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光环的感觉仿佛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水幕, 眼前的空间充满了浅淡的金光，却与之前的两个空间内自然的阳光不太一样。

海因里希警惕地左右环顾，发现这个空间居然看不到边界。

并不是说这个空间就巨大到什么程度, 而是四面都是黑暗, 即使海因里希这样的视力，也穿不透这些黑暗, 看不到边界。

所有的光亮都是从眼前这尊巨大的铜鼎上散发出来的。

这尊铜鼎看起来就跟稷丘宫殿内的那些鼎差不多, 至少海因里希反正是看不出什么区别，都是三只脚两个耳朵且挺着一个肚子。

但是这尊至少两米高的铜鼎不是稷丘铜鼎那种青绿的颜色，而是通体金黄，金光流动，照亮了这片黑暗。且仔细看去，这尊铜鼎上铭刻的也不是那种发芽种子样的花纹——陆希说那是谷纹——而是一只巨大的魔兽, 它有着长长的蛇一样的身体, 上半身却是人的样子。

海因里希谨慎地凑过去看了一下, 发现这只半人形的魔兽是浮凸在铜鼎表面的，且十分精细, 甚至那张脸上还能看出睿智与平和的表情, 绝不是魔兽的狂暴。

所以这不是魔兽, 是个魔族吧？或者说，是个人？海因里希沉吟着，更凑近了一点, 又发现此人的姿态是坐着的，而在他背后有一圈图案, 似乎是表现此人坐在这个圆圈之中。

也不能说是圆圈, 因为这个圈其实是由八个简单的图案拼成, 这些图案都是由长长短短的横线拼成, 确切地说，是由一道连贯的长线，与两截断开的短线来组成。有的图案是三条长线，有的图案是三条断线，还有一长两断，两长一断的，只是把线条的位置变换一下，正好有八种变化。

这是什么东西？海因里希看不懂，可是他就这么盯着，却觉得这个圆形图案里仿佛蕴含了一种力量，在他的视野里竟然缓慢地旋转起来，似乎能把人吸进去一样。

轰的一声大响把海因里希猛然惊醒，他骇然倒退一步，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完全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他在那个圆圈之中，竟好像看见了无数星辰。有的特别明亮，仿佛火球高悬空中；有些略黯淡些，有着各种各样的颜色，按照自己的轨道或旋转，或绕环，运动不休。

想到陆希曾经给他讲过的天文知识，海因里希不由得又看了一眼那个圆形的图案——那是星图？

不过现在没时间给他考虑，因为刚才的一声轰响，正是黑水公爵也冲进了空间碎片里发出的巨响。

海因里希心顿时一沉。他刚才被铜鼎上的图案吸引，竟然没有仔细察看一下这个空间，现在，他甚至连这个空间究竟有多大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在这里战斗会不会引发什么后果。

并且，如果空间狭小，对他是很不利的。黑龙擅长肉搏，黑水公爵的等级还比他更高……

海因里希猛然跃起，躲过了黑水公爵喷出的一道火龙。他有顾忌，黑水公爵可没有，甚至都没有仔细看看周围的环境，就疯狂地攻击起来。

他身上还有残留的暗夜魔芋的树汁，被自己喷出的火星点燃，呼地一下就烧了起来，他也全不在意，只是随便浮起鳞片，将火焰阻隔在外，就向海因里希扑过来。

海因里希飞跃起来，就感觉到了头顶的压力。那是无形的，但他飞得越高压力就越大，估计如果超过二十米，压力可能就会大到让他仿佛陷入泥潭，寸步难行。

也就是说，这块空间的高度，对他来说就只有二十米，而宽度则还待定。但如果不出意料的话，也不会太大，毕竟一个扁得像饼一样的空间并不太可能稳定地存在，它很容易被再次撕碎。所以空间碎片大约都会有个差不多的宽高比，这样算来，这块空间碎片会很小，大概只有稷丘的一间宫殿那么大。

这对黑水公爵显然是有利的，他背后两扇骨翼哗啦一声张开，仿佛一片黑云，呼地也腾起半空，向着海因里希撞过来。

海因里希目光一凝，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飞速下降，黑水公爵伸手要抓他的时候，却觉得身体蓦然一轻，明明是估量好的一个飞跃，竟然飞过了头，与海因里希擦肩而过，咚地一声撞上了头顶的黑暗。

这对黑水公爵来说简直是不可能的！作为魔鬼公爵，他对自己身体的每一丝肌肉都能控制自如，怎么可能一跃竟然过了头，还撞上了房顶什么的！这简直就跟一名骑士不会骑马那么可笑。

