔活动的记录者”,现在就是记录的最佳时刻。
我把手机翻了过来,打开相机。那只手突然转了起来,五个手指弯在下面,在我开始拍摄视频之前,准备向我发射过来一样。我大吃一惊,向后退了一下,同时尖叫了一声,不过还好没人听到。我的耳朵里出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声。
“好好好!”我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放回口袋。那只手从沙发背后探了探,然后慢慢走了出来,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就像只流浪猫。
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刚刚还有人想杀死我,可此时的情景完全转移了我对这一事实的注意力。对我而言,卡尔,或者说是卡尔的一部分,救了我的命,这更加重要。而且,我还发现:
卡尔是活的。
卡尔知道我是谁。
卡尔至少有两个目的。
(1)让我活着。
(2)我不能拍他的断手。
我的大脑仅残存一丝理智,此刻最想做的还是谢谢卡尔,或者说,谢谢他的手。我伸出手去接触它,它靠五个手指向我走来,每个手指咚咚地敲打在铺着薄地毯的木地板上。
“谢谢!”我突然觉得跟它说话有点傻,但还是接着说下去,“呃,我想……谢谢你所做的一切。但最主要的是刚才,可以说你帮我挡了一颗子弹。我想是这样的。”
那只手鞠了一下躬。我是说,也许可以这么说吧。它把自己放平在地上,然后又站了起来。
“呃,你能听懂我说的话?”
没有任何反应。
“敲一下代表‘是’,两下代表‘不’。你能听懂我说的吗?”
两下。
“哇喔?!”有反应!我简直是尖叫了起来。那只手站在我的面前,看起来挺得意的。“你是在玩我吗?你是不是开了个该死的玩笑啊?!”
没反应。
“好吧,所以你看得到我,而且明显听得见我,可能还听得懂我说的,而且明显还在嘲笑我,对吗?”
没反应。
“我能摸一下你吗?”
没反应。
我知道什么动作表示“是的”,可它没有示意,毕竟只是出现在我公寓里的一只机械手,而且也不是我邀请过来的。
未经同意,我还是伸出手去摸它,去感觉它,它没有拒绝。我抚摸着它,与以前相比,现在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不像之前触摸卡尔时的感觉,那种怪怪的把热量都留在我手里的感觉。那时的卡尔只是让人觉得很硬,微微有股暖意,而且一直都是一动不动的,可这只手却是如此的鲜活。即便它没有移动,给人的感觉都是活的,有生命的感觉。与那个一动不动的雕塑卡尔相比,这只手给人的感觉更复杂,看上去也更精雕细琢。它的每个关节都是柔软的、敏捷的,就像我自己的手一样。
通常我们不会看到一只孤立的遥控机器人手滑过键盘,抚摸一只宠物,或是敲下按钮。如果这样的话,我们会认为,这简直就是奇迹!可卡尔的手正是如此。人类尚且不能创造如我们的手一般精细又复杂的东西,但卡尔的手正如我自己的手一样的灵巧而精致,而且看起来强壮多了!
我从包里取出手机,卡尔的手又一次在我眼前掠过。
“我是打电话给安迪,”我说,“你知道安迪的,对吗?”
于是,我戳了手机上安迪的名字,这些天来,在快速拨号界面,他排在第二,仅次于罗宾。手机拨号音只响了一下,我的耳边就爆发出很大的噪声。我尖叫起来,直接把手机扔了出去。手机没再对着我的耳朵后,我才听清楚了是什么。
……我是去往火星的火箭船,在碰撞,我是失去控制的人造卫星。我是准备重装的性机器,像一颗原子弹,就快爆炸。
皇后乐队的《现在别阻止我》。
“可你在阻止我!”我责怪那只手,吓得气喘吁吁的。
没反应。
“哎,我不知道你想要什么,除非你告诉我,否则我是不可能明白的啊。”
没反应。
我把电脑从咖啡桌上拽了下来,坐到了地板上,离卡尔的手所在之处30厘米的距离。Wi-Fi信号很好,但所有的网站都打不开(请求超时)。
“好吧,那我还能怎么着啊!”
即便如此,正如你所想的那样,还是没反应。
“我能告诉其他人吗?”
两下。
“这是真的回答吗?”
一下。
“这是真的!”
没反应。
“你来自外太空吗?”
没反应。
“你听说过圣彼得堡的卡尔和圣保罗的卡尔吗?”
没反应。
“我能告诉其他人你在这儿吗?”
两下。
“我能告诉其他人你救了我吗?”
两下。
“我可以只告诉罗宾吗?”
两下。
“假如我想告诉谁,你会阻止我吗?”
没反应。
我问了那只手能有上千个问题,可我得到的唯一信息就是:在任何情况下,我都不能告诉任何人它来过。任何人都不能知道,任何人也不能看到。我当然觉得非常有必要遵守这一诺言,因为如果卡尔真的有个庞大的计划,我可不想给它搞砸了,还有就是因为我一直以来都深信卡尔是友善的,再说,卡尔的手还救了我,我还欠他一条人命啊。
可是,这也意味着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刚才有人朝我开了枪。这一连串的问题,当然没有收到任何回应。这只手似乎并不担心我的安全,也许它觉得我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吧。可在不打破这个诺言的情况下,我怎么告诉其他人我遭到枪击了呢?
还有,我又怎么跟公寓管理员解释卧室门被打爆的事呢?还有,要是我去清理玻璃渣子,怎么才能不挨枪子啊?这想法不太正常,可我就是这么想的。也许,还有更大的问题需要担忧。
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时间继续流逝着,而各式各样不同程度的担忧,也慢慢变得不分轻重了。我的所有担忧,比如:担忧恐怖袭击,担忧差点死翘翘,担忧是不是该清理地板上的玻璃,不知何故,都同样程度地让我担忧。我觉察到自己的情绪一落千丈。我的身体一直处于战斗还是逃跑这样的模式里几乎快一个小时,而现在的我正感到筋疲力尽。我向卡尔的手伸出手去,握在它超大的食指上。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我问这只手。
没有任何反应。
“好吧,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那只手对着我,像是有点响应,也许有那么一丁点放松下来了吧。想也没想,我就挪了过去,用整个身体把它圈了起来,在我的环抱中,它安静了下来。几秒钟的工夫,我就睡着了。
我不想做真正的梦,所以一晚上都在那座城里闲逛。全世界都在等待那个关键的密钥,徒劳地搜寻。虽然我是唯一一个能拿到那个密钥的人,可是,我还是不让米兰达或玛雅告诉其他人。我们在对全世界撒谎。我的担忧,我的情绪,随着我进入梦境。我走进一个游戏厅,80年代那种,里面有无数的立式游戏机和弹球机。
这里的谜题序列一定很好玩。在其中一台机器上,我看到一枚硬币,也许这个序列就是从这儿开始吧,但我不玩。我去了女厕所,里面很脏,墙上贴满了本地乐队的海报,可没有一张看得懂。我的脑子无法将那些字母转换成有意义的单词。偏离轨道的时候,大概就是这样吧。这表明在这个谜题中,你所在的位置并不重要,就像是一些细微的细节,卡尔可没心思去创建一样。
我走进了这个肮脏的小间,坐在马桶上痛哭了起来,直到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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