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钮祜禄氏一一叮嘱了许多事情,不免有些疲惫,我叫人进来服侍她歇息,出门的时候,胤礻我还在门外廊下坐着,不肯离开。我坐到他身边,一时之间所谓的安慰都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他看了我一眼,收回视线,沉默半晌才开口,声音里有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我很怕。”我握住他的手,喃喃说道,“放心,没事的。”外面倾盆的大雨敲打出巨大的声响,几乎将我的话掩埋。胤礻我的眼泪,一滴滴滑落下来。
转眼入了秋,钮祜禄氏的病情愈发严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康熙每日忙完政务便来陪她。其他嫔妃亦每天到翊坤宫报道,天知道她们是为探望钮祜禄氏还是为了见康熙。
“主子消消气,千万别气坏身子。”清梦跟着我往翊坤宫的路上,不停劝解。郭络罗明尚竟然给康熙上折子要在我生日时接我“回家”,我倒头一次听说竟能为这种事上折子!虽然康熙朱笔一挥驳了回去,可我仍一口闷气堵在心头,实在难以排解:“竟然连脸面都不顾了,他倒是生怕没人看我的笑话?!”清梦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开口。
心中愈发气闷,清梦引着我往千秋亭走去,“主子,不如散散心再去探望贵妃娘娘,免得主子这副模样,娘娘见了也忧心。”刚才我分明看见胤禩和胤禟的身影在那边闪过,心中略一思量,从善如流的应道:“也好,就听你的。”
当清梦引着我坐在一处假山旁到时候,我心里的几乎感叹出声。好一个聪明的丫头,我们所坐之处视野开阔,几乎将整个御花园纳入视线之中,却偏偏是胤禩和胤禟刚刚所在方向的死角。实在不由得冷笑,在我身边时日已不短了,还是当我这么没用么?
正在石凳上百无聊赖的四处观望,不远处胤禩的声音已隐隐传了过来:“还是不答应?”“自从今年三月间皇阿玛免了沙穆哈的职,现在哪个敢惹太子?”胤禟压低的嗓音中透出强烈的不满:“皇阿玛的心也未免太偏了!”好一会儿,胤禩的声音才响起来:“仪注不敬本就是小错,揪不着也就罢了,只是不成想沙穆哈竟被免了官。”“那如今咱们该怎么办?”接下来胤禩的声音低到几不可闻的地步,听不真切。我原本也并没有打算窃听,无所谓的扫过清梦微微皱起的眉头。
“保泰和博西勒那两个,我看保泰倒好,博西勒一天到晚跟老四他们混在一起,也不是个省事的!”胤禟的话里,带出了几分狠厉,“不识抬举的东西!”
正在我因为这一句话暗忖的时候,对面却传来嘲讽的笑声:“冶凝妹妹赏的好景致!”我心内一沉,猛地抬起头,假山后声音戛然而止的同时,雨宁带了两个宫女朝我走过来,清梦的脸,霎时惨白。
“素来听闻冶凝妹妹同贵妃娘娘情谊深厚,怎么如今不侍奉榻前,反而在这御花园赏景呢?”言语间她已走到了近前,我笑着站起来,“雨姐姐说笑了,凝儿不过是方才走累了过来歇歇脚,哪里是赏什么景呢?”两人相互见了礼,同坐了,她满面关切的问道:“冶凝妹妹生辰快到了,本来我以为皇阿玛那么疼你,定是要好生庆祝了,怎么听说那一日要送你回家去?”
我闻言顿时满面愁容,“凝儿进宫时日已不短了,阿玛额娘想念的紧,竟上了折子要接我回家庆生,凝儿心中很是矛盾,虽是想念阿玛额娘,可是每日在皇上身边素是惯了的,若真回了家,岂不难过?”说完也不等她回答,径自笑了起来,“不过皇上已替凝儿拿了主意,驳了阿玛的折子。看来真真是如同皇上说的,凝儿是他的开心果,一日也离不了呢!”
说完,笑得一脸欢畅的看着她。她略有些惊讶的问道:“格格和额驸如此疼冶凝妹妹,可我怎么听说妹妹在安王府几年,也没人接妹妹回府呢?”