所以，刚才身体那一轻，是因为对方使用了某种魔法？但这是什么魔法？在使用出来的时候竟然是无声无息的，他甚至没有察觉到魔法波动就中了招？

黑水公爵在惊疑之中，并没有发现，那座巨大的铜鼎上，某一个图案上流动的金光忽然明亮了一下。事实上对他来说，那大概就是一座无人控制的魔偶，虽然他不知道这个空间是哪里，那铜鼎又是做什么用的，但按照经验来说，只要他不去攻击，魔偶一般也不会有什么反应。

而且就算会有什么反应，他现在也想不到了。一种疯狂的情绪在他的大脑里游走，仿佛已经把他的脑浆都搅得沸腾起来，除了想要撕碎眼前的海因里之希之外，他已经想不到别的事情了。

海因里希很熟悉这种疯狂——魔族最后的结果都是这样，等级越高，疯狂起来就越可怕。一般来说，低阶魔族能够在清醒的时候死去，或者饿死，或者被魔兽或同族杀死，而高阶魔族的结局，大多都是疯狂到失去理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两种结果他不知道哪一种好，反正在无尽深渊里，魔族从没有寿终的结局，那么无论是短暂而清醒的死，还是更长久却疯狂的死，也都差不多了。

当然区别还是有的，那就是高等魔族疯狂起来的时候，还会拉着别人一起死。

海因里希翻身又躲过一道风刃，背后感觉到了熟悉的压力——他估计得没有错，这块空间碎片实在是太小了，直径大概也就是五十米，对于黑水公爵来说实在是大大有利，而他携带的□□却不好出手了，搞不好连自己一起炸。

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个空间碎片居然这么小！

如果出去呢？海因里希大脑飞快转动，随即又否定了这个方案——理论上来说，他可以再把黑水公爵骗出去，然后在扔出□□之后自己躲回空间碎片中，只要时机把握得好，完全可以重创黑水公爵而保存自己。

但，外面是黑水沼泽，真的一个□□扔下去，恐怕整片黑水沼泽都会燃烧起来。这样的火根本无法扑灭，而黑水沼泽也将失去原有的价值，对陆希来说，这是极大的浪费！

海因里希当然是不愿意让陆希失望的。而且他现在也已经看到了这片黑水沼泽的价值，这价值不仅仅是对陆希，也是对无尽深渊的魔族！

魔族想要回到光明大陆去吗？其实不一定。

光明大陆当然很好，但那里的光明结界对于魔族的影响也是不可否认的，在那里生活，魔族的寿命会缩短，疯狂会加速——谁又愿意早点死呢？

只有最低等的魔民，受到的影响才会比较少，而对高等魔族来说，无尽深渊才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否则当年三长老也不会毅然决定带领所有魔族投身无尽深渊了。

但是无尽深渊缺乏资源，这又是魔族无法改变的事实，想要过得好，只能从光明大陆上获得资源的支持。可是光明大陆为什么要支持无尽深渊呢？只靠女公爵那“平等”的概念吗？

不，即使是平等，女公爵也遵循着“等价交换”的原则。她可以暂时地对某一个群体倾斜，却不会永久地偏袒。就像她怜悯那些贫困的平民和奴隶，却是要求他们用工作来养活自己，人尽其用，而不是像养猪一样养着他们苟延残喘。

更何况，除了女公爵，又到哪里再找一个会对魔族心存怜悯的君主呢？

所以魔族必须有拿得出手的东西，才能与光明大陆做交换。

那么魔族能拿得出什么呢？首先当然是武力，但因为不能长久在光明大陆停留，恐怕也很难长期为女公爵效力，只能像现在的霉菌沼泽一样，轮流出去打魔兽。

这不是长久之计，而且也不是所有的魔族都能做的。

那么再有的就是无尽深渊的资源了。

海因里希不知道无尽深渊还有什么资源。虽然说女公爵时常能化腐朽为神奇，比如说把无用的霉菌变成药物，或者把有毒的黑水变成燃料，说不定无尽深渊里就还藏着魔族们不知道的好东西，等待着人去发现呢。

但那都是未知数。至少在目前，能用得上的资源还是有限的。这一大片的黑水，目前就是无尽深渊极大的一笔资源，海因里希怎么舍得随便就把它们烧掉！

抱着这个心思，他不免有些束手束脚，现在看来，也只能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解决问题了。

就在海因里希迅速思索并下定决心的时候，黑水公爵已经也摸清了这片空间碎片的大小了。

他虽然不知道这是夏国遗留下来的空间碎片，但无尽深渊的空间向来紊乱，像这种局限活动范围的空间碎片都不算有威胁的，那种看起来宽敞，但人往外一冲，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半边身体就消失掉，被传送去了另一片空间的，那才叫可怕呢——稍微搞不好，一整个儿的魔族，就变成两个半截了。

