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刘汉遥用枪指着荆楚的头,问:“你为什么要出卖我们?”
荆楚笑笑,说:“我是个军人。”
刘汉遥也笑笑,可是他眼睛里却满是悲伤,“为什么偏偏是你?”
“即使不是我,也会是别人的。”荆楚看着刘汉遥的眼睛,平静地说:“你们是黑帮,而我是军人。”
“你没有什么遗言吗?”刘汉遥轻轻地把扳机向下压了一点儿。
“对不起。”荆楚轻声说。
荆楚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这平静的一句话却让刘汉遥暴躁起来,他用枪口在荆楚的脑门上敲了敲,吼道:“对不起?对不起有用吗?南哥对你那么好,让你做帮里的老三,给你钱,给你房子,给你女人,你为什么还要出卖他?还有我,我也帮你挡过一枪,你就这么对我?”
不知道刘汉遥的那个词触动了荆楚的神经,他也吼了起来,“是,你们是对我好,可是对我好不代表你们青帮的存在就是正确的!”
“我们对谁不好?”刘汉遥的声音更大,想把荆楚的声音压了下去,“这一片乱成这样,警察管过吗?以前这里每个月都要死几十个人,是我们青帮维持了这里的秩序,现在每个月才死三、四个人。我们是收保护费,可是我们保护这里的□□、鸭子,要不是他们会被人活活干死;我们贩卖枪支,但是我们也管治枪支,否则这里上至八十老太,下至八岁小屁孩儿人手一支枪;我们青帮不贩毒,如果不是我们在这里,这里的毒品比商店里的糖都要多,我们青帮的存在哪里不正确?”
“我承认你们在一定程度上的确维护了这里的秩序,可是你们和其他黑帮争地盘、放火、砍人、放高利贷,害了多少人你知道吗?”荆楚的表情很痛苦,声音越来越高:“去年一月,你们和斧头帮抢地盘,砍死了一个司机,那个司机欠了你们高利贷,才零时跑去顶班!这司机死了,高利贷还要继续还,他大女儿才十三岁,十三岁呀!为了抵债被抓去卖,被几个变态客人活活玩死在**。他小儿子七岁,为了还债去送外卖,被车撞死在路上;他老婆生孩子,没钱不敢去医院,在家里生大出血没人知道,三天之后被人发现,大人和孩子的尸体都臭了。这都是你们造的孽!”
听到荆楚的话,刘汉遥有些愣,这件事情他并不知道,但是砍人、放高利贷的确是他们一直在干的事情。
刘汉遥没说话,荆楚却越发激动,他接着说:“你知道你们伤害了多少无辜的人吗?去年八月,你们炸了斧头帮的一辆车,那辆车飞起来砸到一个学生,那个学生还不到十八岁,刚刚拿到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那是件意外。”这件事情刘汉遥知道,他深吸一口气,食指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但是他还在狡辩道:“之后我们也给他们家赔钱了。”
“赔钱?”荆楚哈哈大笑两声,“两万块钱能买到一条命吗?人家父母养了十八年,培养一个大学生容易吗?你知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荆楚停下来,看了看刘汉遥的脸色,接着说:“那孩子他妈妈疯了,砍了孩子奶奶,然后从十八层楼跳了下来,孩子他爸写了封血书,吊死在警察局的大门口。”
听到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实,刘汉遥拿着枪的手有些抖。
“还有更多的事情想不想听?”荆楚仍然在笑,笑得非常苦涩,不知道他是在笑刘汉遥的无知,还是在笑自己腰里别着枪,可是直到现在都没想过要把枪□□,对准刘汉遥这个人渣。
“前年四月,你们和斧头帮械斗,死了八个人,重伤二十六个,死了的八个人中有两个不满十八岁,有一个是女人,还怀着孩子,有三个人有老婆孩子,重伤的人中有三个在之后的一年之内死了,有十个成了残障。去年十月,你们烧了斧头帮的一间夜总会,死了两个,其中一个是□□,但是有七十五户因此无家可归。去年——”
“够了!”刘汉遥大吼一声,因为愤怒,因为愧疚,他的手在颤抖,食指压紧了扳机,然后又放松,反复了好几次。
“还不够!”荆楚终于不笑了,他说:“你们犯了事儿,帮里的小周不满十八岁去顶罪,在少管所被人强 暴,肚子里被塞了东西不敢说,活活疼死——”
“我们已经替他报仇了!”
“报仇?”荆楚的笑声里隐含着无比的怒气,“你们怎么报仇?杀了那两个为首的人就算报仇了?那两个人也都不满十、八、岁!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情绪太激动了,荆楚停下来深呼吸了很多次才能继续说下去,“报仇?你为什么不觉得你们才是罪魁祸首?小周不入青帮就不会去顶罪,不顶罪就不会死!真正该死的是你!”
刘汉遥的情绪也有些激动,他想扣动扳机可是心里有好几个声音,一个声音在说,他说的对,我才是罪魁祸首,我才该死,另一个声音却在说,杀了他,为南哥和弟兄们报仇,还有一个声音很细小,但是却很坚定,你不能杀他,杀了他你会痛苦一辈子。
荆楚继续火上浇油地说:“你们就是社会的蛀虫,你看看你自己,你住的房子,你穿的衣服,你开的车,里面有一分钱是你自己挣的吗?”
