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梦境中的大厅里。进入梦境后,每个人都是先身处大厅,在一座华丽的现代写字楼里,有方块地毯、熟悉的音乐、接待处,所有这一切都完全一样。然而,这次站在桌旁的,并不是那个亮闪闪的小机器人,而是卡尔。我已经习惯了看到他一只手的样子,突然看到他两只手都在时,反而有些不习惯。他戴有头盔的脑袋都快蹭到天花板了。他看上去凶巴巴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现在满脑子预想的都是各种危险,或是因为我才看到自己的身体被劈得支离破碎,又或许是我的世界已经因为卡尔而被完全扯碎以至于再也拼不起来了,再或者是因为那么多人在7月13日丧生,而我却得以幸免。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卡尔本来的样子就怪吓人的。
我看向自己的身体,害怕会看到烫伤或是各种伤口,可是,我竟然完好无损。我穿着一件丝质衬衣和一条紧身小黑裙,像是要去一家朝九晚五的企业公关部上班似的。
“卡尔?”我开口问。
“你的身体伤得很重。”那一堆巨大的铠甲并没有活动,不过声音很明显是从铠甲里发出来的,洪亮又清晰。如果要让我猜一猜性别的话,我会说是男性,不过我很高兴不用去猜。卡尔的声音仍在办公室坚硬的墙壁间回**。
“所以说,我还……没死?”我惊道。
“现在还没有。”
这回答可不怎么能够安慰人。我想跟着对话的逻辑脉络,弄清楚之前发生了什么,当下又将发生什么,可我是在和卡尔对话啊,这一刻,我已经设想了那么久,于是我干脆直接跳过了其他想问的事,脱口问道:“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呢?”
“三个问题。”
“什么?我不懂。”
“这是你们讲故事的传统方式。况且,你的身体要是不尽快接受干预的话,也许坚持不了多长时间。”这显然激发了一个疑问,可我并没有上钩。
“你们为什么来这儿呢?”我再次问道。
“来观察。”我等他说下去,因为我一直就是这么猜想的,所以说,这个回答不怎么令我满意。
“你能解释一下吗?哦,还是这又算一个问题了?是不是这样又算一个问题了?”于是,鉴于我如此地擅长“首次接触”的场景,我沮丧地咕哝了一句结语,“……废话怎么这么多!”
要是卡尔对我的小抓狂有所反应的话,那也是不易察觉的。
“我们必须了解你们对我们是何反应。不接触是没法知道的。这只是一个计划的开始。”然后,为了避免我过于担心是否用光了所有提问的机会,他告诉我,“你还可以问两个问题。”
我非常地想问那个计划是什么。他们之前是否经历过?人类是危险的吗?我们是不是像蚂蚁、野生大猩猩,或是真菌一样被他们研究?
我的脑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辩论。我非常想问问关于自己的事情,为什么选择了我,为什么救了我那么多次。顿悟都是短暂的,近来我有过太多次这样的教训了。此刻我明白,尽管整件事与我有关,但它更是一个超越了个体范畴的大事。
“我们怎样才算达标呢?”我一本正经、坚定不移地问道。
“我没懂。”卡尔说。
“你们来观察我们,考验我们的反应。我们通过你们的测试了吗?”
“我没懂。”卡尔再次说道。
我努力重新组织语言,又问道:“你们觉得我们人类怎么样?”
“很好。”卡尔回答。
然后,我们便沉浸在这样的时刻里,很久很久。我原以为他还会说些什么,可他没有。
“我想这很重要。”
我本想问一问卡尔从哪儿来或是怎么来的,可是在没有大量知识背景的情况下,甚至可能需要物理学高学历的前提下,问这类问题很可能是没什么用的。而且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于是,我停止了纠结,问了一个完全关于我的问题。
“你们是特意选的我吗?”我问道。
然后,我就身处23街的地铁站了,手里拿着自己的地铁卡,车站空****的,因为夜已深。我知道这是回到了什么时候,是我遇到卡尔的那一晚。我走到闸口刷卡,红灯亮了。我记得那一晚后,这张卡我用了几十次都没问题。我之前都从来没有想过这一点。我虚幻的身体转身离开了地铁站,而我的思维已经兴奋不已。人行横道信号灯亮了,我穿过23街。一辆出租车朝我狂响喇叭,就好像我不该过马路似的。我向上看了看。出租车行驶方向的灯的确是绿灯,而我这个方向的人行道信号灯是亮的,可过23街的交通信号灯却是红灯。如果交通信号灯是红灯……那人行横道信号灯不应该亮啊……
我又回到了梦境中的大厅。真相带给我巨大的冲击。卡尔,或者说卡尔们,或者说与卡尔相关联的智慧生物阻止了我坐上那趟地铁。他们让我不得不掉头走了回来,还千方百计地确保我不会沿着23街的另一边走。
“从那时就开始了吗?你……你们在我拍第一部视频之前就已经选了我吗?”
“我们选了你。”
一阵漫长的沉默。我抬头凝视卡尔,意识到这个信息的分量,不禁哭泣起来。地球上有几十亿人呢。确切来说,我没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呢?”
“阿普丽尔·梅,你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卡尔答道。然后,梦就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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