而且对他来说，狭窄的空间反而有优势，这么小的地方，一口龙火吐出去，就足够烧遍整个空间！

海因里希背后的翅膀也猛地展开，将自己包在了双翼之中。在铜鼎柔和金光与黑水公爵喷出的火焰光照之下，他黑色的翅膀上闪动着点点银色的微光，如同天空繁星一般。

这些银色微光来自于他的鳞片，黑水公爵的龙火扑到这些鳞片上，顿时腾起了一股焦糊的气味。但也就是这样了，海因里希的鳞片因此而黯淡了许多，却并没有被烧得皮开肉绽。

“暗星龙！”黑水公爵看起来已经近似于龙形，连头部都有了变化，导致他的发音有些含糊，更像是兽类的咆哮，“难怪你敢挑衅我！”原来都是如此高等的血脉。

黑水公爵对暗星龙了解不多，因为这种血脉虽然高等，却不容易晋升，据说是因为“暗星”是很难找到的，所以拥有这种血脉的魔族，难以找到自己的力量来源，也就谈不上开发与参悟，自然是不好晋级的。

可是如果能晋级，那就会比其它血脉拥有更神秘的力量。

黑水公爵不清楚所谓“更神秘的力量”是什么样的力量，但他知道高等级的暗星龙魔族肯定不好对付，就比如说刚才他喷出的龙火，对付一头皮厚肉糙的地行龙都能烧得嗷嗷叫的，却在眼前这个年轻魔族身上似乎都没起多大作用。

但是他毕竟等级更高，真刀真枪硬拼，耗也耗死这个小家伙！

海因里希的两翼还在发烫。事实上刚才他在自己的两翼外，短暂地制造了一层真空，所以龙火在这里缺乏氧气，并没有真正燃烧到他的翅膀。但是火焰带来的高温是这一层薄薄的真空层不能完全挡住的，所以还是烫得人直想跳脚，赶紧让空气流动起来，把热气带走才好一些。

第322节

然而这个时候，黑水公爵已经再次扑下来了。他现在完全显出了魔族的形态，将要狂化的高等魔族，形态已经趋向于魔兽，其体力和魔力在疯狂的加成之下也会再度提高，就这么一扑，已经声势惊人。

海因里希两翼怒张，身后的龙尾也撑破衣服拍在地面上，看起来竟然是一副准备对冲硬抗的架势。这让黑水公爵更加兴奋，卯足了所有的劲儿俯冲而下。

然后，地上那个魔族非但没有跃起对冲，反而猛地收回翅膀和尾巴，整个人恢复了人类的形态，一个伏身，贴着地面滚了出去。

扑空的黑水公爵想调头转身，然而这个时候，地面上忽然生起一股沉重的引力，将他狠狠往下一拽，呯地一声落在了地上。

这本来没什么，因为地面并不足以给黑水公爵造成什么伤害，只不过这个地面也特别的坚硬，竟然没有被他撞出一个坑，反而让他感觉到肚皮底下有点东西。

很小的两个东西，以黑水公爵现在长达五米的身体来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如果不是恰好硌到他较为柔软的腹部，根本就不会发现。

然而下一瞬间，这两个小东西轰然巨响，爆炸了开来……

先爆炸的是□□，防御型的那种，炸药多，弹壁薄，炸开时破片少，但会有冲击波。那冲击力使得黑水公爵腹部的皮肤剧烈颤动，鳞片纷纷崩裂。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冲击波的威力在于它不是皮肤能够挡得住的，而是可以跳过皮肤的屏障，直接冲击到内脏。黑水公爵现在就感觉到肚子里的内脏都受到了无形的重击，一声痛苦的嚎叫尚未发出，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咳嗽就是肺部受到冲击的表现，但□□爆炸的位置其实离肺还远一点，真正首当其冲的，其实是脾脏。

脾脏不太起眼，但它其实非常重要，而且它的质地柔软而脆——大概正是因为太过脆弱，所以进化将它安置在左肋之后，胃底与膈之间，尽量地保护了起来。

然而这都挡不住无形的冲击波，无论是坚逾金铁的肋骨，还是遍布鳞甲的厚皮，又或者是结实得可以直接撞碎石头的肌肉，都不行。

黑龙肚子里巨大的脾脏，在这一次猛烈的冲击之下，直接破裂了。

这破裂原本也并不是很严重，但问题是，爆炸的并不只一颗□□，跟它并排被压在黑水公爵身下的，还有一颗□□。

□□一旦沾身，能一直烧进皮肉里，不到完全燃烧干净是不会停止的。在某种程度上，它跟黑水公爵喜欢用的黑水，很有异曲同工之妙。

黑水公爵用自己领地里的黑水没少烧过人，今天终于也自己尝到这滋味了。就算黑龙的鳞甲皮肤坚韧，也经不住一直不停地烧下去。

他忍不住在地上打着滚，试图把肚子上的白磷蹭掉，但却不知道，在他这样激烈的动作中，已经受伤的脾脏，更是雪上加霜。

血，不仅仅是在黑水公爵被烧伤的地方渗出，还在肚子里涌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