刘汉遥忽然看明白了荆楚眼底的痛苦,他用枪口戳一戳荆楚的头,说:“你就这么想激怒我?你就这么想死?”
荆楚没回答,他认认真真地看了刘汉遥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他想用心记住刘汉遥的样子,这样在黄泉路上他就不会寂寞了。
刘汉遥也闭上眼睛,他明知道这会儿不该闭上眼睛给荆楚机会反败为胜,但是看见荆楚愈发平静的脸色,他心口很痛。
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平静下来,睁开眼睛,刘汉遥神色复杂地看着荆楚。
一年多前,这个名叫荆楚的男人加入青帮,他漂亮、优雅、博学、睿智,他帮青帮策划了很多行动,他忠心耿耿地对待青帮,可是没想到,这一切都是为了取得他们信任的假象,这男人竟然是卧底,他出卖了他们。
三个月前,一次军火交易走露了风声,青帮弟兄被警察包围了,帮会的头领、和刘汉遥从小玩到大的南哥死了,帮会的其他兄弟死的死,抓的抓,一夜之间,青帮分崩离析。
那天刘汉遥的枪伤未愈,幸运地逃过了这一劫,后来他利用荆楚给他的一个应急电话号码发现了荆楚的行踪,然后他用三个月的时间,花大价钱雇佣白道、黑道查荆楚的下落,终于在相隔万里的另一个城市里找到荆楚。刘汉遥用了一个月的时间摸清荆楚的作息时间,又等了十天才找到这个可以杀荆楚的机会,可是这时候,他却下不了手。他也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许是荆楚所说的话让他意识到自己和南哥的确是罪有应得,也许是一些别样的情绪阻止了他扣下扳机。
刘汉遥放下枪,对荆楚说:“我走了。”
说完话,刘汉遥转身走了,但是他走得却很慢。
刘汉遥放下枪转身走了,荆楚拔出枪,瞄准了刘汉遥的心脏。
荆楚是特种兵,专职各种卧底、间谍,他已经执行过好几次黑帮卧底的任务了,到青帮之前,他以为这次任务也像以前一样,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就能结案,没想到这青帮不简单,他这一呆就呆了一年。
开始是因为无处下手,后来是因为不想下手。
青帮的首领人称南哥,二把手叫刘汉遥,两人是在贫民窟里穿一条裤子长大的,非常信任对方,没办法挑拨他们的关系;两人小时候在武馆当过杂工,偷学了不少本事,后来又在实战中一步步完善了打斗本领,南哥的飞刀、刘汉遥的枪法都是远近闻名的;南哥讲义气,善于拉拢人,刘汉遥思维缜密,计划周详,两人一动一静,一内一外相得益彰;青帮组织严密,纪律严明,手下也都是讲义气、有血性的人,所以青帮能在这里称霸数年。
荆楚用了很多办法,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而他的心态却开始慢慢改变。
南哥和刘汉遥完全把荆楚当作了自己人,南哥给他车子、房子,还把自己的亲妹妹介绍给荆楚;刘汉遥处处照顾荆楚,甚至还帮他挡过子弹。
更让荆楚觉得难以接受的是,他竟然觉得刘汉遥和南哥是个好人:无论多忙,无论受多重的伤,只要能爬起来,刘汉遥都会去流浪猫狗救助中心喂小猫小狗,给它们洗澡;每个月刘汉遥和南哥都会去老人院看望老人,给老人讲故事,为了逗老人开心,两人甚至扮过女人、学过小狗;刘汉遥和南哥资助很多个孩子上学,帮贫民和开发商谈判,协助警察抓流窜杀人犯……如果他们俩不是黑帮的头目,他们做的这些足够成为“优秀市民”了。
荆楚的心越来越不坚决,当荆楚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将青帮一网打尽的时候,他下不了决心。
从小所受的教育、正义感和刘汉遥、南哥对他的好以及其他私人感情折磨了他很久,为了坚定决心,荆楚在挂满了青帮罪行的血腥照片的屋子里呆了三天才终于下定决心,他终于出卖了青帮,出卖了刘汉遥和南哥。
荆楚瞄准了刘汉遥的心脏,只要他扣动扳机,青帮的最后一个余孽就死了,这次任务就完美了,可是他的手却抖得几乎拿不住枪,他想起自己受了伤,刘汉遥亲自给他做了一碗虾粥,他想起自己生日那天,刘汉遥给他买了一个五层的巧克力蛋糕,他想起自己情绪低落的时候,刘汉遥带他去他的秘密之地,给他讲他们小时候的糗事,想起刘汉遥给他放了一晚上的烟花,想起他们一起坐在海边看日出,想起他们一起踩着滑板,从东街滑到滨江大道,想起刘汉遥替他挡了子弹,躺在血泊里还对他说没事,想起青帮最后一次军火交易之前,躺在病**的刘汉遥对他说要小心,想起那天刘汉遥的欲言又止……
眼泪终于流了出来,荆楚放下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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