我心里早将她骂了八百遍,面上却只能忍耐着笑道:“郭罗妈妈和舅舅们自然也是不肯的。”她失笑道:“好在你阿玛别的儿女还在身边,否则女儿成了给别人生的,老了又指望哪个膝前尽孝去!”话音一落,又仿佛自悔言失一般掩住口,“姐姐不过说笑几句,冶凝妹妹别往心里去。”
越来越无心和她斗嘴,她却以为我理屈词穷,如同胜利者一般趾高气扬的离开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远去,回过头时迎上了两双眼睛。“凝妹妹。”
我深吸一口气,在两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中站起身,脸上泛起笑容:“表哥,八阿哥。”
“凝儿正要去翊坤宫探望贵妃娘娘,不知表哥和八阿哥这是?”胤禟的一双桃花眼此刻微眯起来,“你听见了。”不是疑问,也不是试探。我耸耸肩:“距离这么近,我想不听也难。”胤禟还要再说什么,被胤禩拦了下来:“凝妹妹既是要去翊坤宫,怎么还不去?”我一愣,随即看向清梦,她慌忙跪倒在地:“主子开恩,奴婢什么都没听到!”察觉到我的迟疑,胤禟眉头微挑,“凝妹妹还不走?”
清梦跪爬到我脚下,死死抱着我的腿哭道:“主子,主子饶命啊……”
“清梦!”我猛地惊醒,南枝闻声忙掀起帷帘,“主子又做恶梦了?”我呆坐片刻,点点头:“我梦见清梦了。”南枝拿帕子轻轻擦拭我头上的冷汗,“主子如此体恤底下人,清梦在天有灵,也会保佑主子的。”
在天有灵?我一阵苦笑。是了,清梦上个月已经在御花园‘不慎落水’了。可是她若在天有灵,只怕不找我索命,便是对我的保佑了。
南枝帮我擦完汗扶我躺下来,刚要退下时,我突然抓住她的手:“什么声音!南枝你听到没有?!”南枝脸色也变了:“主子……云板响了,四声……”
我慌忙下床向外跑去,南枝急忙跟上,听了动静的平安等人也跑了出来,我冲出门的时候,一阵刺骨的寒风吹来,我脚下一顿,随即又加快了步子。在拐角处未曾注意,一下同匆匆而来的孙成撞了个满怀。他慌忙跪下来,嘴里不住地说:“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我一把推开他:“出什么事了?”
他磕头的动作略止:“翊坤宫温僖贵妃——薨了!”
身上一暖,南枝已拿斗篷披了过来,冷暖的急剧变化让我无法抑制的在她怀里颤抖起来。南枝抱紧我,颤声道:“主子,您难过就哭出来吧……”“南枝……南枝……”我在她怀里,终是忍不住,痛哭失声。
浑浑噩噩的到了翊坤宫,无边无际的白,漫天的哭声,,这段时间进出过无数次的宫殿陡然陌生起来,让我不知如何进退。惶然间被一双手拉住,泪眼朦胧的望去,是胤禩精致的侧脸。他拉着我躲开人群,朝钮祜禄氏的寝宫走去。“她不在那儿……”我挣开他的手,“你要带我去哪儿?”他的力气却极大:“她身边不需要你,此刻真正需要关心的是十弟!”我冷笑着再次推开他:“你自去拉拢你的弟弟,关我什么事?!”
他目光一凛,几乎将我的手骨捏碎掉,我忍着痛,终是被他拖到了寝宫门口。
“额娘,我总是惹您生气,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贪玩了额娘……”细碎的啜泣在寝宫内响起来,我停止了挣扎,顺着胤禩有些凝重的目光看过去。胤礻我跪在空空的床榻前,强忍着泪水,喃喃说着,“额娘,您教的功课我都记住了,我背给您听好不好……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已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听朔……”突然响起的哭声沉痛而绝望,“额娘……我还是不会啊……怎么办额娘……”我站在门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听朔于南门之外。”胤禩拉着我进门,轻轻将胤礻我方才背的《礼记》接下去,胤礻我哭声稍止,红着眼睛看着我们,我和胤禩一左一右跪在他身旁,拉住他的手。
“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邃延,龙卷已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朔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皮弁以日视朝,遂已食……”
三个人的声音回**在寝宫内,这个画面,直到很多年后,我仍然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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